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后,原國民黨特務蔡孟堅在回憶錄中不無遺憾地感嘆道:“顧案關系中共命運甚大,若非共諜錢壯飛截留電報,則周恩來及潛伏上海之共黨分子必一網(wǎng)成擒,而予中共以致命之打擊,中國現(xiàn)代史也將由此改寫!”顧順章是中央特科的二號人物,許多基層的“交通線”和“聯(lián)絡員”,都是顧順章一手建立起來的,這些連周恩來都不可能盡知。經(jīng)歷這次變故的人稱頌周恩來:一生機智一身膽,周公談笑破敵謀!
1932年,中共中央決定遷往江西,因為在上海實在無法立足。在顧順章叛變前,要讓中共中央遷往農(nóng)村是不可想象的。由于顧順章叛變這一偶然事件,再加上“左”傾的城市暴動,工人運動遭到鎮(zhèn)壓,元氣大傷,中共中央最終決定從城市走向了農(nóng)村。顧順章的叛變,改寫了中共的歷史。
陳賡曾憂慮地對人說:“只要我們不死,準能見到顧順章叛變的那一天”
1924年秋,20歲的顧順章在上海一間工人宿舍里,面向墻上的中共黨旗,舉起握緊拳頭的右手,跟隨領誓人向警予莊嚴宣誓:“嚴守黨的秘密、服從黨的紀律,犧牲個人,階級斗爭,努力革命,永不叛黨?!鳖欗樥鲁蔀橐幻泄颤h員。
時隔近7年,1931年4月,顧順章被捕叛變。這一事件幾乎致中共遭受滅頂之災。顧順章亦被稱為中共歷史上的“最危險的叛徒”。
顧順章是中共早期領導人之一,他早年在南洋煙草公司的制煙廠當工頭,后來參加青幫并當上小頭目,在上海灘的幫會、流氓斗毆中表現(xiàn)非凡。因為他敢打敢殺,在工人中頗有影響,被當時領導上海工人運動的中共領導看中,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5年“五卅運動”時,由于在罷工中表現(xiàn)活躍并本領高強,一度擔任蘇聯(lián)顧問鮑羅廷的衛(wèi)士。
1926年,顧順章與陳賡等人一起,被中共中央送到蘇聯(lián),短期學習政治保衛(wèi)。顧順章憑借天賦,學到一身本領,如化裝、表演魔術、操作和修理機械、心理學等。他還擅長雙手開槍、爆破、徒手殺人而不留痕跡等等,國民黨中統(tǒng)老牌特務萬亞剛在其回憶錄中稱他是“全能特務,夠稱得上大師。在顧順章之后,特務行列中,無人能望其項背”。
1927年,顧順章回國,在上海工人武裝起義時,被推舉為工人武裝糾察隊總指揮。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他協(xié)助周恩來領導中央特科并兼任第三科(保衛(wèi)行動科)科長。中央特科下設總務、情報、保衛(wèi)、通訊四個科。三科也叫做紅隊,俗稱“打狗隊”,負責鎮(zhèn)壓叛徒特務。
當時,由顧順章領導的紅隊極為活躍,懲治了不少叛徒特務,使敵人聞風喪膽,顧順章也由此在八七會議上成為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當時在江西蘇區(qū)的毛澤東也是政治局候補委員。
然而,隨著地位的上升,顧順章日漸驕縱,生活腐化,吃喝嫖賭,五毒俱全。
瞿秋白的遺孀,和顧順章共事過的楊之華回憶,顧順章有幾個特點:人矮,精干,多計謀,滑頭,勇敢,變戲法的技術很高明;不多說話,也不曾對同志說過自己的履歷和社會關系;平日不看文件,開會不常說話;生活浪漫、腐化,吸鴉片、玩妓女,還打老婆。
顧順章的精干能干,有勇有謀,處事果斷等特點,在他叛變之前,的確為中共做了好事。但是,顧順章也有許多不良的表現(xiàn),如講江湖義氣以致發(fā)展革命隊伍良莠不分,濫用職權動用革命力量為朋友報私仇,懲處敵人時有擴大打擊面和蠻干現(xiàn)象,鋪張浪費和生活浪漫,個人英雄主義和居功自傲等。陳賡曾憂慮地對人說:“只要我們不死,準能見到顧順章叛變的那一天。”
