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成了“殺人犯”
星期日,路小米到醫院婦科看病。
路小米洗澡時發現左乳有一硬塊,有點疼。她跟同桌曉曼提過,曉曼大呼小叫說:“是不是癌啊?快找醫生看看!”
在婦科門口,一對男女與路小米擦肩而過。
高大男生胳膊下伸出一張漂亮的面孔,只一瞬,路小米便認出,這充滿日本女生情調的粉白橢圓臉,不正是班花阿媚?
阿媚也看到路小米,她的耳根子霎時紅透了。
那男生路小米認得,是學校籃球隊的,據說是阿媚的好朋友。
哈!路小米剛想向他們打招呼,他們卻腳底抹油吱溜閃了。
哈哈哈!他們來這里一定是有什么羞于啟齒的事吧。
接診的護士在聊天。
一個說:“現在的女中學生不得了,來流產都好意思讓男朋友陪!”
一個說:“暑假結束,女學生流產高峰期到了,夠我們忙了!”
路小米指指阿媚他們的背影,插嘴問:“你們是說他們來流產?”
一個接診的護士舌上長刺:“什么你們他們?病人的隱私我們能亂說嗎?”
她們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路小米身上,好像釘子似的使路小米呆立在那里不能動彈……
今天課間,路小米和曉曼說起必須拿了報告,才知道左乳那硬塊是否是良性瘤時,無意中提及見到阿媚的事。
曉曼聽了,眉毛狂跳,眼睛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發著光。
路小米提醒她:“你別到處亂傳,我沒說她去流產啊!”
曉曼一迭聲應道:“行啊!行啊!行啊!”然后她蹦過走道向另一堆女生奔去,活像一只長著腳的乒乓球。
阿媚去流產的流言,被曉曼的大嘴巴一說,病毒般感染了所有的人。
下午,阿媚從教師辦公室出來時臉色灰暗。
她的眼光一落到路小米身上,眼睛突然膨脹了好幾倍似的,瘋叫:“我恨你!”
隨后,阿媚跳進學校門外的河。被救起時,她死了。
路小米趕到河邊時,看熱鬧的人走光了,但阿媚咬牙切齒“我恨你”的瘋叫依然在路小米耳邊尖嘯著。
阿媚,對不起!阿媚,我值得你恨!是我的舌頭殺了你,我成了“殺人犯”!我該死!我該死!
路小米瘋叫著,將欄桿拍得山響。頭腦一時發熱,路小米爬上欄桿,也想跳進河里。河水卷的漩渦,將路小米的眼晃蕩得眩暈。路小米怯了,不敢跳下去,路小米不敢死!
第二天,路小米去醫院拿報告。
醫生自言自語:“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女生自殺了?聽說被傳是懷孕了就想不開去死。真是傻孩子,她只是左乳有一硬塊,有點疼,叫男生陪來看病……”
路小米呆了,腦袋里轟一聲巨響,只剩下一團混亂……
工地“強奸”案
自從知道路小米是流言的始作俑者,同學們避她如瘟疫。
上完晚自修,同學們三三兩兩走了,路小米似被遺棄的孩子,孤身一人回家。
學校附近是一大片工地,馬路旁筑起藍色的鐵皮圍墻,長長的影子如一只猙獰的黑手,伸到世界的那一邊。
路上行人漸少,一輪充滿殺意的紅銅色月亮掛在夜空中。
忽然,路小米聽到圍墻的那一邊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仿佛骷髏頭在滾動。
她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上,不由得加快腳步。
很快,圍墻的那一邊沉寂下來。應該是自己疑神疑鬼吧?
