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男生范范1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繁鬧的街頭公園,怎么會有身姿這么漂亮的女孩!
側身坐在椅子上的她,左手托著微傾的頭,纖指挨近唇邊俏皮地彎曲。潔白的脖頸頂著一頭赫本式的伶俐短發。一頂寬邊軟草帽掛在椅背上,給她平添了幾分稚氣。她的右手垂下去,拿著一本合攏著的雜志……
鮮嫩的米白色菊花綻開在她的腳下,在初夏陽光中白白的潤成一片。
我用手指比劃著相機的取景框,遠景,近景地推來推去,很美的構圖。
略微有點瑕疵的是:她的簡單梯形裙配了一對蝙蝠袖,上重下輕的搭配不太搭調。
重要的是人漂亮,衣服不好可以換。我想。
她微微的一呼一吸,像有吸引力地吸我過去。走近時,我忽然聽見她的自言自語:“怎么還沒有人來?”聲音痛惜而焦急。
“你在等我嗎?”我對她說,“我的朋友石瑛瑛說周末來這里,會見到適合我的模特,果然見到你,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嗎?我是美術中學的,我叫范范。”
女孩丁汀1
坐在公園里,我疑竇叢生。
石瑛瑛見我不開心,讓我周末到這兒來:“丁汀,你不知道你有多美嗎?只要你在公園一坐,一定讓那些在那搞攝影、寫生的美術中學男生迷倒。讓所有的男生為自己將頭轉過來,真的是很開心的耶!”
見我不以為然,她又說:“丁汀,最近見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每天讓一個人開心,40年后,你就能讓一萬多人開心……”
石瑛瑛問過我不開心的原因,我沒有告訴她為什么。她就拉我來公園。她想我見誰呢?這是個怎么樣的游戲?
一個男生向我靠近。我從來沒見過這么俊朗的男生,牛仔褲、白襯衫,脖子上吊著一架相機站在我身邊,頭微微地揚著,十分的感性,那種眼神,清澈得讓人窒息。
他問我愿不愿意當他的攝影模特,問題直接得讓我啞口無言。
先前躲在一邊的石瑛瑛跑了過來:“范范,我沒介紹錯吧,她能當你的模特!”她一指我介紹說,“丁汀,我的同桌。范范,我在少年宮學美術的同學。他就要開一個小型攝影展了,想找模特再補充展品,我推薦你。”
男生范范2
石瑛瑛走后,我和丁汀聊開了。
“你覺得我有比較特別的相貌?”丁汀問。
我預料到她有這樣的問題。當今中學生,千人一面,就像顯微鏡下所見的微生物群一樣,充滿著春季的氣息,但沒有特點。而丁汀,精致的斯文與寧靜,以及那隨著呼吸而輕輕顫動的胸脯,都可以讓人感到一種苦惱的生命氣息,它似陽光一般游動不息,有一種壓抑的沖動。
我的作品中已經有太多陽光飛揚的學生形象,我需要像丁汀這種煙視媚行、略帶青春苦惱的感覺、真實的影像。
“你的輪廓和我設想中的一些構圖吻合。”我仔細地端詳她,有時半瞇著眼,有時側著頭,誠懇地說出我想要的感覺。
“你居然看出我有苦惱!我欣賞你的藝術感覺。”她感興趣地說,“當你的模特沒問題,不過你得接受我的一個請求。”
丁汀詭秘地笑著,邊撩起蝙蝠袖,露出左臂給我看:“我希望你拍攝真正的我,苦惱的我。”
在她雪白的臂上,有一塊兩厘米長的褐色疤痕。這疤痕也太明顯了,形狀和顏色給人一種不自然的奇兀感。我呆了,完全明白什么叫“美中不足”。
丁汀凝視我:“我學過畫畫。女生都是左邊臉漂亮,我希望你連同左臂的疤也拍進去。你不能故意從右邊拍!你如果能為它單獨拍個特寫,就更好。”
這塊疤太丑了,我不敢正視它太久,就讓她把蝙蝠袖拉下來。我明白她為什么大夏天的,還穿得這么保守。我對丁汀說:“你讓我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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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范給我發來短信:“我準備好了,丁汀,周末我們開始拍照。”
我回復:“你是不是對我那塊疤的歷史感興趣?記住,不要問。問,我也不會答的。”
“我是對那塊疤感興趣。我想好了,要將一個疤,變做一朵花!”范范回道。
我看著他的字句時,眼眶里充滿感激之淚。“要將一個疤,變做一朵花!”讓我倍感溫暖,我沒料到一句話的威力竟如此巨大。
我和范范去了郊外的葵花園,穿著純白吊帶背心裙的我,讓他拍了一整個早上。陽光燦爛的明藍天空下,朝氣勃勃的葵花襯托出我臉上凝思的表情,這兩者構成了特別強烈的對比,這對比也許正是范范所渴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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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我邀請丁汀到家里看曬好的照片。
我用仰角拍丁汀的挺拔身姿,像年輕的山脈,崛起是難以遏止的。她那充滿活力的精神和肉體蘊含著無盡的生命力,展示出向未知世界進發的沖動和渴望。
“你把我拍得很美。”丁汀的眼睜得大大的,微翹的嘴角表示她的滿意,“而我最欣賞的,是你居然真的將那個疤變做一朵花!”
