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

王唯唯

“當你老了，兩鬢斑白，睡意沉沉，倦坐在爐邊時，取下這本書來，慢慢讀起，追憶當年的眼神，那柔美的神采與深幽的暈影。多少人曾愛慕你青春的身影……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在爐柵邊，你彎下了腰，低語著帶著淺淺的傷感，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怎樣在繁星之間藏起了臉。”這是愛爾蘭詩人葉芝的詩《當你老了》。在這首詩中，詩人把心中的感傷化成了繾綣的詩魂，以柔美曲折的方式，給我們呈現出一個凄美的藝術世界。

人都有老的那天。我不敢說人老了就必定孤獨，孤獨是一個高貴的詞，高貴的人說是享受孤獨。配得上享受這個孤獨的人不多，我不是，我身邊的好多朋友也不是這樣的人。但這種狀態卻是一種常態，是人進入老年之后必須面對的。自退休之后，因不玩微信，不喜歡聚會，不熱衷麻將，其結果是自我切斷了與大千世界的瓜葛。除了每天到菜場和超市買買蔬菜和日常用品，一般，我只是倚在書案電腦前寫點兒自以為是的文章，累了就躺在沙發上看自己喜歡的電視節目，如果沒有好看的節目，就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發發呆。發呆在這一刻也是奢侈的，或者說是詩意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發呆給我帶來的那么一點點的愜意。

年輕的時候，做事貪得務全，給自己設置了過多標準或束縛，就像一個有限的容器，里面填滿各種龐雜的內容，有的必不可少，但也塞進了大量可有可無甚至多余的東西，為了某種體面或虛榮，把自己搞得疲憊不堪，得不償失。特別是走上領導崗位之后，整天無休止地在單位加班加點地工作，什么雙休日、節假日，統統都呆在電腦前。

現在我想明白了。所謂明白，就是懂得了不管你在自己的領域里多出色多優秀，出了你賴以生存生活或者出名的領域，你身上的光環就會自動剝離，你也就是人群里一點也不起眼的普通人，沒有人再用特殊的眼光關注你。這就好比你雖然能寫出很好的文章，但不能要求人人都來讀一樣。面對生活的種種錯位，不再詫異、驚恐，更不用抱怨，而是以豁然的心境泰然處之。心空了，卸載了許多過去很重要但現在已無用的東西；心靜了，沒有了人事糾紛，利益牽扯，就像夕陽西下，沒有了刺眼的光芒，不再咄咄逼人。

人雖老了，但還得好好活著。我敬佩畫家黃永玉那老者風度，叼著個大大的煙斗，對著一塊畫布畫啊畫的，畫著畫著就把歲月給畫投降了。然后，站在陽光下，看著一場風，越刮越小，小到風的腳輕踩老而頑劣的心，小到天地間風煙俱靜。再有，孫犁曾寫到自己“如果老了，我就什么也不做，發發呆，因為沒有年輕時的睿智，所以，什么也不寫了。我怕留下垃圾文字，不想讓人笑話，我要優雅地老去”。和他們相比，不禁感嘆，老去很容易，優雅卻很難。因為優雅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優雅需要氣質，需要資歷，需要歲月沉淀，需要那份從容和云淡風輕、閑云野鶴。

夕陽歲月，我雖很難做到優雅地老去，但我會認真過好一個普通老頭有味道、有精彩的日子。人生有兩件事情我們不能決定：出生和死亡。剩下的一件事情該由我們做主，那就是生命的過程。雖然現在退休在家，但我依舊堅持用文字來釋放自己，讓思緒空靈如落葉般飄然而至，找尋一種溫暖感覺。除此而外，師從自然、內斂守成。從被動的順應，到主動的順生，最后進入樂生之地。醫院里最受歡迎的是老大夫，大學里帶研究生最多的是老教授，研究所里說話最有分量的是老專家，這不就是歌里唱的那個境界——“最美不過夕陽紅”嗎？

（摘自《合肥晚報》2016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