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文藝復興時期規訓婦女外形的原因

【摘要】：女性對外形的修飾，不僅是為了追求美觀作用，更是傳遞一系列復雜信息的重要載體。因此，從文藝復興時期影響當時婦女外形的因素入手，破譯其中隱含的諸多信息，不僅能夠為我們提供一個觀察當時社會權力話語運作的機制，更是考察那個時代女性形象的外在表現與內在構成、價值觀念和社會地位的一個獨特視角。

【關鍵詞】：文藝復興；女性；婦女地位；外在美；規訓

文藝復興時期，身體擺脫了束縛，卻沒有得到熱情的自我解放。一些對婦女服飾的規訓開始相繼出現——文人們不遺余力地說明涂脂抹粉的丑陋、危險和荒誕可笑，[1]著名法令被制定出來限制婦女的服飾，[2]甚至在當時已成立有專門的機構處理關于當時婦女服飾的相關事宜。[3]婦女們對于美的追求既被允許卻又苛責重重，其根本目的不過是為了讓她們學會做“優雅迷人的名媛貴婦，說得更直白些，是為了做裝飾品”。[4]換言之，女性并不是這種禮儀文化中的主角，只是一種美麗的點綴。此刻的主要目標是摧毀神學，而不是解放身體。女性自身的意志常常被忽略。這種針對女性“儀容儀表”以及“行為舉止”的規訓反映了男性對婦女身體元語言的忽視——女性的身體語言不能傳達其自身。接下來我們將分析對女性外在美的規訓原因，窺見當時社會的婦女地位。

一、廣泛的對外形美的關注

文藝復興時期的審美，恢復了古典時期人們對女性美的熱愛，遺棄了中世紀對美麗的蔑視，更側重贊美女性的外觀和優雅的姿態。中世紀被壓抑的身體之美在文藝復興時期被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例如費倫佐拉《論女性的美麗》還專門寫了《論婦女的美麗》一書，尋求恰當地描繪真正的女性卓越之美。他提倡的理想的美是將一些局部的美綜合在一起形成的，他把自己認為最美麗的女性的頭發、五官、身材等各個部分的具體特征全部羅列出來，分別作了詳細的規定，同時他認為肉體美是精神美的標志。[5]波提切利的著名油畫《維納斯的誕生》表明了這一點，畫中的維納斯借用了圣母的一些面部輪廓特征和她的純潔和溫柔等特點，當這樣的容貌美被提高到精神傳統的高度，傳統的低級淫穢內涵被扔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在這些思想的指導，女性的外表美受到了世界的肯定和贊揚。

但我們同時也應注意到，男性對女性外形美細致的描繪為女性勾勒了美的范本，但女性似乎沒有對于美的發聲權。女人們必須借助各種手段來保持自身的美貌，例如修飾容貌、改變膚色甚至熱衷戴假發等等，染料、混合藥品、美顏水、油膏、香水和脂粉在這種趨勢的影響下大大泛濫起來。[6]從另一方面來講，這些規定又加強了婦女對于男性凝視眼神的依賴，而女性對男性這種依賴的最終結果只能是自我的逐漸喪失。