陳賡的預言不幸一語成讖。就在黨中央考慮將顧順章調(diào)離特科、讓康生取代他之際,顧順章對此有所耳聞,極為不滿。
錢壯飛截獲顧順章叛變的絕密情報
1931年3月,顧順章從上海護送張國燾、陳昌浩去鄂豫皖蘇區(qū)。在漢口,將張陳二人送走后,因為缺錢,顧順章化名登臺表演魔術。顧順章之所以敢如此犯險,還是因為對自己的身手過于自負。他有著高超的化裝術,經(jīng)?;b后登臺演出,從未失手。然而,千慮一失。4月25日,顧順章被中共叛徒認出,遭到特務逮捕。
當晚,顧順章被迅速押解到國民黨武漢綏靖公署行營。沒有嚴刑拷打,也沒有威逼利誘,顧順章立即叛變。
顧順章在中共時專門負責懲治叛徒,他非常清楚叛變意味著什么。他之所以一被捕就叛變,說明了他背叛的念頭早就形成,這一點可以從楊之華的回憶中得到證明——顧順章叛變后,中共中央特科在顧妻房中搜出了顧順章早就親筆寫給蔣介石的一封信,信中說,如果蔣介石相信他,他可以把共產(chǎn)黨從中央到支部的各種組織關系,一概交出。
由于顧順章叛變,導致中共中央軍委武漢交通站及省、市、區(qū)委交通處五所、湘鄂西邊區(qū)第二軍團駐漢交通采購處、漢川獨立師駐漢交通處和采購處、沔陽駐漢交通站等二十余處機關和數(shù)處秘密掩護機關,均遭受嚴重破壞。數(shù)百名在武漢從事地下工作的中共黨員、干部和群眾被捕。
除此之外,顧順章在武漢被審期間并未供出涉及中共中央的更高機密,這不是他有意保守黨的機密,而是一種策略。他認為武漢特務機關只是他面見蔣介石的一個跳板。只有向蔣介石全盤托出他所掌握的全部最高機密,才能取得蔣介石的賞識,為以后在國民黨內(nèi)的發(fā)達鋪平道路?;谶@一盤算,顧順章向武漢國民黨特務機關提出了以“突然襲擊的方式將中共中央上海首腦機關一網(wǎng)打盡”的想法。但對如何實施這一計劃,顧順章則含糊其辭,不愿提供中共上海首腦機關和領導人的住址詳情。他知道如果提供了這些情況,他在蔣介石面前的價值將大大縮水,同時武漢國民黨特務機關將紛紛向上報功,而這些則勢必經(jīng)過已打入國民黨中統(tǒng)頭子徐恩曾的身邊任機要秘書的中共地下黨員錢壯飛之手,到那時,對中共中央的“突然襲擊”很可能全部落空。
顧順章此刻又不能泄露錢壯飛是中共臥底這一驚天機密,如果說出錢壯飛,何成浚必然搶先一步,使他失去向蔣介石邀功請賞的資本。因此,在漢口被捕后,顧順章立即要求直接面見蔣介石,并告誡特務們不要事先向南京發(fā)報。但漢口方面按捺不住抓住“大魚”的興奮,還是將顧順章被捕并叛變的消息電告給了南京。那天夜里,徐恩曾不在,錢壯飛接連收到了6封“十萬火急”的絕密電報,上面都寫著“徐恩曾親譯”的字樣。錢壯飛察覺到這封電報的不尋常,他利用手里已經(jīng)掌握的密碼本副本,偷偷地將電報譯出來,才知道顧順章已經(jīng)被捕叛變,上海的中共中央機關危在旦夕,中國共產(chǎn)黨將經(jīng)受自蔣介石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以來的又一次空前危機。錢壯飛記下電文后把原電封好,開始周密計劃下一步行動。
經(jīng)過周密思考,錢壯飛先派女婿劉杞夫連夜坐火車趕到上海,將這個情報報告給李克農(nóng)。
劉杞夫走后,錢壯飛將銀行賬目清理好,放在錢柜子里,他已作好了犧牲的準備。天亮后,他立即通知了“民智通訊社”的一個中共情報人員趕快逃走。
4月26日上午,錢壯飛若無其事地把電報交給了徐恩曾,隨即像往常一樣,裝作要回家休息的樣子,從容不迫地離開了特務機關,登上返滬的列車。為防出事,他在位于上海近郊普陀區(qū)的真如站就下了車,徒步進入市區(qū)。
