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亭/文
?
單憑權利一條,便可“就此別過”了
■劉 亭/文
記得以前也曾點評過賀雪峰先生的城市化文論,而主張的觀點,卻似乎都是與其相左的。這次借張曙光的批評文章,也算是間接且又系統地了解了賀先生的一貫立場。掩卷沉思,心想“便可‘就此別過’了。”
東北農民講話,“一碗涼水看到底”。過去因為是一鱗半爪、孤陋寡聞,所以還無從就賀的整體想法說三道四。但如今一看張文對其著作的系統引述,覺得實在是匪夷所思了。如此不著邊際的生拉硬扯,如此不合邏輯的思維方法,如此笑掉大牙的奇談怪論,很難想象也是出自一個著作等身的三農問題和城市化的知名專家,況且還有不少政界、學界的“大腕”為其“張目”,若使用網絡語言的流行語:“我也是醉了”。
張曙光先生對賀書中十個方面觀點的質疑和批評,除了關于城中村和相應原住民利益受損的個別觀點尚需商榷以外,基本上我都是舉雙手贊同的。我的這篇東西,有點類似“草船借箭”,由頭是張文,重心卻是針對賀之觀點的。
賀先生的著作體量很大,實在是難以卒讀。其中最主要的傾向性觀點,一是充分肯定城鄉二元結構體制的合理性,并經此上溯,愛屋及烏,對重工業優先的工業化道路、人民公社化的集體經濟制度,一概大加贊揚。二是充分肯定“中國式小農經濟”模式,并由此出發,對工商資本下鄉、農業規模經營,一概大加排斥。三是充分肯定現行土地財政的做法,并與此相關,對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卻在城市里消滅了“貧民窟”,一概高度美譽。因為實在是缺乏理性思考和邏輯自洽,最后張先生近乎無語,不得不引用黑格爾的那句盡人皆知的名言:“現實的就是合理的”,來一言以蔽之賀先生的學術信條。
我在近20年跟蹤關注城市化研究的過程中,一直痛感無奈的問題就是基本理論的混亂。在涉及產權、人權,市場、政府,制度、現實,根源、后果等一系列基本范疇上,如果缺乏起碼的共識,那對城市化發展進程中的諸多問題探討,要不是風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著,要不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譬如賀先生熱衷使用的農民“基本人權”一詞,就是個語意非常混亂的概念。在此我們無需泛泛而論,就將農民在城市化問題上的權利單獨“擇出來”一說。
這方面的“基本人權”,在我看來起碼包括以下諸項:一是對參與城市化進程的選擇權。按習主席的說法,城市化是一個“自然歷史的過程”。這個過程,將會因為社會生產力水平的不斷提高,使得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脫離農業生產勞動和賴以生活的鄉村,遷徙到城市里去穩定地就業和謀生。參與這一城市化過程,是億萬農民的天然權利,是不能靠制度安排去人為限制、加以阻撓的。然而,恰恰是在我們中國,這種“天賦人權”被長期剝奪了。糧食統購統銷、土地、戶籍等一系列的制度安排,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阻礙農民向城市的自由遷徙。放著這樣違反“基本人權”的制度安排不去改革,卻反而對割裂城鄉要素包括最活躍的人口要素自由流動的二元結構體制推崇有加,這又怎么能夠說得通呢?
二是對農村土地權益的處分權。民以食為天,但農以地立命,農地是農民的命根子,是廣大農民最基本的權益所在。農地按憲法規定屬于集體所有,其實是集體共有,也即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成員人均一份、共同持有。現在有的農民要進城去了,那總得對那個“人均一份”的土地權益有個說法吧。結果直到今天,也還是云里霧里、不明就里(所謂的“確權”,正處于“現在進行時”)。過去城鄉福利待遇落差大,給你落個城市戶口,那是讓你占了多大的便宜!大家不但趨之若鶩,甚至連“走后門、花錢買”都在所不惜。但如今“風水輪流轉”了,和家鄉的土地權益比起來,那點落差早已失去足夠的含金量和吸引力。結果“河東河西”的顛覆性后果出現了:不但不再有人去犯傻謀求那個城市戶籍了,就連當年“誤上賊船”的“農轉非(農業戶口轉為非農業的城市戶口)”手續辦理者,反過來頻頻上訪,要吃農村戶籍的“回頭草”了。如此情勢之下,要尊重農民的“基本人權”,倒是拿出一套土地權益明晰化、價值化、資本化的制度安排來呀,也好讓那些進城農民的土地權益可流轉、可交易、可變現、可增值,從而“要留的安安心心留、要走的開開心心走”呀,但對不起,那起草規制的人還沒有出生呢!“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要土地你就得是農民身份,即便是多年留城當上了地地道道的產業工人,那你也是“農民工”;你還得“把根留住”,你還是“鐵打的農民流水的工”!
三是對于常住人口公共服務均等化的分享權。受制于前述土地和戶籍制度未取得實質性突破的制約,對于2.6億之巨的農民工及其一道進城的家庭人口,在符合常住條件下,理應享受到和城市居民一視同仁的教育、醫療、文化等公共服務。但是又對不起了,還是客隨主便、各行其是。若是財政有點老底,主官又愿意人性化一些,往往就有了點良政善治的意思;若是財政捉襟見肘,主官又沒有多少同情心的話,那就是人分“三六九等”了。有人說,當下中國“重中之重”的問題,是“四農(再加一個農民工)而非“三農”,其實是很有見地的,但也至今未見決策層對此虛懷若谷、從善如流。
恰如張先生對此所評:“賀教授大講保護農民的人權,但農民人權的缺失究竟在什么地方似乎并不清楚。”“選擇背后的制度結構是什么,即農民是在怎樣的制度安排下進行選擇,這才是關鍵。”“只是把返鄉看作是農民的基本人權,似乎是在為農民爭權,實際是要農民認命。城市化的主要問題不是要保護農民的返鄉權利,而是如何主張和實現農民的進城權利。”
嗚呼,這不成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嗎?一本書的洋洋大觀,竟如此百孔千瘡、“任人宰割”,只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擊之力,又豈不可悲?于是,我聯想到了本文的題目:“單憑權利一條,便可‘就此別過’了”……
(成文于2016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