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
無論教學何種類型的文本,都應該既準確界定該文本的教學目標與教學重難點內容,又最大可能地落實該文本的教學價值,還需想方設法激活學生的學習思維,最大限度地拓展學生的最近發展區。這三方面要求,概括而言,即“三度語文”主張的“丈量語文的寬度”、“拓展語文的深度”、“營造課堂的溫度”。
以此三方面的教學訴求為標準,審視當下的文言教學中的問題情境創設,便可發現,相當數量的課堂,普遍性存在著問題設置過于隨意、問題指向缺乏深度、問題探究思維缺位等欠缺。有的老師,教文言便是教翻譯,逐句串講,字字落實,根本無意于創設走向深度思考的問題情境;有的老師,課堂既缺乏目標明晰的預設,又無必要的生成,只能帶領著學生在文本的淺層意義處糾纏;有的老師,過分追求思想內容的深刻豐厚,用大量的拓展信息,抵消了文本自身的教學價值。凡此種種,都無法將學生帶入文言學習的良好問題情境中。
那么,如何才能在文言教學中創設理想的問題情境呢?筆者認為,從教的角度而言,必須預設與生成相結合,用少而精的核心問題,帶動起整篇課文的整體性理解;從學的視角而言,必須立足于自主學習的巧思妙悟,導向深層次的思考;從課堂實踐的角度而言,必須基于課程和學情,形成由淺入深的“問題串”,串聯起整節課的思考與活動。
一、預設核心問題,強化整體性感知
每一篇經典性的文言文本,都至少存在著一個統領全文的核心問題。這個核心問題,是作者寫作時的總綱,也是讀者品讀文本時的總抓手。但是,極少有學生能夠在文本預習中把握住這個核心。多數情況下,來自自主學習的思維困惑,總是相對感性、相對零碎、相對膚淺。教師的教學,倘若只依照學生的最初閱讀體驗答疑解難,往往難以將閱讀鑒賞帶入深層次的意義尋找和發現之中。
如此,便需要一定量的預設,需要運用教師的專業素養,提煉出文言文本中的這個核心問題,并以此為線索,引導學生一步步走進文本的內核之中,最大化感知作品的豐厚意義。預設核心問題的目的,不在于統轄課堂思維,而在于標注思維路徑。只有借助預設迅速把握住核心問題,課堂活動才能夠緊貼文本的最大化價值而展開,精彩的生成也才有了觸發點。
能夠牽動《師說》全篇的核心問題,是“韓愈為什么要創作這篇作品”。這個問題,既是走進韓愈心靈的鑰匙,也是統領課堂活動的主線。由此問題導入新課的學習,可先拉動對創作原因的簡要分析——李蟠“好古文”、“行古道”、“不拘于時,學于余”。再引出對創作的根本原因的分析:既然李蟠“不拘于時”,那么,“時”又具有何種特點?“古道”又具有何種特點?接著再推及更深層次的生命意義的思考:既然“恥學于師”已成時尚,韓愈為何還要大力倡導“從師”?有了這三個逐層推進的問題,教學活動中,學生的思維便不得不始終處于向上攀登的狀態。
《赤壁賦》的立足點,是“漁樵于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的現實生活,與“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的精神困厄的矛盾沖突。全文的景、情、理均圍繞此矛盾而展開。教學《赤壁賦》時,教師抓住課文中“客”對現實人生中的平凡與短暫的深度憂患,和“蘇子”對水與月的永恒期盼,可形成這樣一個核心問題:在“建功立業”與“擁抱自然、物我兩忘”間,蘇軾做了什么樣的選擇,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選擇?