二、力戒過度裝飾的惡俗

十字軍東征為意大利開啟了新的財路，為歐洲帶來了一股東方的奢華風。為了炫耀財富或顯示尊貴地位，服裝通常用天鵝絨、絲綢或皮草作為面料，配上精致的褶，花邊裙襟和衣領，大量使用金絲緞帶、刺繡花邊、金銀珠寶、珍稀香料等昂貴輔料作為裝飾。15世紀末期，畫家安勃羅吉歐·普利弟斯于1493年畫了一張肖像寫生。畫中人物是奧地利馬克西姆利安國王一世的第二位妻子。這幅畫展現了意大利最為富麗豪華的服裝樣式。比安卡頭戴一頂金絲網狀扁平帽，上面鑲滿珍珠和寶石。她的左耳上方是一串串珊瑚墜。比安卡的頭發垂落于背后，再用布塊包起來，做成一個螺旋體，最后系上一條寶石彩帶。珍珠項鏈上掛著一件相當別致雅觀、簡直連城的垂飾。富裕家庭的女子穿著由昂貴的錦緞制成的厚底高鞋，以防腳接觸到街道上的污垢；她們使用的亞麻手帕，手帕經常織有金線和花邊；她們的頭巾樣式很多，有波斯風格的頭巾，羅馬式的三重冠，絲狀軟帽、便帽和珠線固定的面紗，形式多樣，有上百種。[7]15世紀的意大利北部城市還一度流行專門裝飾和塑造頭發的頭飾。最常用的裝飾假發，通常由白色或黃色的蠶絲制成。每個人都毫不猶豫地狂熱追逐時尚設計的最重要的手段和排場。詩人的嘲笑，說教者憤怒的譴責和這些化妝品對皮膚的有害影響的經驗，都對婦女將她們的臉上畫成不自然的形狀和顏色無能為力。[8]喬萬尼·德拉·卡薩警告他的讀者不要顯得奇特或者離開現行的式樣，那是一個衰落的征兆。[9]

針對這一趨勢，尤其是在服裝方面的巨大開銷，意大利的許多城市頒布了奢侈禁令。從1343年到1394年的半個多世紀中，佛羅倫薩就通過了七條限制女性奢侈的法律，規定一個女子只能有幾套睡衣，佩戴串珠的長度和價錢不能超出規定，連露胸禮服的厚度也作了詳細規定；威尼斯和佛羅倫薩都制定了男性服裝和禁止女性奢侈的規章條款，因為“以往連面包師的老婆們都能穿繡有金邊的服裝，1481年在威尼斯受到禁止后，她們只能用寶石珍珠來做裝飾，而最樸素的服裝也價值4千金幣”；1402年熱那亞考慮對那些堅持使用珍珠等奢侈飾品之人課以重稅[10]。

同樣我們也要注意到，禁令實施的效果。“博洛尼亞禁止奢侈的法律在1401年頒布，列舉了16種違反衣著法令的品種，包括寶石、腰帶、戒指、刺繡、毛皮、緣飾、裝飾、鞋和紐扣，這些種類劃分細微、種類多樣。罰款數目大幅提升，但是強制執行法律的工作卻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11]薩伏那羅拉曾經在1497年的佛羅倫薩推動了一場“反奢華戰爭”。他禁止女性使用首飾、香水及絲質衣服，在1497年狂歡節的最后一天和第二年的同一天，他甚至在市政廳廣場上舉行了大規模的“判決執行式”，將一些華美的服裝和婦女的裝飾以及一些附庸風雅的物件一把火統統化為灰燼。此事發生在1494年佛羅倫薩戰敗之后，“不光彩的失敗以及國勢的反轉就有被視為是上帝不悅的征兆”。不過此場運動最后也以失敗而告終。由此我們或許可以推斷，雖然當時對于婦女外形約束重重，但它似乎也受到了反抗。

三、構建社會身份

文藝復興時期，新興的人文主義思潮反對封建神學權威，他們以人為中心來觀察問題，以人性代替神性，反對教會的禁欲主義，提倡個性解放，強調仁愛平等的觀念。商人階層憑借豐沛資金的迅速崛起進一步加劇了階層間的矛盾與張力，這就使得政治權力的分化需要文化張力的填補。而十四五世紀人文主義者的興起，以及這些社會精英對社會變革的諸多應對，正是這種文化張力的具體表達。社會上的精英階層希望能夠建立一種社會認同，而表現在女性身上，則是對男性統治階層的順從與輔助，這就需要一種思想上的秩序、一種行為上的一般體系對女性群體加以指導和規范。因此規訓的存在有著重要的政治意義和現實意義。在這樣的社會文化語境下，那些針對女性的規訓應運而生。

1.強調性別差異，構建性別身份

在阿爾伯蒂的《論家庭》中，他曾經提到丈夫一定不能將機密信件等物品交給妻子保管，甚至不能讓她看見。[12]可見，男性們對于他們所設想的、和諧的“主從關系”崩潰的可能性感到隱隱的焦慮，因為這種關系不僅基于男性占據統治地位的權力，還基于女性對男性的忠誠和服從。

