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生物叫婆婆

王崟崟

中國婆媳關系的緊張在孕期尤為突出，日積月累，通常在月子期達到峰值。

矛盾通常是：婆婆不出錢不出力，憑啥跟老公姓;婆婆出錢不出力，出錢不夠多;婆婆不出錢出力，做飯不合口味;婆婆出錢又出力，可管得有點多。

出錢又出力的婆婆，一般條件不錯，人又能干。往往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婆婆，多是強勢又閑不住的。我婆婆就屬于最后一種高付出低成效的類型。

婆婆年輕時是處級干部，在單位好歹是個領導。在家中，她仍然位高權重，掌管著三宮六院，領導的對象包括我家公公、兩只狗、一群雞、一水池錦鯉。老李從初中就出國讀書，婆婆樂得十余載逍遙自在。一切瀟灑截止于我的遠道嫁來，肚子里還揣了只小的。

家里早就為老李娶媳婦備好了新房，就在一個院子的隔壁樓，傳說中最完美的“一碗湯的距離”——就是和公婆不住在一起，但送碗湯到我們家，湯還沒涼。

即使這樣，還是與我堅決不和公婆住的預期產生了矛盾。表面的平和一直持續到肉肉出生。肉肉出院后幾天，臉上開始長濕疹。那天我推開肉肉的房門，看到月嫂正拿著小杯子和小勺子喂肉肉喝一種黑色不明液體，我沖過去搶下來，像革命家發現特務，指著她呵斥：你干什么！月嫂有點尷尬，小聲說這是涼茶。我腦袋嗡地一響：月嫂斷不敢私自給肉肉喝涼茶，而且她也沒有原材料，這事的幕后主使一定是精通《本草綱目》的婆婆。

當天的晚飯，我特地離開了我的月子小飯桌，和大家一起吃飯。飯桌上充滿了劍拔弩張的味道，

婆婆不動聲色，低頭吃飯，一臉不悅。其他人感受到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都沉默無語。

“媽，”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你知不知道十幾天的嬰兒，肝腎根本就代謝不了除了奶和水之外的任何食物？你給肉肉喝涼茶，不中毒就算好的，哪能治病，你知不知道七星茶早就上育兒黑名單了？”我不顧老李投來的求饒目光，激動得手都在抖。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這里的小孩，都是喝涼茶長大的，你老公我兒子也是這么長大的。”婆婆杠上了。

“我不管誰家孩子怎么樣，也不管你兒子怎樣，我只想讓您知道，對我的兒子做任何事，最起碼都要讓我知道，要和我商量，因為我是他媽媽，要對他負責。這是我的底線和原則。”我堅定地甩下這段話，就擱下筷子上樓了。

首次正面沖突之后，我和婆婆持續了一段時間的冷戰期。除了禮節性的“媽”“嗯”之外，別無他話。

雖然我倆持續僵持，但嘴硬心善的婆婆并沒有停止月子餐的供給和必要的月子保健。她交代其他人提醒我不要吹風、不要貪涼。還堅持每天煲艾葉姜皮水給我洗澡，給我煲湯煮夜宵。

月子期過去，我的激素值逐漸恢復正常，情緒不再那么容易間歇性癲狂，打心眼里覺得一碼事歸一碼事，不和我商量喂肉肉涼茶是不對，事后她雖然沒有認錯，但畢竟她是長輩，能繼續圍著我們母子倆鞍前馬后，就充分說明她是一個心胸開闊、沒心眼不記仇的人，這在婆媳關系中，是一個多么寶貴的品格啊。更沒想到的是，自從“涼茶門”事件之后，每逢肉肉的問題，婆婆都會以“跟你商量一下”開頭，跟我討論處理方案。

和婆婆相處的時間越長，越發現她就是將來的我——沒心沒肺、貪玩愛美、心善嘴臭、強勢心軟。我順勢想了想，假如將來我做了婆婆，兒媳婦懷孕生孩子，我會怎么樣？得出了兩個結論：

有錢，給錢請保姆，隔三岔五去夸贊下她氣色好，肚子形狀美。

沒錢，讓老李去做保姆，隔三岔五去夸贊她氣色好，肚子形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