此問題的著眼點,在于“為什么”三字。要解讀出個中原因,必須先從文本中篩選出蘇軾所作的選擇。而文本表面上呈現出的選擇,和蘇軾骨子里的追求,又存在著一定的落差。骨子里的蘇軾,依舊具有強烈的功業意識,否則,《赤壁賦》中也就不會有“客”的那些人生感觸。換而言之,如果蘇軾能夠支配自己的命運,更多情況下,他還是會樂意于選擇建功立業。在無常的人生與永恒的價值之間,蘇軾其實更希望用儒家的立德、立功、立言來實現生命的不朽。至于文章中表現出的那種曠達,實在是無奈中的自我寬慰,是病痛中的自我麻醉與自我療救。
通過預設核心問題而創設有效問題情境時,所有的核心問題,都需要有一定的鋪墊,需要先用一些淺易的問題做先導,慢慢打開學生的思維,漸次進入整體性體驗感知之中。倘若新課開始便直接亮出核心問題,往往會因為過大的難度嚇倒了學生,反而喪失了應有的價值,無法創設統領整節課的問題情境了。另外,當核心問題得不到學生的積極響應時,要迅速降低標準,將核心問題分解成若干的枝干問題。等枝干問題得到解決后,再歸總探究,完成核心問題的思考。
二、基于課程需要,以“問題串”激活思維
文言作品教學中,學生在預習時形成的思維阻滯,大多來自詞句的識記與理解。至于文字背后的那個人、那些思考與感悟,則因為未構成自主學習中的重要關注點,也就很少能夠主動進入學生的思考與探究活動中,形成真正的“問題”。要想在教學活動中創設有效的問題情境,就必須借助一個個真正的問題,將學生的思維拉到語言的品味、意義的探究、技法的鑒賞、情感的體驗、精神的傳承等實踐性活動中,讓學生邊學邊思,漸達思維的制高點。
這些能夠將思維導向豐富、將課堂導向精彩的“一個個真正的問題”中,當然少不了足以帶動全文的核心問題。除核心問題外,還有用以引出核心問題的牽引性問題、鋪墊性問題,以及由核心問題帶動起來的細節鑒賞問題、作者意義挖掘問題、社會文化生活問題等內容。這一系列的問題,倘若各自獨立、互不牽連,則課堂便支離破碎。教學中,必須將這些問題用既定的課程目標、課時目標串聯起來,使其形成由淺入深、由此及彼的“問題串”,用以搭建起彼此相連、漸次深入的體系化思維訓練臺階。這些“問題串”,并非為了在系列化思考中獲取某些固定答案,而是為了更大范圍地激活思維。
例如,教學《項脊軒志》時,如果預設的核心問題為“在母子情、祖孫情、夫妻情、興衰情的背后,作者長久壓抑的那種隱痛到底是什么?”則其作為鋪墊的問題,就應當是:
1.初讀課文,看看課文中共描繪了哪幾種情感?
2.作者在描繪這些情感時,選材組材有什么樣的差異?
3.是什么樣的原因,造成了此種表達上的差異?
而作為核心問題的深入,則又可跟上這樣幾個問題:
1.四種復雜的情感,以及長期壓抑的隱痛,與項脊軒有何關聯?
2.念及母親,作者會“泣”;想到祖母,作者“長號不自禁”;而寫到妻子,為何反而一字未寫眼淚?
3.由《項脊軒志》的閱讀,可感受到歸有光什么樣的思想情感?
4.歸有光身上體現的此種思想情感,是獨特家庭的偶然性產物,還是特定時代的必然性產物?
