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幣上的“福”文化（上）

福文化是中國民俗吉祥文化的主要內容，是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已經成為中華民族不懈追求的精神家園和世代傳承的文化瑰寶。有學者歸納，中國民俗吉祥文化包括福、祿、壽、喜、財、吉、和、安、養、全十大方面的內容。《詩經·小雅·瞻彼洛矣》說：“凡言福者，大慶之辭。”福文化就是吉祥文化最主要的內容之一，它凝結著中國人的倫理情感、生命意識、審美情趣、民俗習慣和信仰追求。中國民間歷來有追求美好生活、祈盼吉祥幸福的理想愿望，因此中國人對福文化具有天然的親近感，福文化已經融入中國人的日常生活，成為老百姓日常生活須臾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幾乎可以說無所不在。

錢幣與人們生活關系最為緊密，因此錢幣自然成為承載表現福文化的一種重要載體。從古至今，蘊含福文化內涵的錢幣層出不窮，種類繁多，在人們生活當中隨處可見。人們不僅直接在錢幣上書寫“福”字以求吉祥，還巧妙地運用幸福吉祥的文字和神話人物、走獸、花鳥、日月星辰、風雨雷電等圖案、紋飾和符號，通過借喻、諧音、比擬、雙關、象征等手法，來表達自己對生命的關注、對美滿生活的向往、對自身價值的追求。歷代具有福文化內涵的錢幣，都表達了人民群眾生命意識、理想追求、審美情趣和美好愿望，滿足了人民群眾的精神需求，故而備受關注和喜愛。

“福”字入錢增吉祥

“福”字是我國出現較早的古文字之一。甲骨文中就有160多個“福”字，其字形是“兩手捧酒獻于祭臺上”（圖1）。古人以酒象征生活的富足、完美，因此古人在祭祀時總是把裝滿美酒的器具呈獻在神的面前，以祈求幸福。《說文》：“福，祐也。從示，畐聲。”羅振玉《增訂殷虛書契考釋》：“（甲文）像兩手奉尊于示前，或省廾，或并省示，即后世之福字。”“福”字從字形上看，左邊為“礻”，意為“神祇”，而右邊由“一”、“口”和“田”組成，“一”字按《說文》解釋為“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口”字，《說文》解釋為“口，人所以食言也。”“田”即指耕地、打獵。這個福字，寄托了古人祈求得到田地、以滿足溫飽需求，又得到神靈保佑、過上富貴生活的美好愿望。因此歷代鑄造了大量帶有“福”字的錢幣，以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歷代“福”字錢幣，既有官府鑄造的正式流通錢幣，也有民間鑄造的不參與流通的民俗錢幣。

流通錢幣上出現“福”字，目前所知當以唐會昌開元背“福”字錢（圖2）為最早。唐代中期“安史之亂”后，社會經濟遭受重大破壞，出現嚴重“錢荒”。加之寺廟遍布，眾多僧尼均依賴官府供給，財政負擔沉重。會昌年間，唐武宗為減輕財政負擔，詔令廢滅天下佛教，拆毀各地寺院，以佛像等銅器鑄錢。淮南（今揚州）節度使李紳率先鑄造進呈一種背面鑄有“昌”字的“開元通寶”錢，“昌”紀年號“會昌”。各地州郡紛紛仿效，鑄造背面有本州郡名的開元錢，統稱“會昌開元”。會昌開元背文共有23種，其中一種即為“福”字。會昌開元背“福”字錢，是福建福州所鑄，“福”字一般在穿上，穿下及穿右者罕見。五代后梁貞明二年（916），統治福建的閩王王審知鑄造鉛質“開元通寶”錢，有大小兩種，背后也有“福”字（圖3、4）。

五代后晉天福三年（938）石敬瑭鑄造“天福元寶”銅錢（圖5、6）。五代后唐末年，天平節度使石敬瑭起兵造反，向契丹求援，割讓幽云十六州，每年納歲絹三十萬匹。在契丹援助下，擊滅后唐，建立后晉政權。石敬瑭對于契丹百依百順，甘心奉比他小12歲的契丹主耶律德光為父，自稱“兒皇帝”，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兒皇帝”。石敬瑭依靠契丹的力量撿了個皇帝當，認為是上天賜福，因此改年號為“天福”，并鑄“天福元寶”錢。存世的天福元寶錢，鑄造粗糙，錢體薄小，并沒給老百姓帶來幸福，卻將“兒皇帝”石敬瑭永遠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遼興宗耶律宗真景福年間（1031—1032）鑄造有“景福通寶”年號錢，隸書旋讀，光背，傳世少見。西夏第二位皇帝、毅宗李諒祚福圣承道年間（1053—1056）鑄造有西夏文“福圣寶錢”，這是目前所知西夏國最早的鑄幣，面文旋讀，光背無文，制作粗糙，存世罕見。