男性對于女性的不安全感，反映在服裝的外觀上，表現為這一時期服裝的主要特點是對于性別差異的強調和夸張。男性的服裝通過強調的上部身體的魁梧和下半身身材的緊身性感，構成上重下輕的倒三角形，表現男性的性感特征；女性服裝重心在下半身，呈上輕下重的正三角形，她們用襯墊填充或撐起臀部、腹部，穿上緊身胸衣塑造腰部的纖細，使收緊腰身使裙擺膨脹，裙擺又在裙撐的作用下寬大外展，形成臀部的豐翹，整體呈鐘形，而且即使衣服上有一個大袒胸低領口也不再羞澀。多梅尼科·吉爾蘭達約1488年的作品《托那邦尼的喬凡娜》就為社會提供了一個被規訓后的女性形象。她的衣服上繡著夫家的三角形族徽和丈夫名字的縮寫“L”。這也是當時男性話語對女性外形規訓的體現。

雖然這些規訓并不能指導男性在激烈的變動中求取安穩，但是至少可以免除第二性對于現存統治的挑戰以及對既有利益的威脅，并且還可以通過女性的獻身增強男性自身的力量，建立協調一致、穩定有序的社會秩序。

2.出于政治目的，讓婦女在其位

人類千方百計創造美麗的附加，以應付各種外界刺激；人類通過任意添加或取下而改變身體的附加，來區別于自己與他人。人用體表以外的附屬物向人們展示自己的身份，顯示自身的優越，擺脫外部勢力的入侵。

大多數歷史學家認為，在西方文明中，流行趨勢的變化與城市和中產階級的變化相關。在1505年羅馬取代佛羅倫薩成為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一個領導者之后，政治的分裂狀態雖然為藝術提供了一個機會，卻讓政局進一步惡化，封建秩序的各個組成部分逐漸崩潰。此種政治狀況，也同樣反映在婦女的服飾上。從色彩上看，這個時期的服裝也有了較大的改變，中世紀服裝染色技術較差且往往為貴族階層所壟斷，因而大多數人的服裝色彩往往呈現為灰白或灰黑或亞麻色，到了文藝復興時期，服裝手工業者逐漸掌握了染色技術，從此艷麗不再只是貴族的專屬，只要有錢，任何人都可以穿上華貴的色彩，而富裕的意大利人并不缺少錢。在服裝式樣上，比如在那不勒斯，那些道學家們遺憾地承認：在貴族和市民之間看不出區別來。[13]隨著出生越來越不再給人任何特權，個人就不得不要盡量發揮自身優勢，而社會也不得不更多的表現自己的優勢和吸引力。這揭示了佛羅倫薩需要建立一個強大的統一的社會秩序，來收拾散沙狀的爛攤子。而占這種社會秩序主導地位可能是鐵腕君主，其外在表現在象征意義和儀式上。崇拜的階級性決定一個階級為維護其自身的優勢，會阻止其他階級模仿自己，從而制定出許多的法令限制服裝的使用，明確界定階級結構。

可以說，對象征和儀式的敬服，反映的是建立某種秩序，否則就會陷入混亂無序的狀態之中。此種象征和儀式可以使用一些工具或手段等具有文化代表性的事物來實現，因此服裝被看得尤其重要。服裝象征著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和修養，但也限制了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使每個人各就其位，不得越雷池一步。

四、女性的自我需求

首先，女性有追求美的內在需要。女性借助于美麗的服飾占有美的世界，占據一個完全超越他們的命運之外的現實。她們在實現自我身份認同的同時，也必須要借用另一集體的眼光來進行自我判斷。通過他人的嫉妒、羨慕和模仿，女性得到的是對自己的美麗、優雅和品位的肯定，以實現自我表達，并有一種滿足的幸福感。