這一組環環相扣的問題,便是“問題串”。問題串中的后一個問題,始終建立在前一個問題的思考探究的基礎之上。如此,八個問題匯集在一起,便將學生的思維由第一級臺階引入了第八級臺階。學生對文本的理解,便遠遠超越于簡單的詞句理解,步入了與文本對話、與作者對話的深度時空之中。
需要強調的是,“問題串”中的每一個問題,都并非只能引出單一的下一層級問題。這就如走路一樣,從一條路走到了一個岔路口,便必然要面對著不止一條的路,卻又只能選擇一條路繼續行走下去。在任何一個岔路口走錯了路,后面的路便跟著都錯下去了。故而,“問題串”中的每一個問題,都必須始終圍繞課程目標和課時目標而展開。任何一個脫離課程目標和課時目標的問題,都是教學活動中的歧路。一旦走上了歧路,便無法抵達“語文”的教學情境。
三、關注臨時生成,用“巧思”點亮“妙悟”
課堂上的所有預設,都不過是開啟思維之門的一把鑰匙。使用此鑰匙的根本目的,不在于只打開一扇具體的門,而在于將門內封閉著的思維放飛出去,去尋找更多的鑰匙,創造更多的精彩。從這一點而言,教學中的所有預設,都是為了激活課堂上的臨時性生成。
例如,教學《六國論》時,一位老師先是用PPT呈現了秦滅六國的相關史實,然后要求學生對照史實閱讀課文,對課文中的有關論據和論點進行質疑。此預設的問題,一下子便激活了課堂,學生在幾分鐘內,便從課文中找出了七處有違史實的內容。
該老師并未就此剎住話題,而是又用一個預設的問題,再一次激活學生的閱讀興趣。該老師說:“剛才大家把蘇洵的《六國論》當作靶子,向它猛烈地開火。這么說來,本文作為議論文就沒有什么價值了嗎?蘇洵可是戰國社會問題的專家呀,他的筆下為什么會有這些不盡符合史實的敘述和議論呢?是作者對歷史無知,還是用心良苦?”有此一問,學生的思維,便轉移到了文章的作者意義的探究中,形成了又一個思維交鋒的課堂高潮。
這位老師在課堂上預設的兩個問題,目的都在于引出學生對文本內容的深層次閱讀與思考,進而形成一些無法預約的精彩生成。此種以激活思維為目的的課堂預設,較之以直接告知答案的課堂預設,實在是高明了很多。古語說,石本無火,相擊乃發靈光。在創設有效問題情境時,借助適量的預設的“沖擊”,學生的思維才能徹底被激活,才能在“沖擊”中迸發出耀眼的“靈光”,才能生成出超越尋常的見解,并以此更好地推動課堂的發展。
當然,如果學生具備了較強的自主學習能力,能夠結合課堂活動,自覺發現文本中的問題,并在課堂上提出來,則這樣的生成,更有價值,也更有利于有效問題情境的創設。
下面這個片段中,教師就很好地利用了學生在課堂上臨時生成的問題,創設出良好的問題情境:
生:老師,如此安靜的環境,后文突然又寫喝酒聊天什么的,是不是意境全破壞了?
師:問得好。說不定這后邊還藏著關于“癡人”的秘密呢!咱們先到對話中去找。
該老師的聰穎之處,在于當學生主動發現問題后,并不立刻將答案告知學生,也不立刻組織全體同學針對該問題進行合作探究,而是以這臨時生成的問題為抓手,引導學生將注意力轉移到文本的細節研讀之中,用閱讀和對話來獲取更深層次的認知。此種問題情境,不但關注了學生臨時生成的困惑點,而且標注出尋找破解之道的具體路徑,屬于典型的“授人以漁”。
我在教學《逍遙游》時,課堂自結環節,學生生成了這樣一個問題:逍遙游的本質既然并非絕對自由,那么,是否可以這樣認為,道家主張的“無為”,其實也并非真的什么也不做,而是像逍遙游一樣,只是主張順應天道,不做強求?
