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馳三代恩怨

尹潔

說到古馳這個品牌，中國人可謂耳熟能詳。但恐怕很少有人知道，這家全球聞名的意大利奢侈品集團，其實與當初創建該品牌的古馳家族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近幾年，這個家族第三、第四代成員極力想創建自有品牌，公司名稱卻總繞不開“古馳”這個姓氏，導致官司不斷。2016年初，古馳集團的高層在接受采訪時對古馳家族提出警告，要求他們吸取之前“不斷敗訴”的教訓，避免再出現侵權問題，否則集團會隨時提起巨額賠償。

為何延續了100多年的古馳家族落到如此境地？古馳家族幾代人的“內戰”足以給出答案。

“奇葩老爸”埋禍根

古馳品牌的創始人古馳歐·古馳1881年出生于意大利佛羅倫薩。40歲那年，他創建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皮箱店。二戰爆發后，由于古馳制作的軍靴質量過硬，意大利軍隊大量訂購，這為古馳家族帶來了滾滾財源。1938年，古馳歐的長子艾杜到羅馬開設分店，意大利皇室和英國首相丘吉爾都成了他的常客。二戰結束后，古馳家族又在意大利博洛尼亞開辦了皮革加工廠，專門生產高檔女式皮包和配件。1951年，古馳歐最小的兒子魯道夫在米蘭開設分店。從此，古馳品牌進入了高速發展期。

雖然在商業上經營有方，但在家庭關系的處理上，古馳歐卻堪稱一位“奇葩老爸”。他的性格咄咄逼人，有很強的控制欲，雖然其三子一女都進入企業管理層，但平時極少向父親提出不同意見，因為只有具備“出奇勇氣”的人才敢反駁古馳歐。

更要命的是，出生于19世紀的古馳歐還殘存著“小農意識”。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威，他經常故意挑撥三個兒子艾杜、瓦斯科、魯道夫之間的關系，讓他們相互牽制，對外卻表示這樣做是為了“激發他們的上進心”。

1953年，古馳歐突發心臟病去世。他在遺囑中把公司股份平均分給兒子們，卻把唯一的女兒排除在外，理由是女人不能分享股份，公司只能由男性子孫掌管。

這一年，古馳歐的女兒葛麗瑪達已年過五旬，為家族企業操勞了近30年。早年古馳資金出現問題時，她曾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可謂為家族企業立下過汗馬功勞，現在卻只得到一間農舍、幾塊農田和5萬里拉現金。葛麗瑪達試圖與弟弟們協商，卻被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無奈之下她求助于法律，最后仍然以失敗告終。憤怒的葛麗瑪達選擇了一種特殊的報復方式——不斷曝光家族權力斗爭的丑聞，于是越來越多的內幕為公眾所知曉。

表面上看，古馳家的三位男性繼承人獲得了同樣多的股份，但他們在公司經營和發展中所起的作用卻大相徑庭。企業首屈一指的功臣是艾杜，他一直是父親的得力助手，古馳真正的輝煌也是從他手中開始的。瓦斯科性格隨和，比較懶散，獲得遺產后整天沉迷于打獵。至于魯道夫，從小一心想當電影明星。17歲時，他曾在意大利電影《鐵軌》中擔任男主角，但之后就再也沒有超越這個高度。快40歲的時候，他才徹底放棄演藝事業，進入家族企業。

盡管缺乏經驗，魯道夫卻很受父親偏愛，一進公司就被安排和艾杜同等職位，不久又奉父命去米蘭開設分店。這當然引發了艾杜的強烈不滿，兄弟間的競爭和嫉妒也逐漸升級。古馳歐去世后，子女之間結成了不同的利益聯盟，家族陷入混戰狀態：最初是艾杜和魯道夫彼此較勁；后來變成二人聯手對抗瓦斯科；葛麗瑪達告上法庭后，又變成三人聯合對抗大姐。

進入20世紀60年代，艾杜和魯道夫逐漸控制了大局，兩人原本分工明確：魯道夫負責意大利本部和歐洲分店，艾杜負責美國地區。兄弟倆在各自地盤內相安無事，但彼此都想取得古馳的最高決策權，大家心里都明白，沖突早晚會發生。

奪權丟掉股權

1975年，瓦斯科去世，艾杜和魯道夫購買了他的股權，各自持有公司50%的股份，艾杜又將10%的股份分給自己的三個兒子。隨著第三代家族成員進入企業，兄弟子侄間的隔閡也越來越大。1978年，古馳美國分部的生意日益興隆，服務水平卻江河日下，被媒體評為“最無禮的商店”。魯道夫覺得機會來了，就把自己唯一的兒子莫里吉奧派過去“輔助”伯父，實際上卻是為了制衡權力。艾杜馬上還以顏色，把自己的二兒子保羅安排到佛羅倫薩總部任職。

上任第一天，保羅就要求查賬，并傲慢地對叔叔說：“身為董事和股東，我有權知道公司的運營情況。”魯道夫的回擊是給侄子寫了一封親筆信，內容只有短短的一句：“因工作不稱職，古馳公司決定解雇你。”