4月27日,顧順章到達南京,蔣介石立即召見他。顧順章向蔣介石供出了他所掌握的中共中央的全部秘密。蔣介石問他:“我們打紅軍主力,總是找不到;紅軍打我們總是一打一個準,是什么道理?”顧順章說:“這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國軍紀律壞,共軍紀律好;二是國軍的軍事情報不斷泄露,徐恩曾的皮包都交給他的秘書錢壯飛,錢壯飛卻是共產(chǎn)黨員。”蔣介石氣得暴跳如雷,命令立即把錢壯飛抓起來。錢壯飛已遠走高飛。
陳立夫哀嘆:“抓住周恩來,只差五分鐘”
劉杞夫連夜到達上海后,在一家旅館找到了李克農(nóng),將顧順章叛變的情況詳細向他作了報告。這天不是預定碰頭的日子,中央特科同李克農(nóng)聯(lián)系的陳賡沒有來,李克農(nóng)清楚事關重大,一刻也不能耽誤。他找了一處又一處聯(lián)絡點,終于找到了陳賡,兩人又馬上找到周恩來。
周恩來隨即向中共中央報告此事,中央委托他全權處理這一緊急事變。
周恩來立即與江蘇省委書記陳云商討對策,并主持召開了由陳云、康生、潘漢年、聶榮臻、李克農(nóng)、陳賡等參加的緊急會議,決定采取四項緊急應變措施:第一,銷毀大量機密文件,對黨的主要負責人迅速轉(zhuǎn)移,并采取嚴密的保衛(wèi)措施,把顧順章所能偵察到的或熟悉的負責同志的秘書迅速調(diào)換新手;第二,將一切可能成為顧順章偵察目標的干部,盡快地有計劃地轉(zhuǎn)移到安全地區(qū)或調(diào)離上海;第三,審慎而又果斷地切斷顧順章在上海所能利用的重要關系;第四,廢止顧順章所知道的一切秘密工作方法,由各部門負責實行緊急改變。
會議一結束,周恩來組織的精干力量迅速行動起來,分頭向中央有關部門和負責同志發(fā)出警報。各中央負責同志立即搬家;有關人員立刻轉(zhuǎn)移;同時,由陳賡負責指揮中央特科二科全體人員從各方面進行調(diào)查,以便及時采取措施,準備反擊。
周恩來在指揮全局應變的同時,還不顧個人安危親自通知一些同志轉(zhuǎn)移。據(jù)當年中央軍委工作人員朱月倩回憶,那天晚上,她聽見敲門聲,開門一看,是周恩來。周恩來告訴她,顧順章叛變,要她立即轉(zhuǎn)移,并和她商量如何保障霍步青(中央軍委工作人員,朱月倩愛人)的安全?;舨角啻藭r已從上海出發(fā)坐船去武漢了,而武漢的聯(lián)絡機關已遭敵人破壞,必須設法把這個消息通知他。人在旅途,如何通知呢?時任黨中央秘書長黃玠然回憶,為了趕上輪船,他們派交通(員)坐飛機前往九江,當輪船停靠九江碼頭時,乘客下船游覽,交通(員)便去尋找,終于接上了頭,霍步青中途下船,免遭敵手。
錢壯飛安全到達上海后,周恩來讓陳賡把他安置到一個同志家里,并對他的家屬也作了妥善安置。同時,李克農(nóng)給遠在天津的地下黨員胡底發(fā)去電報,暗示事態(tài)嚴重,速回上海。胡底接到電報后趕回上海,由中共閘北支部負責人,把他送到一個白俄家里隱蔽起來。
經(jīng)過兩天的緊張戰(zhàn)斗,到4月27日傍晚為止,中共中央機關、江蘇省委以及共產(chǎn)國際的派駐機關全部成功轉(zhuǎn)移。
陳立夫、徐恩曾親自帶領大批軍警特務,于4月27日連夜趕到上海,會同英、法租界捕房于28日早上開始了全城大搜捕行動。但當他們到達上海中共中央所在地、周恩來等中央領導的住處時,那里早已人去樓空。
陳立夫詢問首先趕到那里的特務:“剛才見到什么人?”
對方答道:“進入弄堂時與一個氣質(zhì)莊重的女子和一個行色匆匆的老頭擦肩而過?!?/p>
顧順章后來得知此信息時說:“那女子是周恩來,那老頭是陳賡?!?/p>
陳立夫哀嘆:“抓住周恩來,只差五分鐘。”
周恩來臨機制變,使中共中央避免了一場毀滅性的大災難。
經(jīng)歷這次重大變故的人稱頌周恩來:一生機智一身膽,周公談笑破敵謀!