路小米放下心來,在兩塊鐵皮交接的空隙處,她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
就在這時,一只冰冷的手從圍墻那一端伸過來,仿佛一只鬼手,把她攔腰抱住,另一只手緊緊捂住她的嘴巴,使勁把她往里拖。
路小米的頭腦一片空白,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叫聲。
“別叫,再叫,就殺死你!”似有一只野獸在她頭頂低吼。
在那一剎,路小米思想清晰起來:遇到色狼了!自己此刻就像一個被判決死刑的囚犯,被拖著向法場前進。
不!路小米奮力掙扎,那只手更用力抱緊她,她感到自己像個破玩具,體味到四肢猝然喪失力量的絕望感。
“乖點,我很快就放你走。”路小米腳一軟,就被推倒在地上。
一個山一般的男體壓了下來,雙手扯下她的外套,連同吊墜。
我的幸運符,比命貴!路小米一凜,死之前也叫一聲吧:
“救命啊,救命啊——”
路小米凄厲的呼救聲劃破夜空。
—條光柱子從天而降。
這時,路小米終于看清楚了那張絞死者般的臉孔:歪扭、蒼白、驚懼、陰森。
接著,是幾聲尖厲的叫喊:“什么人?干什么的!”
警察趕到時,色狼已經逃走了,黑暗中,只剩下衣衫不整的路小米。
她脖子上有紅紅的一條勒過的痕跡,眼睛腫起來,整個人在不停地哆嗦、抖顫。
“我是殺人犯,我該死!”路小米一邊哭喊一邊嘔吐,像要把心肺都吐出來。
當警察安慰路小米的時候,她的內心反而平靜下來,死有什么可怕?反正自己已經死不足惜了。
火災,命懸一線
受驚過度的路小米,在醫院躺了好幾天。
本以為這不幸事件,可以緩和與同學們之間的關系,可路小米重新上學時,發覺自己依然不受歡迎。
課間,她聽到有人輕蔑地說:“報應吧,這是。”
路小米的心一抖,失血的嘴唇宛如一瓣汁液稀少的橘子。她站起身來,飛快收拾好東西,去化學實驗室上課。
老師在講臺上給大家演示噴泉實驗,他的吐字很不清晰,就像一個揉皺了的紙團浸泡在水里,模模糊糊。
路小米坐在最后,像一只蝴蝶標本,被釘在墻上。
忽然,一陣撕心裂肺的警鐘撕破校園的寂靜,一聲又一聲。
老師的聲音這時清晰起來:“火警!大家快走!”
同學們驚慌失措,有胡亂收拾東西的,有馬上從座位上跳起來跑出去的,有喊救命的,實驗室里亂成一鍋粥。
“走啊,走啊,快走啊!”老師一邊喊一邊揮手。
路小米恨不得插上翅膀,從實驗室飛出去,可是前面的同學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猴子般爬上桌子,跳下來時,被混亂的同學撞了一下,重重摔在地板上。
她忍著痛,剛想站起來,忽然一個重物狠狠地砸在她的小腿上,她感覺到一陣鉆心的疼,活生生被人砍斷腿一般,不知誰推倒了一張實驗桌,正壓在她的小腿上……
“救命……”路小米朝混亂的人群揮手,有人回頭看了她一眼,慌張的眼神立刻變得冰冷,就像冬天的雨那樣,似乎在說:“死有余辜。”
路小米的心一片冰涼,她的呼救聲,像水滑過蠟板,不著一絲水跡。
“我今天要死在這里了!”路小米陷入一片濃濃的絕望中,猶如一只被強力膠水粘住的蒼蠅。
門窗涌進來滾滾濃煙,整個實驗室就像一個煉丹爐,路小米在濃煙中暈死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路小米感覺臉上濕濕的,頭頂飄著透明的雨絲。
“我死了嗎?這是什么地方?”路小米努力睜開眼,一看,實驗室只剩下她一個人,水滴是從天花板上的煙霧感應器噴出來的。
她沒有死,煙霧感應器及時噴水,救了她一命。
我已經生無可戀了,為什么還沒有死?路小米悲憤地想,這么多同學唾棄我,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很快,消防員趕到,把癱成一塊爛泥的路小米救出火災現場。
在這場因電線老化而引起的火災中,路小米是惟一的受害人。
路小米被謀殺了
元旦,放假一天,老師組織大家到龍湖樂園游玩。
路小米本不想去,可是規定不許請假,她很不情愿地上了校巴。
到了龍湖樂園,老師交代了集合時間,并囑咐大家注意安全后,大家便像漲潮的潮水般,涌進大門。
過山車、海盜船、碰碰車、鬼屋等,娛樂項目讓人目不暇接,大家的情緒也高漲起來,畫眉鳥似的,活潑潑地聒噪不休。
曉曼和幾個女生準備去鬼屋探險。
見路小米孤零零不知何去何從,曉曼向她招了招手:“鬼屋你敢去嗎?”
