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肅、寧夏:2016年8月21日-22日
8月21日午后2時許,從貴陽飛至蘭州的航班落地,從飛機旋梯走下時,游目四望,蒼云流轉,飛鷹孤翔,隴中黃土高原溫帶半干旱大陸性氣候影響下的季風,挾裹著西北地區的歷史煙塵撲面而來,堅硬而粗糙,顯示出與我們剛剛作別的云貴高原截然不同的地域風情。那一刻,吟詠著毛主席登頂婁山關和翻越六盤山時的兩首詠懷之作,有心結合了其中兩句,不由得感慨:從西南到西北,紅旗漫卷西風烈。長征,正如一條紅飄帶,向著光明一路飄揚。三軍勝利會師后,漫卷了中國的西北角,飄紅了黃土高原這片神奇的土地,紅遍了錦繡中華。
走出中川國際機場候機樓,我們與當地前來接應的采訪車司機李師傅會合后,繞過蘭州,前往東南方向的尋訪目的地——會寧縣紅軍會師舊址。這里位于會寧縣城所在地會師鎮,不用細想,就知是以境內的會師樓而得名。
車子行駛在蒼茫的隴中大地,路兩旁高低起伏的丘陵荒山綠意難覓,倒是有掩映在半山腰中久無人居的窯洞不時映入眼簾,從一個側面提示著黃土高原的表情。
在中國大地上,歷史往往會賦予每一個地區、每一座城市以不同的表情和面孔。“隴中苦瘠甲天下”,這話出自清代陜甘總督左宗棠,指的就是位于黃土高原深處,以灰黃為主色調而鮮見生命之綠的會寧縣,因嚴重缺水而貧瘠天下。但這表情并不代表她的面孔。會寧是知名的教育名縣,有“西北高考狀元縣”和“博士之鄉”的稱號。這樣的面孔,就如同源自塬梁溝峁之間的那條清瘦祖厲河一樣,成為境內可資驕傲的人文綠洲。會寧縣在南北朝時北魏太延二年(436)之前還叫“祖厲縣”,顯然跟這條河有關。雖然因水味苦咸、人畜不喝而被稱做“苦水河”,但每年秋收時節,河兩岸稻谷飄香,金風送爽,呈現出一派特有的田園風光,靖遠八景之“祖厲秋風”就由此而來。
聚焦會寧后的第一眼,就覺得歷史對這座城市是公平和慷慨的。80年前的秋天,在浸潤歷史水文的祖厲河岸邊,在世界軍事史上輾轉騰挪二萬五千里、創造著奇跡的鐵流雄兵,將在結束一場震驚中外的戰略大轉移后在此會師,可謂是會寧史上的又一次“祖厲秋風”。13年后的又一個秋天,就是這些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徹底改寫了災難深重的中國歷史。
走進會寧紅軍會師舊址后,我站在昔日的紅軍“會師樓”上,在回望歷史的同時也在叩問著今天。長征的目的何在,僅僅是困境下的戰略大轉移嗎?長征會師地為什么會是會寧和它身邊的將臺堡?今天我們重走長征路進行紅色尋訪的意義是什么?該如何更好地理解、傳承和弘揚長征精神?