事過幾十年之后,徐恩曾在他用英文寫的《一個特工的自述》一書中,自怨一生所犯的最大錯誤,就是不該重用錢壯飛。他還驚駭不已地說:“共產(chǎn)黨的地下組織機構非常嚴密。我上任后的開頭幾個月里,就像在黑暗的洞穴里摸索著的瞎子,然而到這一年(1930年)年底情況有點突破,開始摸到了共產(chǎn)黨秘密組織的門道……我得悉捕獲顧順章的消息時,極為興奮,命令立即將其遞解南京總部……顧說,我的手下有一個最能干的工作人員保管著我們的絕密文件,此人實際是一個共產(chǎn)黨的間諜。他是我的秘書,我在1928年建立第一個商業(yè)的無線電臺時,便雇用了他,并在我手下工作近三年時間。我過去一直認為他是一個工作勤奮、忠誠、有能力的年輕人。他從不多說話,也從不打聽他工作范圍以外的事情,熟練地執(zhí)行我的命令。我確實懷疑,這樣一個模范職員會是共產(chǎn)黨的特務。報告捕獲顧順章的密電是由他譯出的,又是他把譯出的報文交給了我。我希望顧是在撒謊,但是我派去尋找他的人回來報告說,我的職員已經(jīng)在前一天早晨偷偷地溜走了,我才相信顧順章所說的話是真實的?!毙於髟@一過失,使得他的頂頭上司陳立夫十分惱火。直到1980年7月2日,在寫給他人的信中,陳立夫還以責備的語氣說:“其時雙方做滲透工作,無孔不入,可均兄(即徐恩曾)錄用錢壯飛為一大疏忽?!?/p>
負責抓捕和誘降顧順章的國民黨武漢特務頭子蔡孟堅,大罵顧順章在被捕叛變后,還要“打埋伏”、留一手,不肯立即說出有關錢壯飛的情況,致使“天機”泄露,功虧一簣,害得國民黨特務們空喜一場,后悔一輩子。半個世紀后,蔡孟堅在回憶錄中不無遺憾地感嘆道:“顧案關系中共命運甚大,若非共諜錢壯飛截留電報,則周恩來及潛伏上海之共黨分子必一網(wǎng)成擒,而予中共以致命之打擊,中國現(xiàn)代史也將由此改寫!”
當時,顧順章的妻子、岳父母等都在中共中央的秘密機關打雜,感情和立場都站在顧順章這邊。顧順章不死心,千方百計派人和他的家屬、隨從接頭聯(lián)系,探聽中共中央動向,企圖獲取中共搬家后的重要情報。當時中共中央特科派人偵察得知,顧順章有些家屬、隨從明里暗里給顧順章傳送信息提供情報,報告中共中央機關遷移后的新址。有鑒于此,中共中央特科決定采取斷然措施,將顧順章這些線索全部斬斷,消除內(nèi)部隱患。周恩來等人告訴顧順章的家屬顧順章已叛變,要與其劃清界線。顧妻當場表示不從,并試圖逃走。周恩來等人考慮到上海的秘密機關無法囚禁他們,任其出走又會暴露中央行蹤,遂決定將其鏟除。
當時,由周恩來、康生組織中央特科的洪楊生和陳養(yǎng)山帶領一批與顧順章沒有私交的人執(zhí)行了這一任務。
行動時,顧家的成年人一個也沒放過。而對兩個未成年人,顧順章8歲的女兒和12歲的小舅子張長庚,周恩來特別強調(diào)孩子是無辜的。于是,女孩被送到了保育院,張長庚則放回家。
即便如此,心存仁厚的周恩來還是慘然不樂。據(jù)當事人陳養(yǎng)山回憶,從不抽煙的周恩來當時破例要了一支煙,抽了一口就嗆得直咳嗽,說:“我們今天這樣做是萬不得已,也不知道將來的歷史怎么評價我?!?/p>
張長庚回家后,顧順章讓他每天在街口等候,發(fā)現(xiàn)熟面孔就立即指認。幾個月后,中央特科的王世德騎車經(jīng)過,張長庚認出他,追上前揪住他不放,身邊的特務立刻一擁而上,將王世德逮捕。受此案牽連,中共又一批秘密機關遭到破壞。
顧順章叛變引發(fā)向忠發(fā)被捕
事情雖然沒有像顧順章設計的那樣“把共產(chǎn)黨中央機關一網(wǎng)打盡”,但是顧順章對中共中央的威脅并沒有消除。許多基層的交通線和聯(lián)絡員都是顧順章一手建立起來的,而這些,連周恩來都不可能盡知。