路小米的眼皮倏地抬起,亮晶晶光的眼里滿是驚喜,臉上是果子醬般的甜,忙不迭說:“敢的,敢的!”
鬼屋前豎著一個巨大的廣告牌,黑底紅字:“孕婦和膽小者慎人。”這幾個字像從鬼魂口中吐出來的幾點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排隊進入鬼屋時,路小米的心里直打退堂鼓,聽說里面的“鬼”,會跳出來抱住游人,多恐怖啊!還是走吧?
可這多掃她們的興啊!里面的“鬼”,都是人扮的,不怕!
撕入場票的老伯,用那昏花的眼睛瞟了一下路小米,叮囑道:“里面的路不好走,小心,不要摔倒!”
嗯。路小米深呼吸一下,把心一橫,跟著曉曼走進那黑暗的世界。
鬼屋并不漆黑,巖壁上,星星點點裝著些小燈,暗綠的、死藍的、血紅的,各種微弱的燈光交織在一起,說不出的曖昧和詭異。
更令人恐怖的是,有些燈甚至打在一個個“鬼魂”上,你可以清楚看到它伸出來的長長舌頭,或者頭頂上一條條吐著信子的小毒蛇。
路小米緊緊拽住曉曼,手心都是汗,心更是活塞般猛跳不止。
忽然,一個白色的魅影從她們頭頂飛下來,披頭散發,臉色慘白,銅鈴大的雙眼發出幽幽的綠光。
“啊,勾魂使者白無常!”幾個擁在一起的女生,像身上長了彈簧似的,一下子彈開了。
路小米想往前沖,卻感覺衣服被什么勾住了,她心一急,腳底一滑,像踩在一塊滑板上,撲倒在地。
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的左腿被抱住了,回頭一看,嚇得頭皮都要炸開了,另一只“鬼”,正緊緊地抱住她的腿。
“媽呀!”路小米一聲尖叫,雙腿亂蹬,從黑暗中,又跳出一只“鬼”來,一只手緊緊勒住她的喉嚨,一只手飛快地卸下她的包。
路小米掙扎著,在空中亂舞的手一下子掀開了那只“鬼”的頭套,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面孔:他的眼睛放出兇狠的光,臉色蒼白如紙,唇邊染著斑斑的殷紅血跡……
“該死,本不想殺你的!”他的瞳孔呼啦一下,閃出一道光,掐路小米的勁,越來越大,簡直可以把核桃捏開。
漸漸地,路小米的意識越來越薄弱,眼眶漸漸濕潤了,仿佛有無數只紅蜻蜓在撲閃著光亮的翅膀。奇怪的是,視線愈加模糊時,內心卻越發清晰,她看見阿媚眼中的怨恨,看見自己內心無盡的自責與愧疚……
路小米想對阿媚說一聲“對不起”。可是,現在她的喉嚨,已被封鎖住了,再也講不出什么話來……第二天,各大報紙都刊登了這樣一則新聞:龍湖樂園鬼屋發生命案,××中學高二女生,被劫遇害。
跟舊的“路小米”說再見
路小米就是我,我就是路小米。
幸運是路小米的外衣,現實生活里,她沒有遭遇強奸、火災或搶劫,這一切都是她在自己的“博客”中寫的“路小米的經歷”,是她夜里不眠不休的夢魘。而謀殺“她”的,正是路小米自己。
路小米恨不得自己不是“路小米”,因為,她的確用舌頭殺死了阿媚。
憎恨自我的路小米沒有勇氣去死,她只能在博客中把自己謀殺掉。
每天清晨,路小米都會剪一枝帶露的香水百合,悄悄放于阿媚的桌子上。那是阿媚最喜歡的花。
教室里,彌漫著淡淡的清香,憂傷,像這香氣,無所不在。
阿媚,對不起!
過去的路小米已經死了,死在她自己手下。
現在的路小米,是一個全新的路小米,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