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做的年

“拜年拜年，花生和錢；不要不要，朝衣袖里一倒?！边@是我們那里關于過年的童謠?？尚r候，我盼過年可不像其他的孩子有新的衣服和壓歲錢，因為我根本沒有這些。我只是希望過年的時候，能夠有一粒糖滿足我一年來對于“糖”無窮無盡的想象。

說到以前過年的事，我女兒感興趣是感興趣，但就是不懂。小時候，我女兒特別喜歡吃大白兔奶糖，可就是和她講有關糖的事情，她也不懂的。比如我小時候，老師問我們：你長大了將要做什么？這是每學期作文中必須要做的一道作文。我在作文中的理想是做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這個理想在當時來說，屬于流行的理想，就像現在的小學生理想是將來要做比爾·蓋茨、做大明星一樣。可是，我承認，我這個每學期都要寫的理想是撒了謊的，因為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做糖廠的一名工人，每天都能夠面對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連我的頭發我的衣服都跟我一起吃糖。所以十六歲到揚州上大學的時候，我特地花了五毛錢，買了一大把高粱飴放在褲袋里，每當老師背過去板書的時候，我就剝出一粒糖塞到嘴巴里……什么叫作甜蜜？那時那刻就叫作甜蜜。

然而吃糖在小時候來說，只能是幻想而已。家里是根本沒有糖的。除了那五分錢一包的糖精，可這也屬于母親“管制”的范圍。而門外的貨郎糖擔上的麥芽糖是需要辮子、廢鐵、廢紙、廢塑料、雞內金來換的，可是母親已搶在我前面把它們換成了姐姐們用的發夾或者針箍什么的，所以對于貨郎糖擔上的糖我也沒有什么奢望。為了滿足自己吃糖的愿望，我吃過有些甜味的胡蜂的屁股、有些甜味的玉米秸稈和有些甜味的青棉花桃……而那些，只能勾起對甜的更為瘋狂的想象。如果“年”是糖做的話，該有多好??！

十歲那年過年，我開始了對過年的反抗，反抗的原因不只是因為糖，還因為過年沒有新衣服，我不說話，也不吃飯，母親和父親肯定猜到了我反抗的原因，但他們就是不理睬我。那一年過年我沒有出去搶鞭炮，也沒有出去拜年。到了下午的時候，母親悄悄走到我的身邊，從她布做的“腰里鉆”里掏出一粒明礬一樣的東西來，她沒有等我說話，就把它塞到了我的嘴巴里。我差點跳起來，原來是糖！還沒有等我問，母親告訴我，這是冰糖。原來世界上還有一種叫作冰糖的東西！十歲過年的反抗，就這樣被母親的一粒冰糖打敗了。

十歲那年的年就這樣成了糖做的年，記得十歲過年的下午，我帶著冰糖的滋味在外面玩了一個下午，一直到晚上，星空罩在我的頭頂上，我看著那些閃爍不已的星星，覺得它們都是母親掏出的冰糖。

（選自《揚子晚報》，有刪改）

傳

以前的小孩子對于糖的期待大概是今天的小朋友們難以想象的，一是因為那時物資缺乏，二是那時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較低。作者所寫的自己小時候對糖的瘋狂想象，以及十歲那年過年意外得到冰糖的幸福和滿足，讓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