顧順章叛變后,武漢方面的中共聯(lián)絡員全部遭到捕殺。同時,幾位中共重要領導人也死于顧順章之手。當時,惲代英被關押在南京,化名王作霖,國民黨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中共方面的營救也有望成功。顧順章一到南京,立刻揭露了真相,惲代英旋即被處決。1931年6月,顧順章親自帶人到香港,抓獲了中共政治局常委蔡和森。蔡和森被捕后,被引渡到廣州,慘遭殺害,年僅36歲。1933年,陳賡在上海治好腿傷即將返回蘇區(qū)前夕,也落入了顧順章布下的羅網(wǎng)。只因陳賡早年對蔣介石有救命之恩,在宋慶齡等各界人士營救之下,蔣介石對其“特赦”,他才逃過一劫。
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向忠發(fā),也是因為被顧順章摸清了習性,于1931年6月22日遭到逮捕。
向忠發(fā)曾娶湖南省湘潭縣的農(nóng)婦劉秀英為妻。1928年向忠發(fā)從蘇聯(lián)返回上海后,黨組織也把他的妻子和兒子接到上海。但向忠發(fā)只同妻兒生活了一年有余便與其分居,他以古董商人的身份為掩護住進法租界善鐘路(今常熟路)附近一棟成衣鋪的二樓里,同他姘居一起的是廈門路妓院的風塵女子楊秀貞。周恩來曾對王明談及楊秀貞:“他(向忠發(fā))的這個小老婆是李立三和關向應同意他花錢買的,因向常到妓院去,怕他出問題。我當時不在上海,在莫斯科。回來后才知道這個已成的事實?!?/p>
在顧順章叛變后,中共中央首先對向忠發(fā)采取了轉(zhuǎn)移住地和加強保衛(wèi)工作的措施,并決定讓向忠發(fā)轉(zhuǎn)移到中央蘇區(qū)。向忠發(fā)遲遲不肯動身。1931年6月21日晚,向忠發(fā)悄悄溜出去與楊秀貞私會。第二天早上被捕。國民黨根據(jù)顧順章提供的右手食指短缺半截的特征,確定了向忠發(fā)的身份。
6月22日中午,上海法租界著名律師陳志皋邀請黃慕蘭喝咖啡。陳志皋只知道黃慕蘭曾是大革命時期國民黨武漢市黨部婦女部長,但他并不清楚,黃慕蘭是中共中央情報科科長潘漢年領導下的中央特科成員。
陳志皋和黃慕蘭剛走進咖啡館,正巧碰到陳志皋的同學好友、法租界盧家灣捕房翻譯曹炳生。曹炳生為了顯示自己消息靈通,悄聲向陳、黃二人透露了一個重大新聞:“今天早上嵩山路巡捕房捉到了一個共產(chǎn)黨的大頭目,被押送到盧家灣來了。這個家伙50多歲的樣子,湖北人,一雙手九個指頭,酒糟鼻子,金牙齒,國字臉……”
黃慕蘭聽到這個消息,裝作身體不適提前離開。她立即將情況報告給潘漢年。兩人將在中共中央工作的、符合特征的湖北人中排查一遍,最終認定被捕之人是向忠發(fā)無疑。潘漢年深覺事情重大,立即向黨中央告急。
在小沙渡路住處的周恩來正為向忠發(fā)一夜未歸、不知去向而著急。得知這一消息后,周恩來立即銷毀了存放在家里的一些機密文件,與鄧穎超、李富春、蔡暢搬進四馬路外國人開的都城飯店,指令中央特科全力營救向忠發(fā)。鄧穎超則迅速通知向忠發(fā)所知道的幾處秘密機關的人馬上轉(zhuǎn)移。
王明的夫人孟慶樹回憶:為了營救向忠發(fā),中央特科專門“在東方飯店開了三間相連的房子,中間住恩來、紹禹和陳庚(賡)、老大(歐陽新)……周陳和特科負責同志商量如何營救老頭”。當時打算先用重金收買法租界捕房人員,以阻止國民黨方面引渡向忠發(fā)。周恩來等“決定立即送五萬元銀行存折給楊度去找杜月笙設法營救……但是,經(jīng)過兩小時后,楊度把五萬元存折退回來了。他說:‘杜月笙說沒辦法,因為捕向的人是南京直接派來的,向被捕后經(jīng)過法租界巡捕房引渡,不過是法律手續(xù)’。”
周恩來與特科負責人當時擬訂的緊急營救方案中,還包括不惜武裝攔截囚車這樣一個大膽計劃。因為據(jù)估計,像向忠發(fā)這樣的“重犯”,上海警備司令部不敢輕易處置,必須押送南京。
然而,正當周恩來親自指揮的營救行動在緊鑼密鼓進行之時,情況卻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轉(zhuǎn)折。6月22日下午,有秘密情報傳來,向忠發(fā)已叛變投敵,并供出了黨中央大量機密!