我知道,丁汀指的是那張疤的特寫。
那天拍攝前,我為她的疤化了個妝。我將條形的褐色疤作為花梗,用防水洗的人體彩繪顏色畫了一朵三色花:藍色的安詳,紫色的詭異和橘色的希望。
她的肩膀,溫柔而緊致。臂上的疤,遠看是一朵花。疤,變成了這組照片的中心,它自然而有趣地變成美的一部分。在這些照片中,我將她的本質美與疤的修飾美奇跡般地作了整體聯系。
“我不知道你的疤是怎么來的。但,青春里的我們,最容易受傷,而我,要讓受傷也能變成美麗。”我打趣地說,“事實上,我做到了!”
“好極了!這還是很時尚的文飾呢!”丁汀撫摸著臂上變成了杰作的那朵三色花,興奮地說:“我以后可以用這種方法穿吊帶裙,不用再為掩蓋這個疤發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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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個暑假的籌備,范范的攝影展定在秋天的“十一”黃金周舉行。我打電話給他,說不能參加他的攝影展了。因為我要去香港看望定居在那的爸爸,他病了。
范范正在發愁。這年頭,辦展覽不易,叫媒體關注你的展覽就更難。“你來我家一趟吧,看看我能不能幫你一下”我邀請道。
透過磚柱和鐵柵欄組成的圍墻,我看到范范。
望著他那張輪廓鮮明的臉和激奮地嗡動著的嘴唇,我忽然在心里笑起來。
處在藝術家村的我家,有一個寬大的庭院。茂密的樹叢中,有幾個人像雕塑。范范摸著其中的一個,說:“原來,你不是第一次做模特。”
“那些雕塑都像我,但都不是我,是我媽媽,年輕時的媽媽。”我解釋道。初秋的麗日明媚地照耀著庭院的各個角落。院內草坪嫩綠,花枝招展。
范范看我的眼光,純且坦蕩,如最清澈的水。我只能暗自嘆息,少見這樣心胸坦蕩、目光清澈的男孩。我不想對他隱瞞什么,除了那個疤。
“媽媽年輕時,漂亮而有才華,有很多追求者。我親生爸爸是成功者之一。后來他們離婚了。另外一個成功者,是這間房子的主人,我的后父。這些雕塑,都是他當年的作品。”我隨意談著父輩的往事,提到后父的名字時,我看到范范驚訝到臉龐扭曲的樣子。這不奇怪,他的雕塑作品,矗立在市中心的廣場上,名字也寫進教科書里,范范能不認識他嗎?
上一代的事,我不想多談。因為他們,我也認識了不少媒體的記者。我拉起范范的手,進屋去打電話,我要將新聞界的朋友介紹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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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汀的身世,神秘而復雜。不過,她介紹的媒體朋友倒很配合。電視臺和報紙都以“我市首個中學生攝影個展”之類的標題,作了專題報道,并登出了《夏天的疤,秋天的花》那組系列照片,稱我是“出入現實和夢幻的攝影新銳”。
開幕那天,丁汀從香港給我打電話道賀。
第二天,設在市圖書館的展覽廳來了一個中年人。他臉色冷峻,一副絕不會在他看來不值得微笑的人身上浪費一個微笑的樣子。
他跑到那組“疤”的系列前看了一眼,就找到我,語氣堅定:“你沒權利刊登丁汀的照片,特別是那幅疤的特寫!”說著,就動手要卸下照片。
我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先生,你是不是醉了?丁汀是同意我拍并展出的。”我拉住他的手臂。
他吁著酒氣,嚷嚷:“沒我同意,誰都不能公開我女兒手臂上的那塊疤。你的那朵花,不是美化她,而是丑化她!”