300多年后，元末農民起義軍領袖朱元璋鑄造有“大中通寶”錢，也在錢背加鑄地名。“大中通寶”背“福”字錢，是平定福建割據勢力后在福建鑄造的，有小平、折二、折三、折五、折十五種面值，鑄造數量不多，迄今罕見。朱元璋稱帝建立明朝后，開鑄“洪武通寶”年號錢，錢背也鑄有地名。福建行省寶泉局鑄造的背“福”字錢是洪武通寶九種紀地錢之一。“洪武通寶”背“福”字錢（圖7），“福”字鑄于錢背穿下，有小平、折二、折三、折五、折十五種面值。其中較為多見的是洪武通寶背“福”小平錢，其錢文“寶”字有缶寶和爾寶二種寫法，“通”字有單點通和雙點通等多種版別。

清順治年間，鑄造五種形式“順治通寶”錢，史稱“順治五式”，從而確立了清代的貨幣體系。順治錢二式，在錢背鑄漢字紀鑄錢局，稱“順治單字記局式”。順治六年（1649）福建省鑄錢局開鑄順治通寶背“福”字錢。現僅發現有穿上“福”字者，《古泉大全》記載的穿右“福”錢未見實物。此后，福建省鑄錢局又鑄造背有漢字“一厘福”字樣的順治通寶權銀錢（圖8）、順治通寶背滿漢文“福”字錢、康熙通寶背滿漢文“福”字錢。《古錢大辭典》記載，雍正年間規定各省鑄錢背面錢文用滿文，“皆用寶字為首，次用各本省一字”，從此成為定制。《古錢大辭典》收錄有一枚雍正通寶背滿文“寶福”錢拓圖，但至今尚未發現實物。乾隆至宣統年間，福建寶福局都鑄造有背為滿文“寶福”的年號錢（圖9）。還發現有乾隆通寶背穿上“福”字錢以及乾隆、道光、咸豐、同治、光緒背滿漢文“福”字年號錢，皆不多見。1911年辛亥革命福建光復之初，中華民國閩軍政府鑄造發行了“福建通寶”圓形圓孔銅錢投放市面流通，有一文（圖10、11）、二文兩種面值，這是我國歷史上唯一一種以省名作為錢幣名稱的銅錢。還有圓形方孔的“福建通寶”背“省造二文”、“福建省造”背“二文”試鑄樣錢，存世罕見。

這些歷代鑄造的帶有“福”字的錢幣，雖然不是專門為祈福所鑄，但因有“福”字寓意吉祥，滿足了人們祈福納祥的愿望，故而備受追捧。所以官府、民間也鑄造了大量帶有“福”字的民俗錢幣。在古代民俗錢幣中，“福”字錢占了很大的比重，如“福壽雙全”、“福壽康寧”、“福壽長春”、“福壽齊增”、“福祿壽喜”、“福祿萬代”、“福德長壽”、“福海壽山”、“福自天來”、“福星高照”、“福在眼前”、“天官賜福”、“壽福康寧”、“福如東海”、“德福壽祿”、“太平福象”、“福壽延年”、“萬福來臨”、“驅邪降福”、“福壽齊天”等等，不下數百種。還有一種超大型百福百壽圖花錢（圖12），直徑101毫米、厚4.2毫米、重270克。黃銅鑄造，雕刻精美，古樸雅致，品質精良，包漿純熟，潤澤自然。錢文一面是54個“福”字，一面是54個“壽”字，正面文字排成三輪，內輪13字，向外依次為17字、24字，背面也有54字，每字各有千秋，互不雷同。以篆書為基礎，尚有隸書、金文（金文是指鑄刻在殷周青銅器上的銘文，也叫鐘鼎文）等，錢文點畫分明，書風蜿蜒曲折、穩重端莊、千姿百態，極有韻味，盡顯我國古文字絢麗多彩的無窮魅力。圖文設計奇妙，排列整齊，布局合理，構造和諧，拿在手中賞玩，若飲醇酒，如品佳茗，油然而生福在眼前、壽與天齊之幸福感，一股快樂祥和的氣氛撲面而來。