這個問題,已經直抵道家思想的核心。面對課堂上的這份臨時性生成,學生們進行了熱烈的探討。有了這樣的探討,《逍遙游》便不再是一篇孤立的文本,而是用作承載道家思想體系的一個可見的載體。
此種由臨時性生成而創設的問題情境,在大多數課堂上并非常見。絕大多數情況下,生成需要教師的激活。或借助預設激活,或立足于已有的生成內容,經過提煉升華后激活。只有假之以長時間的訓練,自主發現才能成為一種學習習慣。
四、適當拓展遷移,導向深層次思考
面對過難或過易的文言文本時,有效問題情境的創設,就離不開適當的拓展遷移。拓展的價值,在于引入輔助性資料,將文本解讀引向寬度和深度。
執教《師說》展示課時,我針對文本的寫作背景與文本的作者意義認知,先后作了三個拓展:
其一,用PPT呈現一則資料,幫助學生了解門閥制度。
自魏文帝曹丕實行九品中正制后,士族合法地壟斷做官大權和經濟大權,形成以士族為代表的門閥制度。上層士族的子弟,不管品德智識的高低,憑著高貴的門第,生來就是統治者,靠特權當官,他們不需要學習,也看不起老師,他們尊“家法”而鄙從師。到了韓愈所處的中唐時代,這種風氣仍然存在,上層“士大夫之族”自己不從師學習,也反對像韓愈那樣公然為人師的人,還對別人的從師學習“群聚而笑之”。
其二,用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的文字,展示韓愈特立獨行的個性,引導學生品讀韓愈的精神追求。
自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嘩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界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果者數矣。
在組織學生梳理本段文字的意義后,我提出這樣的思考:面對“恥學于師”的現實,為什么“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
這個問題,已經開始抵達文本的內核。或許,沒有人能夠考證清楚支撐韓愈言行的思想根基到底是什么,但應該堅信的是,這其中必然有古代知識分子靈魂深處的擔當意識在發揮作用。然而,已經很少有學生,能夠從這樣的深度思考問題。
這時,引領成為必然。如何引領呢?先從假設開始。假如韓愈隨波逐流,他會獲得什么,又會損失什么?再回到現實:其他人為何都樂于隨波逐流?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能夠獲得什么?韓愈的精神支柱是什么?古今中外的知識分子中,類似于韓愈這樣的人還有哪些?他們的共性品質是什么?
這樣引領時,思維的觸角便延展開來。文本的研讀,開始走向文化和靈魂。
第三個拓展,出現在對文本的讀者意義的探究環節。我提出的問題是,今天,我們為什么要學習《師說》?
這個問題,如果沒有必要的引領,很容易流于不假思索的信口開河。一旦預設到位,便可以將文本閱讀引入深度對話中。為了幫助學生更好地理解這個問題,我在教學時,就用多媒體展示了下面這段文字:
以色列哲學家康菲諾(Michael Confino)認為,知識分子應該具有如下五點特性:①對于公共利益的一切問題——包括社會、經濟、文化、政治各方面的問題——都抱有深切的關懷;②這個階層常自覺有一種罪惡感,因此認為國家之事以及上述各種問題的解決,都是他們的個人責任;③傾向于把一切政治、社會問題看作道德問題;④無論在思想上或生活上,這個階層的人都覺得他們有義務對一切問題找出最后的邏輯的解答;⑤他們深信社會現狀不合理,應當加以改變。
我請學生們從知識分子的責任和使命的視角思考韓愈的言行舉止。我的目的,并不在于用現代知識分子的標準丈量韓愈,而是讓學生明白,作為一名知識分子,就應該承擔起“社會的良心”的重任。韓愈面對流俗的挺身而出,正是充當“社會的良心”的具體表現。這樣的表現,在中國古代知識分子身上,其實更多體現為“吾志所向,一往無前”的道德追求。
當學生們從讀書人的責任和使命的層面,和作品、和作者再次進行對話時,從《師說》中能夠解讀出的,就不再只是淺層次的“從師學習”,而是用韓愈的精神武裝自己的大腦,從韓愈身上學習一種擔當。帶著這樣的理解再次誦讀《師說》,心中涌起的,便是一種理解和敬仰。學習就演變成了一種傾聽,對作者心聲的傾聽。閱讀文字,就是在傾聽作者深情的訴說。
由《師說》的三個拓展可見,在文言教學中創設有效的問題情境,必須確保“問題”具有鮮明的課程指向性。拓展的材料,要服務于文本的深層次思考,服務于學生學習思維的激活。拓展的材料,只能充當課堂的配角,絕不能舍本逐末,用拓展資料的賞讀,取代了文本內容的分析品味。
[作者通聯:江蘇儀征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