丁愛波
在《身份的焦慮》一書序言中,英國作家阿蘭·波德頓寫道:“新的經濟自由使數億中國人過上了富裕的生活。然而,在繁榮的經濟大潮中,一個已經困擾西方世界長達數世紀的問題也東渡到了中國,那就是身份的焦慮。”
身份的焦慮反映出的是社會階層重構過程中體現出來的一種茫然感。這不單單是一種經濟上階層“下流”的焦慮,還是一種政治上的模糊不清。
長久以來,在官方話語表述中,人民、群眾、老百姓、公民,代表著普通人的身份歸屬,前三者還隱約帶有革命年代的氣息,后者則是普通人權利意識覺醒之后,對自我的一種法理定位。除此之外,我們還用中產階級來描述一部分新富階層,他們作為社會中堅力量,在互聯網時代到來后,其焦慮感陡然增大。
保羅·福塞爾出版于1983年的《格調》曾對美國中產階級進行過刻薄的描繪,不過,書中所表述的,與其說中產階級們焦慮于身份,不如說其焦慮于一種品味。而在當下中國,中產階級品味的焦慮已經被替換為生存的焦慮。
我們隨處都能真切感受到他所描繪的中產焦慮,城市白領勒緊褲帶只為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對借以彰顯身份的消費品牌和時尚元素的追逐近乎狂熱,父母乃至祖父母為幫助子女實現中產夢不惜傾囊而出,大學畢業生寧可擠在大城市地下室忍受失業和低薪也不愿接受一份工資高得多的藍領工作。
中產階級確實很焦慮,活得很累,而且這確實是因為他們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但這未必是壞事,只要沒有達到病態的程度,這種焦慮也是文明繁榮和社會發展的動力,焦慮所帶來的壓力,就像推動生物進化的生存競爭和選擇壓力,也推動著文明進步,說明這一點的最佳例證是維多利亞時代,從狄更斯等人的作品中不難看出,那時候的身份焦慮同樣普遍而強烈,但正是這種焦慮,塑造了極富進取心的維多利亞企業家,積極向上的維多利亞個人主義,嚴謹的維多利亞道德觀,還有理性、克制、富有榮譽感的維多利亞紳士,與之相應的,是人類歷史上最漫長的繁榮與進步年代。
然而,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讓過去那些價值觀承載的基礎發生了改變。比如說,勤勞永遠都是一種美好的品質,然而費盡心思通宵達旦做直播吸引流量的人與加班加點踏踏實實努力生產的人,在這個互聯網時代,其價值內核已經趨同。
個體資訊的豐富與連接世界渠道的便捷化已經讓“權力”發生了轉移,在這個過程中,階層身份的流動就會變得更加不可琢磨。
財富匯集的方式發生了改變,而我們與過去告別的還不夠徹底,更多的“覺醒”,只在微信的朋友圈里感慨流傳,稍不留神就變成廉價的心靈雞湯。
于是,我們一面向往成功,一面嘲笑成功;一面追逐金錢,一面恥于談錢;一面向往自然與自由,一面深信自由的前提是財富;一面開導別人看開一些,一面告誡自己時不我待;一面向親人抱歉,一面提刀上馬;一面誓言早早退休,一面生怕門清庭閑……
這是兩種時代價值觀的巨大撕扯,我們身處其中,或許在很多年內,看到的只能是狼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