沒能完成任務的保羅也失去了父親的信任，落得里外不是人。一怒之下，他決定自立門戶，并用自己的名字保羅·古馳注冊了新品牌。家族當然不會同意，結果從1981年到1987年，保羅先后17次把古馳公司告上法庭，要求行使自己的姓名權、商標權，引發世界關注。美國媒體評論：“豪華的外表下，激烈的家族紛爭正在上演！”

為了發泄恨意，保羅與家族恩斷義絕。1983年10月，他把自己搜集到的古馳公司逃稅證據交給美國稅務機關，促使法院立案。他甚至控告自己的父親，導致艾杜因逃稅740萬美元而入獄一年。1995年，保羅在貧病交加中去世，直到生命結束時他對家族的仇恨都沒有絲毫消減。

與保羅相反，被派到艾杜身邊的莫里吉奧卻很得伯父賞識。他從小就失去了母親，在父親的呵護下養成了文質彬彬的氣質。經過幾年的培養和考察，艾杜和魯道夫一致將他內定為家族第三代接班人。

然而世事難料。魯道夫去世后，在1984年10月召開的家族董事會上，莫里吉奧突然奪權，宣布就任古馳美國分部和意大利總部的“雙料董事長”。艾杜毫無防備地被踢出董事會，從此退出權力中心，第三代人正式執掌古馳。

這次“政變”是保羅暗中策劃和慫恿的結果。事實上，莫里吉奧并不具備優秀企業家的堅定和踏實，而是更富于感性和理想主義。艾杜其實已看到了這一點，但為時已晚。他離開公司時曾預言：“看吧，任何東西一旦落入志大才疏的人手里，總要面目全非，古馳也不例外。”果然，莫里吉奧最終把家族企業帶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1987年，為了應對嚴重的財稅問題，莫里吉奧決定出售部分股權。他聯系了幾家投資銀行，把古馳38.4%的股份賣了出去，自己則繼續擔任總裁。進入90年代，古馳銷量一路下滑，陷入內外交困的狀態：沒有流動資金、沒有設計師、沒有新貨，甚至連做包用的鱷魚皮都沒錢買。各大銀行都在逼債，公司不動產和莫里吉奧的豪宅全部遭凍結。1993年9月，走投無路的莫里吉奧簽署了股權出售書，從投資集團拿到1.2億美元現金后退出了公司。從此，整個家族與古馳品牌的實際經營再無關聯。

后古馳時代

家族品牌旁落，但“內戰”仍沒有停止。親手葬送了家業的莫里吉奧在1995年又一次成為媒體的焦點，但這次卻是因為一場血腥的悲劇。

如果說莫里吉奧在事業上是個失敗者，那么在個人感情方面他做得更糟。22歲時，他遇到了美艷的帕翠莎，不顧父親反對與她結了婚。婚后，性格異常的帕翠莎表現出極強的控制欲，大事小情都要她說了算，并且揮金如土。兩人的矛盾日漸加深。1985年，莫里吉奧決定離婚并離家出走。但帕翠莎擺出一副“寧死不離”的態度，無論丈夫提出什么條件都無濟于事。兩人的婚姻關系一直拖到1991年，最后由法院做了離婚判決。莫里吉奧每年給帕翠莎50萬美元生活費，并支付兩個女兒的撫養費。拿到判決書的那天，帕翠莎悲憤欲絕，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不得馬上看到他死去。”旁人都以為她的恨意會隨著時間減退，但事實證明并沒有。

1995年的一個早晨，一名殺手連開3槍，在米蘭市中心將莫里吉奧當場打死。18個月后，帕翠莎被捕，并承認是自己雇的職業殺手所為，此時他們已經離婚4年了。警方發現她的日記里寫滿了對前夫的仇恨，而且蓄謀已久，法庭判帕翠莎入獄29年。

莫里吉奧死后，古馳家族一度消失在公眾視野中。成員們各奔前程，丑聞也漸漸淡去。直到21世紀，家族第四代成員逐漸活躍起來，但他們的名字仍然與官司或丑聞聯系到一起。

古馳歐的曾孫女伊莎貝拉于2010年7月宣布，計劃在全球建立“古馳連鎖酒店”。古馳集團隨即起訴，稱她侵犯了商標權。最終法院判決古馳集團勝訴，禁止伊莎貝拉出于商業或廣告目的使用古馳商標。2014年9月，第四代成員古馳歐（與曾祖父同名）又惹了麻煩。他注冊了一家手袋配件公司，但很快破產，也是因為使用了“古馳”字樣的商標而被起訴。

目前，古馳家族第四代成員分布在意大利和美國的多個城市，很多人都想重振家業，但由于家族內部矛盾深重，無一成功。2015年末，一位家族成員對媒體表示：“古馳家族現在太龐大和分散了，彼此之間失去了凝聚力，難成氣候。”業內人士則認為，古馳家族要想“拿回自己的姓氏”，最好的辦法是團結起來收購古馳集團的股份，逐漸滲透、擴張，最終占據統治地位，但這只是理論上的可能。

由祖先一手創辦的企業，今天卻被禁止使用自己家族姓氏經商，這充滿諷刺意味的結局，實在令人唏噓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