在中國歷史長河中,歷史往往會賦予各個時代不同的主題。在今天的史學家和軍人看來,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歷史主題,是在日本帝國主義企圖侵我中華、滅我民族的背景下,軍民一致對外進行的全民族抗戰。
在這樣的歷史主題里,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其長征的最后目標,包括黨的中心任務,是以家國情懷為念,以北上抗日救國為重。而三大長征紅軍主力勝利會師,無疑是順應歷史潮流下的軍事目標戰略大轉變,而且由其倡導建立并堅決維護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更是這段歷史主題中的主題。這也正是我們尋訪包括會師地在內的長征故地,對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進行紀念的重要意義所在。
1931年“9·18事變”后,中日間的民族矛盾成為壓倒國內階級矛盾的主要矛盾,但蔣介石一味堅持奉行“攘外必先安內”,對國內各階級、政黨、階層“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的主流呼聲置若罔聞,一面置東北大好河山淪陷于不顧,對日“絕對抱不抵抗主義”,一面瘋狂“圍剿”紅軍達四年之久,迫使各個紅色根據地的紅軍進行了一次擺脫困境的戰略大轉移。但大量的史料證明,紅軍長征的目的,除了戰略轉移因素外,其中一個不可爭辯的事實是,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面對祖國山河及手足同胞遭受凌辱,中國共產黨人振臂高呼,把祖國和人民的命運系于一身,誓死抵抗,奮起反擊。所以,紅軍的長征始終和“北上抗日”連在一起,和民族大義連在一起。
對此,我們不妨以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在四川懋功會師為節點,往前翻看黨史,赫然記錄著早在長征出發前,黨中央和紅軍就公開發表一系列文告,宣告對日抗戰:1932年4月15日,發表《對日戰爭宣言》;1933年3月9日,發表《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宣言》;5月28日,在《告閩粵白軍士兵書》中,首次提出了“紅軍北上抗日”的口號,并正式向全國發表共同抗日宣言;1934年4月,公布“抗日救國六大綱領”;7月7日,派出紅七軍團改稱的中國工農紅軍抗日先遣隊前往閩浙贛蘇區,與方志敏領導的紅十軍團會合,尋求抗日;7月15日,正式發表了《為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宣言》;10月10日,中央紅軍長征自中央蘇區轉移前,發表了《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出發宣言》……
據會寧紅軍長征勝利紀念館的同志講解,長征途中,為解決紅一、四方面軍會師后產生的“北上”與“南下”重大戰略方針問題,1935年6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兩河口會議”。會議否定了張國燾的錯誤主張,明確提出北上建立陜甘革命根據地,以便領導和推動全國抗日運動的戰略方針。8月4日至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毛兒蓋召開“沙窩會議”,重申兩河口會議決定的北上方針“無疑義的是正確的”。8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毛兒蓋會議”,對北上陜甘的戰略目的作了正確的闡述。兩個月內舉行三次重要會議,黨中央、毛澤東已經把“北上陜甘”與“北上抗日”緊密聯系在一起,也成為指引各路長征隊伍實現會師的行動綱領。
在此我們有必要理清長征中的各路紅軍。紅軍長征是分六批從五個地區出發的:1934年7月,第一批由紅七軍團組成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從中央革命根據地向贛東北前進,后與紅十軍會合改編為紅十軍團。其后各批分別是:1934年8月,紅六軍團離開湘贛根據地長征;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離開中央革命根據地長征;1932年11月,紅二十五軍主力隨紅四方面軍撤離鄂豫皖根據地,1934年11月奉命開始長征;1935年3月,紅四方面軍離開川陜根據地長征,1936年6月南下受挫后于7月揮師北上;1935年11月,合兵后的紅二、六軍團,離開湘鄂川黔根據地開始長征,1936年6月與張國燾率領的南下受挫的紅四方面軍在四川甘孜會合,根據黨中央指示,于7月初,宣布成立了由紅二、六軍團、紅三十二軍(原屬紅一方面軍的第九軍團)組成的紅二方面軍,高舉“北上抗日”旗幟大舉北進。