原來,他是丁汀的后父。他該是看到媒體的報道而來的吧。
他猛地一甩我的手,我一個趔趄,差點倒地。
他指著那些照片,說:“不讓拆!那好,我要把這些照片都買走!行了吧?”
我跟他解釋:“展覽為期一周,作品結束之前不能賣……”我的話還沒說完,“轟”的一聲,他噴著粗氣,醉倒在地上。展覽廳的工作人員連忙將他架了出去。他邊走邊喃喃有聲:“你們知道那個疤的故事嗎?那個丁汀太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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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范打來電話,說起后父借酒鬧場的事,問我要不要提早將展覽結束。
他沒有向我打聽那個疤的故事,這讓我有些奇怪。可他不問,我也就不會說。我何必要告訴他,我的那個疤,竟然是后父親自刻出來的呢?
潛意識告訴我,我是多么欣賞范范。混亂的家庭,讓我失去了青春的快樂。而他,居然將我身上夏天的疤,變為秋天的花,而這是我想要的幸福。
我不想因我而搞砸他的處女攝影展覽啊。如果他知道疤的故事,敏感的他會像一只挨燙的貓似地跳開了,他會像一把握不住的細沙般遠離我的手心。
我的心,在剎那間,百折千回。
我語氣肯定地告訴他:“展覽不能停!后父酒一醒就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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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結束的第二天,我去丁汀的家。想見她的念頭像河里的浮木,怎么按都沉不下去。我要當面感激她的幫忙。
在門外,我聽到里面有激烈的爭吵聲。透過磚柱和鐵柵欄組成的圍墻,我看到了丁汀。她提著一個包往花園沖出來。后面追出來的是她的后父。
“丁汀,你剛從香港回來就要走。為什么?你要我不要再去范范的攝影展鬧,我做到了,你還要我怎么樣?”后父拽住她的包,哀求說。
“我一早就叫你不要喝酒,你偏不聽!”是丁汀憤怒的聲音。
“丁汀,你不知道,你媽媽去香港看望你親生爸爸后,我就怕她不回來。你知道,我是多么愛你的媽媽啊,只有在喝酒之后,你媽媽的雕像才會動起來……”后父摩挲著園中的一個塑像,語氣沉摯地說。
丁汀不理,拉開門。她見到我,剛要向我說話。后父就拉著她的右臂。“你放開我,你是不是想在我的右臂也刻一個疤?”丁汀大喊。
后父松開手,說:“丁汀,那是意外。那天我喝多了,錯以為你是我的雕刻品了……你知道,你和你媽媽一樣的漂亮,如果忽略雙手,就完完全全是個維納斯女神了。”
“所以,你就想把我的手砍下來?我恨你,我恨醉得一塌糊涂的你!知道嗎?要不是范范讓我的疤變成花,我也許一輩子都撇不開你塞給我的心魔!”丁汀突然伸手,將我拉進門里。
在陌生人面前,后父猛然酒醒了。他著急起來,指天誓日說:“我發誓,我再也不喝酒了,我會出錢讓你做美容手術,將那個疤抹掉……”
“為什么要抹去疤呢?它讓我記起你給我的傷害,也讓我銘記范范對我的幫助。”丁汀躲在我身后,“范范,你說呢?”
我尋思不語。疤的故事讓我震驚著。忽然,面前她的后父老淚縱橫:“丁汀,你看我多么清醒!我保證以后滴酒不沾……”鼎鼎有名的雕塑家,也有需要別人的寬宥才可茍存的時候。這深深觸動了我。
于是,我有了答案:“丁汀,你的名人后父也是人,人,就會有犯錯的時候。為什么我們可以改錯,而不允許他改錯呢?”我觀察著她臂上的那朵三色花,雖然我每次可以用人體彩繪定型液將它保持7、8天,可它已經變形、褪色了。
“其實,這朵三色花,不是已經被我們用鏡頭記錄下來,永遠刻在心里了嗎?青春期的疤痕很容易除去的,你何必讓這個疤陪伴你成長呢?”
“好哩,我聽你的!”丁汀滿臉光輝地對我說。
我聽到她后父舒心的吐氣聲。
桂花的香味淡淡地隨風吹過,我們三個站在園子里對望,眼波里交流著體諒的溫馨!
丁汀忽然摟住我大哭起來,那哭聲是喜悅的聲音,和著夕陽光緩緩流動,多么美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