向忠發(fā)叛變使危機加劇
在敵人的威逼利誘下,向忠發(fā)開始動搖。當他站在刑訊室的各種殘酷的刑具前,尚未受刑,就雙膝跪地,招供叛變了。
向忠發(fā)供出了中共中央秘密機關。23日上午,大批中西巡捕包圍了中共中央秘密機關——上海公共租界戈登路(海寧路)恒吉里1141號。由于黨中央在前一天已將兩大木箱文件轉(zhuǎn)移,巡捕特務搜查時,只搜到王明寫的一本《兩條路線》的小冊子,其他一無所獲。黨中央機關工作人員張紀恩、張月霞夫婦,以“窩藏赤匪,隱而不報”的罪名被捕,關進了龍華監(jiān)獄。
向忠發(fā)供出了周恩來的住處。23日深夜,他帶領特務搜查周恩來和瞿秋白的住處,幸好周、瞿已于當天下午撤離,敵人再次撲空。
向忠發(fā)供出許多同志,就連陳琮英、楊秀貞也沒放過。
陳琮英是黨內(nèi)的老同志,她先后兩次參加過營救任弼時的工作,有了一套對付敵特的經(jīng)驗。盡管向忠發(fā)當場指認出賣了她,但她在審訊者面前抱著孩子,裝著很本分、很委屈地說:“我是剛從鄉(xiāng)下來的,什么都不知道?!睂徲嵳邌柫藥拙?,問不出什么結果來,又看她裝束果然像個農(nóng)村女子模樣,便沒再深問下去,陳琮英身份才未暴露。
審訊時,楊秀貞堅決不承認向忠發(fā)是共產(chǎn)黨,于是國民黨便讓向忠發(fā)與她對質(zhì),向忠發(fā)無恥地說:“人家都知道了,你就都講了吧?!睙o怪乎周恩來后來這樣評價向忠發(fā):“他的節(jié)操還不如個妓女?!?/p>
周恩來非常尊重同志的政治生命。每當聽到有同志被捕叛變的消息,在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jù)之前,他從不把被捕者視為叛徒。
為了查證向忠發(fā)叛變的消息是否屬實,23日晚上,周恩來冒著風險親自返回到小沙渡路住處附近觀察動靜。他站在隱蔽的小沙渡后的高堤上,從那里能看到他的住房的后窗戶,只見窗簾已拉開,透出昏黃的燈光——這是里面發(fā)出的報警暗號。周恩來在小沙渡路的住所,只有向忠發(fā)和中央要害機關的人才知道。這個地點的被破壞,證實了向忠發(fā)的叛變。
但24日向忠發(fā)被處決的消息,又使中共中央對向忠發(fā)是否叛變產(chǎn)生疑惑。上海黨組織曾準備舉行追悼紀念活動和游行集會示威,以抗議國民黨暴行。26日還發(fā)表了《中共中央為反抗帝國主義國民黨共同捕殺中國革命領袖向忠發(fā)同志告民眾書》。
周恩來指示潘漢年等中央特科的人員,不惜一切代價和手段,搞到敵人對向忠發(fā)的全部審訊記錄。向忠發(fā)在供詞中供出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及其黨內(nèi)分工、特務委員會及其分工、各蘇區(qū)負責人、各省委負責人、紅軍各軍負責人以及全國黨團員人數(shù)、分布,軍隊人數(shù)等。還向敵人供出中國共產(chǎn)黨從中央到地方以及工農(nóng)紅軍的編制、人數(shù)、主要領導人、住地、資金來源等機密,有的還涉及黨的核心機密。正如周恩來所說,“有的機密只有中央少數(shù)人知道,卻都一一在口供中暴露了”。作為中共中央最高領導人,向忠發(fā)的叛變,在政治上對中共造成的惡劣影響是極其嚴重的。中共中央通知各地,停止悼念活動。
向忠發(fā)叛變并供出大量中共中央核心機密后為何仍被當局迅速處決?說法有二。其一,向忠發(fā)被捕后,時任淞滬警備司令的熊式輝當即密電請示蔣介石如何處置(其時向忠發(fā)尚未叛變)。據(jù)說,連蔣介石也沒估計到身為中共最高領袖達3年之久的向忠發(fā)會叛變投降,因此當即復電熊式輝就地處決。在向忠發(fā)叛變后,警備司令部令軍法處已錄出向忠發(fā)的供詞,但熊式輝卻沒有及時再報,而是按蔣介石的密令執(zhí)行了槍決。
其二,向忠發(fā)其實是“冤死”于國民黨當局有關部門的“效率”不高。實際上,蔣介石和熊式輝往來的密電有兩封。熊式輝第一封電報說向忠發(fā)被捕;第二封電報則如實報告其已叛變自首。蔣介石當時不在南京在廬山,電報由南京轉(zhuǎn)。第一封電報批“就地處決”。在接到熊式輝報告向忠發(fā)叛變的第二封電報后,蔣介石頗覺驚訝,當即改變了主意,發(fā)出“暫緩處決”的電報。但由于其中通訊聯(lián)絡環(huán)節(jié)不暢,蔣介石的第二封電報交到熊式輝手上時,向忠發(fā)已被處決。