其次，為了求同從眾。大多數人的服裝往往反映著一個社會的普遍趨勢，它們向每個個體發出強烈的心理暗示，意思是要告訴他們，這是符合當今社會、時代或群體的服飾，是大勢所趨。在這種情況下，個人意識較強的人在服裝往往堅持個人自己的見解，不會被社會發展趨勢輕易動搖；個體意識相對薄弱的，往往會由于社會壓力，開始擔心不合群給自己帶來的威脅，所以選擇與大多數人保持一致。這是兩種不同的著裝態度：從眾和反從眾。一個人的著裝，往往取決于穿著者的個人意識的力量，包括教育水平，藝術欣賞，個人表現欲望和服飾，熟悉情況等。在文化發展相對緩慢的地區，心理隨大流的情況比較常見[14]。布克哈特在其書《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中寫道，“可以肯定，它是流行得很廣泛的，而鄉間婦女也在這方面和城市姊妹們爭妍。勸誡她們說這種裝飾是高等級女的標志是沒有用的；最可尊敬的主婦們終年不施脂粉，但在假日當她們出現在公共場合時還是照樣地用它。”[15]有數百人勾臉戴面具的宏偉奇跡劇不斷上演，可能是導致這種做法的原因。側面反映出，當時婦女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

女性從她自己的內心發現她的現實性，通過畫像和鏡子來幫助她們審視自己的形象，從而達到自我認同。然而需要正視的問題是，即使是主動的選擇，實質上主動選擇意識本身還是有所抑制的。而社會上權力話語的壓迫和女性由“被動者”到“主動者”的身份蛻變最終成為針對女性的諸多“規訓”得以實施的根本原因。

注釋：

[1]阿里奧斯托《諷刺詩集》，第3卷，第202頁以下；阿雷提諾：《馬醫生》第2幕第5場和《論評》中的幾段；吉安布拉利，前引書，老貝羅阿爾都斯的《加爾米那歌謠集》；費萊佛《諷刺集》（威尼斯，1502年，第4章，第2-5頁）。轉引自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6頁。

[2]1330年關于時裝的著名法令中，只許婦女服裝可以有彩繡，而經過涂染的不在此例。轉引自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5頁。

[3]“華裝事務處”與1514年在威尼斯成立。阿曼·巴舍的《出使記》（1857年巴黎出版）有關于他們的決議的節錄。轉引自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3頁。

[4]Lisa Jardine，Women Humanists： Education for What？ in Lorna Hutsoned.，Feminism and Renaissance Studie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pp.68-69.黃鶴，[5]《<廷臣論>對文藝復興時期貴族婦女的“規訓”》，第125頁。

[6]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41頁。

[7]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5-367頁。

[8]Tom Tierney， Renaissance Fashion，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Inc， 2000， pp.42-44.

[9]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6頁。

[10]卡薩《加拉提奧》（禮范）第78頁，轉引自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3頁。

[11]M.M. 波斯坦：《劍橋歐洲經濟史》，第3卷，第420頁。

[12][法]菲利浦·阿利埃斯、喬治·杜比主編：《私人生活史II》，洪慶明等譯，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267頁。

[13]Leon Battista Alberti. I Libri Della Famiglia， Trans， Renee Neu Watkins， The Family in Renaissance Florence， 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 1969， pp. 209-210.轉引自黃鶴《被扭曲的身體》，第158頁。

[14]喬維諾·龐達諾：《君主論》：“唯愿不致達到這等厚顏無恥的程度，以致商人和貴族之間在服飾上毫無區別。”轉引自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3頁。

[15]華梅，董克誠：《服飾心理學》，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4年版，第124頁。

[16]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第366頁。

參考文獻：

[1]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何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

[2]彼得伯克：《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與社會》，劉君譯，北京：東方出版社， 2004年。

[3]瑪格麗特·金：《文藝復興時期的婦女》，劉耀春、楊美艷譯，北京：東方出版社，2008年。

[4]黃鶴：《被扭曲的身體》，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

[5]華梅，董克誠：《服飾心理學》，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4年版。

[6]Tom Tierney， Renaissance Fashion， New York， Dover Publications， 2000.

作者簡介：趙梅杰（1992—）， 女，漢，四川南充，研究生，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