長征開始后,各路紅軍的行動始終與抗日的口號和抗日的目標連在一起,無論處境多么險惡,無論條件多么艱苦,無論自身的力量多么單薄,“北上抗日”始終是紅軍隊伍毫不動搖的決心和目標。
其中,紅二十五軍長征路上打著“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的旗號,是在與中央長期失去聯系的情況下,孤軍遠征10個月,艱苦轉戰萬余里,先期到達陜北的一支紅軍。1935年9月16日,紅二十五軍在陜西延川縣永坪鎮,與劉志丹率領來此迎接的陜甘根據地紅軍(紅二十六、二十七軍,也稱“西北紅軍”)勝利會合。次日,3個軍合編為紅十五軍團。對此,毛澤東曾稱贊這支紅軍的遠征,為中國革命立下了大功。
1935年9月1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甘肅俄界召開的擴大會議,討論了張國燾分裂黨、分裂紅軍的錯誤和部隊整編問題,會議還決定將紅一方面軍主力和黨中央、中央軍委直屬部隊改編為中國工農紅軍陜甘支隊。“俄界會議”后,黨中央率陜甘支隊高舉“北上抗日”旗幟迅速北進,于1935年10月19日,抵達陜北保安縣吳起鎮,同紅十五軍團會師。不久,恢復了“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的組織和番號。
1935年12月17日,黨中央在陜北子長縣瓦窯堡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史稱“瓦窯堡會議”,會議制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方針。為執行這一方針,紅一方面軍改稱為“中國人民紅軍抗日先鋒軍”,東渡黃河,準備經過山西去河北或綏遠抗日前線征戰。1936年5月,為了壯大革命力量,形成強大的抗日武裝,紅一方面軍發動了西征戰役,擴大了陜甘寧抗日根據地,有力地策應了紅二、四方面軍北上。隨后,黨中央和中革軍委決定,乘敵人在尚未全部集中和部署就緒之際,迅速實現三大主力紅軍會師。為此,黨中央一面指示二、四方面軍迅速北上,一面組織紅一方面軍分左右二個縱隊向南推進,進行接應……
1936年10月的中國西北隴中之地,又到了祖厲河兩岸稻谷飄香、金風送爽的時節,一座鑲嵌在古“絲綢之路”上剛烈卻不失風雅的隴中名城,正期待著一場“三軍過后盡開顏”的會師盛景。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80年后的今天,當我們一行在會寧紅軍會師舊址尋訪,紀念園區里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一切都仿佛在敘說和還原著“在中國革命史上揭開了新的一頁”的一幕幕場景。“會師樓”門前的那塊渾圓的青石碑上,“盡歡顏”三字和它下面詞句清晰奪目,似乎在提示著我們注意傾聽那句永恒的聲音。當年紅軍總司令朱德在會師樓大成殿里宣讀會師“通電”后,三軍將士激情吶喊的“會寧會寧!紅軍會師!中國安寧!!”,如黃鐘大呂般響徹在中國大地上。
歷史選擇隴中之地不是偶然的,長征三軍會師地選擇會寧也不是偶然的。會寧,自古以來就是交通要道、軍事重地,素有“秦隴鎖鑰”之稱,是紅軍多支部隊長征打開甘南門戶后的必經之地。
1936年9月,沖破敵軍重圍的紅二、四方面軍,相繼進入贛南地區,與已經在陜北扎根一年的紅一方面軍遙遙相望,最后的會師近在咫尺。選擇會師地點,成為擺在黨中央面前的一個重要命題。經周恩來向毛澤東推薦,會寧進入黨中央和中革軍委的視野。對此,毛澤東曾贊“會寧,好地名,好地名啊!會寧,會寧,紅軍會師,中國安寧”。
1936年10月7日,紅四方面軍第四軍一部到達會寧,與紅一方面軍第七十三師勝利會合。10月8日,紅四方面軍的先頭部隊第十師,與紅一方面軍的第一師在甘肅會寧的青江驛、隆德的界石鋪(現為靜寧縣管轄)勝利會師。10月9日,朱德等率紅軍總部和紅四方面軍總指揮部進入會寧城。10月10日黃昏,紅一、四方面軍在會寧文廟舉行了規模盛大的慶祝會師聯歡大會。朱德代表三軍會師將士宣讀了黨中央、中華蘇維埃中央政府、中革軍委會發來的《中央為慶祝一、二、四方面軍大會合通電》。聯歡大會持續兩個多小時,笑聲、掌聲、歡呼聲經久不息,整個會場始終洋溢著親密團結的氣氛。