向忠發(fā)被捕后,接任的總書記王明擔驚受怕,竟讓康生、陳云為其在上海郊區(qū)租了一整層樓,深居簡出,中共中央為此支付了一筆可觀的租金。到了1931年七八月,中共在上海的組織一再遭到破壞,王明害怕留在上海,辭去中央總書記職務,到了莫斯科出任共產(chǎn)國際中共中央代表團團長。
毛澤東簽發(fā)通緝令通緝顧順章
在共產(chǎn)國際批準王明再赴蘇聯(lián)的同時,中共中央對于如何克服困難局面,順利度過目前的嚴重危機,進行了多次研究,并采取了一系列重大措施,最主要的是:
(一)成立臨時中央政治局。鑒于在上海的中央委員和政治局委員都已不到半數(shù),根據(jù)共產(chǎn)國際遠東局的提議,于9月下半月,在上海成立了臨時中央政治局,由博古、張聞天、康生、陳云、盧福坦、李竹聲六人組成。博古、張聞天、盧福坦三人任中央常委,博古負總的責任。
(二)重新建立警報、情報網(wǎng)。在周恩來的直接領導下,調(diào)整了中央特科的編制,由陳云兼任第一科科長,負責總務;潘漢年兼任第二科科長,負責警報、情報;康生兼任第三科科長,負責打擊叛徒、奸細。
(三)作出了對在上海已經(jīng)暴露身份的中央負責同志逐漸轉(zhuǎn)移到中央蘇區(qū)的決策。
鑒于顧順章業(yè)已叛變,中共中央于1931年5月21日發(fā)出了永遠將顧順章開除黨籍的通知。通知指出,顧順章是最可恥的叛徒,中央決定永遠開除他的黨籍,并號召全國同志加緊群眾工作,嚴密組織,特別注意秘密工作,一致起來消滅中國工農(nóng)群眾的敵人顧順章以及一切共產(chǎn)主義的叛徒。
中共又于1931年12月10日以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的名義,發(fā)布《蘇維埃臨時中央人民政府人民委員會通緝令——為通緝革命叛徒顧順章事》。通緝令由中華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主席毛澤東親自簽發(fā)。在中共歷史上,由中央政府對一個叛徒特別下發(fā)這種通緝令,可謂極為罕見。
顧順章除了幫助國民黨勸降被捕的中共人士之外,還為國民黨出謀獻策,對付中共。
顧順章對徐恩曾等人說:過去國民黨抓住共產(chǎn)黨不是殺就是關,須知對共產(chǎn)黨員來說,殘酷的鎮(zhèn)壓是沒有多少用處的。要想消滅共產(chǎn)黨,應該攻心為上,用共產(chǎn)黨來制服共產(chǎn)黨。對抓到的共產(chǎn)黨員不要一律槍斃,而要實行自首政策,軟硬兼施,引誘他們自首,這樣就能瓦解共產(chǎn)黨的組織。其辦法是規(guī)勸被捕的共產(chǎn)黨員叛黨投敵,搞秘密自首和公開自首,有的又派回共產(chǎn)黨的組織中當奸細。
顧順章這一獻策的要害不在前部分,而在后部分。中共在國民黨統(tǒng)治區(qū)的組織,自1931年至1935年之間所遭到的損失非常嚴重,1933年春中共中央被迫遷往江西中央蘇區(qū),爾后中共上海中央局迭遭破壞,以致到了1935年底,上海中共組織除留下一個“文委”外,幾乎被破壞殆盡。究其原因,除了中共“左”傾錯誤的領導外,與顧順章為國民黨出的這招有很大關系。
顧順章叛變后,還幫助國民黨培訓特務,為國民黨編纂各種特務訓練教材。對因顧順章本人叛變而給中央特科工作造成的危害,顧順章在他撰寫的《特務工作的理論與實際》一書的《自序》中,不知羞恥地帶著幸災樂禍的語氣寫道:
自二十年(1931年)到現(xiàn)在,他們的特務工作是破產(chǎn)了。因為他們發(fā)生一件很不幸的事件,所以一切都打破了。這幾年來破壞他們的機關很多, 是他們失去了特務工作保障的鐵證。中共特務工作的破產(chǎn),影響中共組織上受了很大損失,因為他們過去幾年全依賴特務工作而生活,無形中特務工作變成了一個保險機關,大家都依賴這個東西,甚至一般稍負責的同志走一條路也要先問特務工作者。所以特務工作一旦破產(chǎn),他們即失去了保障,而致全局呈現(xiàn)了動搖的現(xiàn)象。
顧順章叛變后,那些曾經(jīng)與他相熟的人,在上海完全呆不下去。比如周恩來,長期直接指揮顧順章。顧順章已經(jīng)對他的思維方式、生活習慣、活動規(guī)律、偽裝技巧了如指掌。周恩來的地下工作經(jīng)驗再豐富,也不得不離開了。1931年12月底,周恩來到達中央革命根據(jù)地的首府瑞金,就任中共蘇區(qū)中央局書記。