除了古代錢幣，現代發行的錢幣上也常常可見“福”字。2012年開始，我國澳門特區大西洋銀行及中國銀行每年發行一枚生肖賀歲鈔，目前已發行了壬辰龍年、癸巳蛇年、甲午馬年、乙未羊年、丙申猴年5款生肖賀歲鈔。每款生肖賀歲鈔正面都印有中文“福”字，以表達美好的寓意（圖13）。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2005年雞年賀歲普通流通紀念幣，背面燈籠圖案內有“滿堂福”字樣（圖14）。2008年鼠年賀歲普通流通紀念幣，背面有一副對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寓意新春快樂。中國人民銀行從2014年開始每年底發行一枚賀歲銀質紀念幣（圖15），以“福”字為主題設計圖案，呈現給老百姓喜聞樂見的畫面，傳承文化，寓意吉祥，備受收藏愛好者追捧。

吉語口彩送祝福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福”的概念內涵非常豐富，如我們常說的“五福”。“五福”的說法，出自上古典籍《尚書·洪范》：“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修）好德，五曰考終年（命）。”長壽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壽綿長；富貴是錢財富足而且地位尊貴；康寧是身體健康而且心靈安寧；好德是生性仁善而且寬厚寧靜；善終是生命即將結束時，沒有遭到橫禍，身體沒有病痛，心里沒有掛礙和煩惱，安詳而且自在地離開人間。簡單說“福”就是活得較長，不受貧窮，身心健康，品德良好，能得善終。這五個方面實際上已概括了人類最基本的需求，體現了中國人傳統的幸福觀。只有五福全部擁有才是完美的，其余的各種情況都是美中不足，是有缺陷的福。因此《禮記·祭統》說：“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即富貴、長壽、安寧、吉慶、如意等全備完美之意。歷代鑄造的以五福作為主題內容的民俗錢幣不勝枚舉，其中最為常見的就是吉語錢。

吉語錢也稱口彩錢，是歷代民俗錢幣中最為龐大的門類。凡刻鑄有吉語祝辭等文字的仿錢物品，均可稱吉語錢。歷代官爐、民間均有鑄造，其品種極多；其形狀各異，有圓形、橢圓形、六邊形等；材質多樣，有金、銀、銅、鐵、錫等，其中銅質最為常見。吉語錢上或一面為圖形，一面為吉語；或兩面均鑄“天下太平”、“萬壽無疆”、“大富大貴”、“出入通泰”等幸福吉祥文字，表達祈盼幸福的愿望。吉語錢用途廣泛，多用于婚嫁、饋贈、賞玩、祝壽、壓箱底及禮佛等，也有作為壓歲錢在過年時贈送給孩子的，主要目的是以幸福吉祥的文字，取其吉祥順利之口彩，來壓邪禳災和祈求幸福。因此吉語錢表現主題多種多樣，但與五福有關的內容則是歷代吉語錢永恒不變的主題。

一是祝頌長壽的吉語錢。在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這“五福”之中，以長壽為先。長壽是人最重要的幸福，沒有了生命，一切幸福都無福消受。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稱“壽如山岳福如云”（《臨江仙·為岳母壽》），將“壽”比作山，那“福”就是環繞在山間的云朵。可見幸福美滿的人生離不開“壽”，所以人們對長壽之福的追求尤為強烈。歷代鑄行的吉語錢上大量出現關于長壽的祝頌語，如“百千長壽”、“松鶴延年”、“龜鶴齊壽”（圖16）、“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松鶴長春”、“鶴壽松齡”、“龜齡鶴壽”、“長命百歲”、“延年益壽”、“福壽”等，充分體現千百年來人們追求長壽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歷代官府錢局還專門鑄造一些錢幣呈進宮廷，作為祝賀皇帝生辰的禮物，稱為“萬壽錢”。“萬壽錢”鑄造都非常精美，大多為金銀材質，存世罕見。如南宋“福寧萬壽”金錢，“紹定萬歲”、“景定萬年”、“圣壽無疆”、“慈元萬壽”、“福壽千春”銀錢，“重華萬壽”銅錢等，2011年南宋“寶祐萬年”銀錢（圖17）被評為十大“中華民間錢幣國寶”之一。存世有清代“光緒通寶”背“福壽”錢（圖18），“福壽”二字有篆書、楷書兩種寫法，有人認為是光緒二十年（1894）慈禧太后六十大壽時四川錢局鑄造的萬壽錢。