這次紅軍長征會師,史稱“會寧會師”。通過上述歷史敘述細節,后世史家對“三軍會師”曾有存疑,認為此次會師的只是紅一、四方面軍。但據史料記載,紅一、四方面軍在會寧準備會師紀念大會時,紅二方面軍正奉命在隴南一線鉗制敵人,應該是擔負了這次會師的外圍警戒任務。后根據中央指示迅速北上,并于10月9日冒險渡過渭河。10月15日至17日,賀龍等率總指揮部和二軍、三十二軍陸續由通渭進入會寧縣南部一帶休整。六軍到達會寧縣東部的青江驛,與紅四方面軍第九軍會師。10月18日,紅二方面軍總指揮部和主力部隊向會寧縣東部一帶轉移途中,紅一方面軍第一軍團二師政委肖華率部迎接。21日,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等率領紅二方面軍總指揮部離開會寧地面東進。
通過尋訪查證紅二方面軍的上述足跡,不難理解,當時的戰爭背景下,“三軍會師”遠非現在注重繁縟細節,何況還有朱德宣讀的會師“通電”為證。因此,“會寧會師”時紅二方面軍并不算缺席。
在會寧尋訪結束后,8月22日一早,我們一行驅車前往位于寧夏固原市西吉縣城20公里處、葫蘆河東岸的將臺堡。這個地方在紅軍長征時原屬甘肅隆德縣,加之處在與會寧緊鄰的靜寧縣北部不遠處,所以后世史家曾將紅軍長征史上這兩次會師,共稱為“會靜會師”。此一稱謂,也飽含了美好寓意。
上午10時許,天陰沉得厲害。當我們抵達將臺堡,細雨已打濕了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將臺堡會師紀念碑基座前的臺階,為此次尋訪增添了幾分肅穆氣氛。
在如此氛圍里,我們一邊拾階而上,一邊聽著這里陪同人員的講解。我想,本身就已包含了軍事意蘊的“將臺堡”三字,覺得當時紅二方面軍的將士,尤其是總指揮賀龍,行前一定對古稱“西瓦亭”的這處軍事要塞,有過縝密細究的琢磨。戰國秦長城曾在這里向東轉折,斯時的賀龍將軍他們,高擎著“北上抗日”的大旗,會否就是吟著“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塞上詩句,豪邁地走進了將臺堡呢?
據講解員介紹,1936年10月22日,紅二方面軍總指揮賀龍、政委任弼時等,以及隨紅二方面軍行動的紅軍總參謀長劉伯承,同紅一方面軍第一軍團代理軍團長左權、政委聶榮臻、政治部副主任鄧小平,及所部二師師長楊得志、政委肖華等,在將臺堡勝利會師。紅二方面軍總部設在將臺堡城堡內,會師部隊在城堡東側大場上,舉行規模盛大的聯歡會。那一刻,陜北,延安,中國的西北角,巍巍寶塔山下滾滾延河水流淌的聲音,已成為全民族抗戰曲里最激動人心的合音。
將臺堡會師是紅軍長征中繼會寧會師之后的最后一次會師,是紅軍三大主力會師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宣告了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結束。長征的偉大勝利,粉碎了蔣介石扼殺中國革命的企圖,使中國革命轉危為安。長征的偉大勝利,標志著紅軍“北上抗日”軍事目標戰略大轉變的勝利,開創了中國革命的新局面。
1996年,鑒于將臺堡是紅軍長征最后會師地,中共中央辦公廳曾發文指出:經中央同意,將10月22日定為“紅一、二、四方面軍勝利會師紀念日”。
2016年8月23日傍晚,當我們結束在寧夏的行程后,也意味我們在贛貴甘寧四省區長征故地尋訪行程全部結束。轉行到蘭州小住,適逢夜雨連宿。次日返程的路上,天色仍陰郁,但我的心里卻一直晴朗。望著車窗外穿城咆哮的黃河水,耳畔仿佛呼嘯著《黃河大合唱》的激越音符,我當即在尋訪紀行備忘錄里隨手記下這樣兩段話:
如同影響歷史進程的大事件,總不會湮沒在歷史煙塵里一樣,在仰望不朽的中華民族精神豐碑上,偉大的長征精神永恒。紅星照耀的路上,那些沉淀的紅色記憶,被風吹去塵埃,被雨洗去鉛華,再從內心流淌到每一個尋訪者的筆端,便會書寫出紅色的永恒、精神的不朽!
越是偉大的民族精神,越具有歷久彌新的永恒價值,越能超越時代、引領未來。鐵流二萬五千里鍛造的內涵豐富的長征精神,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不屈不撓精神的典范,80多年來從未與時代有過錯位。在過去艱難歲月中曾經鼓舞全民族沖破歷史的驚濤駭浪、砥礪前行,是爭取民族獨立和求得人民解放的重要精神支柱,是奠定了新中國宏偉根基,并引領其發展、變革和前進的強大精神動力。在今天這個催人奮進的偉大時代,中國已經站在又一個新的歷史起點上,開啟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新長征之路,我們更加需要珍視和弘揚偉大的長征精神,激發更加強大的中國活力,匯聚更加磅礴的中國力量,開拓更加寬廣的中國道路,激勵我們成功實現“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