周恩來離開上海不到20天,聶榮臻也踏上了向中央蘇區(qū)轉(zhuǎn)移的征程。在上海,聶榮臻在中央特科和中央軍委都工作過,與顧順章打交道比較多。由于他活動頻繁,接觸面廣,黨內(nèi)的叛徒不少都認識他,繼續(xù)留在上海有危險。1931年12月下旬,聶榮臻接到中央通知,迅速撤離上海,前往蘇區(qū)。同聶榮臻一起走的還有陳昌壽。
到1932年底,經(jīng)請示共產(chǎn)國際同意,整個中共首腦機關全部遷入江西中央蘇區(qū)。留在上海的中共機關,改稱“中共上海中央局”,負責白區(qū)工作,并與共產(chǎn)國際保持聯(lián)系。12月下旬,中共臨時中央總負責博古、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全總黨團書記陳云,亦踏上了遷入蘇區(qū)瑞金之路。在此之前到達瑞金的還有張聞天。他在1967年回憶說:“1932年底,我由中央一交通員陪同離開上海去江西。先由上海坐輪船到汕頭,由汕頭秘密交通站坐船派人送到大埔的另一個秘密交通站,再由大埔坐船去閩粵邊的游擊區(qū)上岸,再由武裝交通隊護送上杭去長汀。約在1933年的1月到了江西瑞金。”
博古等順利抵達瑞金并成立新的中共中央局,以中共中央的名義開始辦公,標志著上海中共臨時中央機關完成向中央蘇區(qū)的秘密大轉(zhuǎn)移。
顧順章投入國民黨的懷抱后,由于個人野心極度膨脹,搖擺于中統(tǒng)和軍統(tǒng)之間,在兩方面都邀功買好,不久便遭到中統(tǒng)的冷落。1933年開始,顧順章逐漸感到自己在國民黨失去了利用價值,不甘寂寞的他開始密謀建立“新共產(chǎn)黨”。不料,顧順章的貼身保鏢林金生向徐恩曾告發(fā)了他。1934年5月,徐恩曾以顧順章違反中統(tǒng)紀律為由,將顧順章軟禁。在此期間,陳立夫、徐恩曾積極進行置顧順章于死地的活動,一面搜集證據(jù),一面上報蔣介石批準。終于,蔣介石感到顧順章已失去了利用價值,又對其試圖組建“新共產(chǎn)黨”的政治野心深抱惡感,點頭同意對顧順章處以極刑。
1935年6月,顧順章被秘密處死于蘇州監(jiān)獄,死況甚慘。被處決前,由于他在特務中名氣很大,傳說其不僅精通化裝術、魔術、催眠術、心理學,甚至會“土遁術”。為此,臨刑前特務給他穿了“琵琶骨”,以防其逃跑。
顧順章的叛變,改寫了中共的歷史,也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此后中國歷史的走向。1933年初,中共中央被迫從上海遷往江西的中央蘇區(qū)。在顧順章叛變前,要讓中共中央遷往農(nóng)村是不可想象的。無論是共產(chǎn)國際還是中國共產(chǎn)黨,甚至毛澤東本人,都不曾想到會把工作中心由城市轉(zhuǎn)向農(nóng)村,也沒有誰敢主張將黨的基礎從工人轉(zhuǎn)移到農(nóng)民身上。由于顧順章叛變這一偶然事件,再加上左傾的城市暴動,工人運動遭到鎮(zhèn)壓,元氣大傷,中共中央最終決定從城市走向了農(nóng)村。
(參考資料:《顧順章:中共歷史上最危險的叛徒》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年10月、《危機處理中的中共領袖們》四川人民出版社2011年6月、《顧順章變節(jié):史上最危險叛徒引發(fā)中共中央滅頂之災》《文史參考》2011年第6期、《向忠發(fā)的總書記變節(jié)錄》《黨史縱橫》2010年第3期、《向忠發(fā):一個證據(jù)確鑿的叛徒》《報刊薈萃》2009年第8期、《向忠發(fā)叛變內(nèi)幕:泄露了黨和國家哪些機密?》人民網(wǎng)2015年3月11日、《周恩來冷靜處理“向忠發(fā)事件”》《文史春秋》2009年第1期、《中共是如何確認向忠發(fā)叛變的》《黨史博覽》2012年第5期、《聆聽歷史細節(jié)》當代中國出版社2011年7月等;作者:劉育鋼、王相坤、王鐵群、姚小平、陳益南、王凡等)
責任編輯/黃夢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