二是追求富貴的吉語錢。富貴，指富裕而又有顯貴地位。富，富裕，富有；貴，顯貴，貴氣，地位高。《韓非子》卷六說：“全壽富貴之謂福。”東漢劉熙在《釋名》中直接稱：“福，富也”，認為富貴就是幸福的。因此對大富大貴、富貴雙全生活的追求，歷來是封建社會大多數中國人的最高理想和奮斗目標。歷代鑄行的“長命富貴”、“大富大貴”、“福祿雙全”、“金玉滿堂”、“馬上得祿”、“加官進祿”、“五子登科”、“馬上封侯”、“拜將封侯”、“位列三臺”、“狀元及第·一品當朝”（圖19）、“年年有余”等吉語錢，都體現封建時代人們對富貴生活的美好愿望，凝聚人們祈求生活富足、興旺發達的理想追求，故而一直為人們所鐘愛。

三是祈求健康平安的吉語錢。健康是福、平安是福，寄托千百年來人們對生命的珍重和生活的摯愛。古往今來，健康平安都是人們最深切的祝福和最熱切的期盼。無論顯貴還是微賤，無論政要還是平民，無論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健康和平安都是他們最為渴求的、也是最為難得的幸福。所以歷代都鑄有祈求健康平安的吉語錢，如“吉康平安”、“平安吉慶”（圖20）、“掌福消災”、“積福消災”、“植福消災”、“驅邪降福”、“萬病祛除”、“出入通泰”、“出入平安”、“平安如意”、“平安吉祥”、“六合同春”、“年年太平”、“天下太平”等，都表達了人們追求健康，祈望自身平安、國家安定的訴求，成為人們孜孜以求并隨身佩戴的必備之物。

四是推崇積德修福的吉語錢。追求幸福是人們發自內心最樸素的愿望，牽動著無數中華兒女的情感，千百年來從未改變。古人們很早就認識到福不會無緣無故來的，要想得福，心中必須要有股神圣的正能量來支撐，那便是“德”，可以說“有德才有福，有福必有德”。因此修好德成為“五福”之一，行善積德作為修福增福的重要實現形式，受到推崇。歷代鑄造了不少宣揚積德修福的吉語錢，如“積德修福”、“厚德載福”（圖21）、“修德積福”、“厚德積福”、“積福修德”、“修德致福”等，表達人們希望通過多積德、廣積德，獲得更多幸福，成為有福之人的愿望。

五是希望子孫繁盛的吉語錢。子嗣興旺、多子多福也是傳統福文化的重要內容。古人認為，人是萬物的中心，但是人的生命畢竟是短暫的，人們無法超越死亡的界限，因而把自我生命的延續寄托在后代的身上，所以繁衍后代，不僅是接續祖先香火，更是延續人們自己的生命。因此形成多子多福的觀念，認為子嗣多了，人丁旺盛，自己就更有福氣，一家人能夠如意、幸福、美滿。所以歷代鑄造了大量祈求子嗣興旺的吉語錢，如“早生貴子”、“連（蓮）生貴子”、“觀音送子”、“天降麟兒”、“天仙送子”、“麒麟送子”、“瓜瓞綿綿”、“多子多福”、“多子多孫”、“五男二女”、“長宜子孫”、“兒孫滿堂”、“五世同堂”（圖22）等，表達人們祈望子孫興旺、渴求多子多福的強烈愿望。

六是祝愿吉祥如意吉語錢。追求吉祥如意是福文化重要內容。吉祥預示好運之征兆、祥瑞等。《莊子·人間世》：“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成玄英疏：“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徵。”如意，原是舊時民間用以搔癢的工具，流行于全國大部分地區。約出現于戰國，又稱“搔杖”，俗叫“不求人”。后成為吉祥之物，寓意萬事順利、吉祥稱意。歷代鑄造了種類繁多的祝愿吉祥如意的吉語錢，如“必定如意”、“萬事如意”（圖23）、“百事順遂”、“稱心如意”、“事事稱心”、“日月遂心”、“千萬稱心”、“諸事和合”、“吉祥如意”（圖24）等，皆表達良好祝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