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詩稿和胸章的主人

裝在壇子里埋藏在地下的幾頁詩稿和部隊用的幾枚胸章，58年后重見天日。可是物件的主人是死是活？下落不明。78年后，在海峽兩岸熱心人士的共同尋找下，謎底終于揭開。

爺爺出征抗戰下落不明

現在河南省鄭州市上街區委辦公室工作的馬風威，祖籍為河南省鞏義市米河鎮半個店村，從他記事起，村里的老人就經常講他爺爺馬聚三的故事。

馬聚三1907年生在一個富裕家庭，兄弟兩人，哥哥叫馬光吾，兄弟倆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據老輩的人講，馬聚三紅紅的臉膛，高高的個頭，非常英俊威武。他從小就練武，有一身好功夫，據說一拳能把碗口粗的樹皮打得稀巴爛。后來，哥哥馬光吾考上了河南大學，畢業后在外地做法官。馬聚三的父母就商量：兩個孩子，一個在外闖蕩天下，另一個就得留在家里繼承、經營祖業。所以就不讓馬聚三再上學，留在家里經營家產，管理家務。可是馬聚三不甘心在家里繼承祖業，平平庸庸地過小康生活。所以他向父母說：“我要去當兵，保家衛國。”母親聽了，連忙勸他說：“外邊兵荒馬亂，當兵是有危險的。”馬聚三對父母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應該為國效力。”父親說：“你哥哥出去了，你就得在家經營家業。”后來，馬聚三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走出家門，當兵去了。據馬風威的父輩講，馬聚三有文化，又練過武術，所以當兵不久，部隊就保送他上了軍校。

家里人光知道馬聚三出去當兵了，可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當兵。因為馬聚三怕母親、妻兒擔憂，也怕父親找到部隊來，所以就一直沒有告訴家里，唯獨哥哥馬光吾知道。

馬聚三當兵后，應該在全面抗戰爆發之前，曾回家探親一次。母親勸他說：“現在外邊太亂了，你父親年齡也大了，你還是回來經營家產，繼承祖業吧。”可是馬聚三說：“現在國家山河破碎，日本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凡是有血性的人都不愿當亡國奴。更何況現在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我更不能茍且偷生。”他還勸父親把家里的地賣掉，否則會招來禍患。當時父親大罵他是“敗家子”。

馬聚三這次探親返回部隊后，就踏上了抗日戰場，一直沒有回家。從此杳無音信，是死是活，下落不明。

埋藏在地下的秘密

1996年，村里的老中醫馬坦平翻蓋房子時，挖出了一個封好口的壇子。馬坦平想：這里面可能是金銀財寶，自己不能動。他連忙把壇子抱到了馬風威家里。這是怎么回事呢？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這個地方是馬風威祖上的牲口棚所在地。解放后，馬家的地被分了，房產也充公了，牲口棚拆后蓋了房子當做村衛生室，馬坦平是中醫世家，就在這里當上赤腳醫生，為村民看病。后來農村實行“大包干”生產責任制，村衛生室就賣給了馬坦平。所以，馬坦平這也是物歸原主。

馬家打開壇子，發現里面不是什么金銀財寶，而是一些書稿和陸軍官兵的胸章。胸章是用布印制的長方形，釘縫于胸前左上口袋蓋上。長約9厘米，寬約7厘米，周圍鑲有0.5厘米寬的色邊。由于長期埋在地下，已經褪色破損，還隱隱約約帶點血跡。正面的字跡清晰可辨，上邊印有“陸軍第二十七師”番號，下邊印有“中華民國二十七年下季用”字樣，中間蓋有正方形紅色篆刻單位官印“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七師印章”，左欄是官階標志黑色三角星，垂直排列，從排列的均勻順序看為三顆黑三角星，一條紅色直杠貫穿黑三角星。右欄已經殘損，應該是姓名。背面印有國民革命軍在北伐時期所提出的口號：“不怕死，不貪財，愛國家，愛百姓。”

壇子里面還有很多書稿，稿紙都已經泛黃了，有的還殘缺不全。從這些書稿上看，書稿的主人很喜歡書法，好多是他練習書法時書寫古詩詞的手稿，還有字條和介紹信之類的文稿，字寫得很漂亮。如有一頁書寫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名篇《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充滿了離別愁思。還有宋人程顥的即景詩《春日偶成》，此詩表達了詩人對少年、家鄉的懷念。落款為“民國二十三年”。書稿的主人還愛好文學，文才很好。其中一頁書稿是主人創作的“獻給母親的詩”：

落葉聲聲

打動了我的心靈

我勞苦功高的母親喲！

一想起了您——

真使我淚滿衣襟。

母親，

我實不是違背您的庭訓：

和平的是美德，

可是啊！

屈服也不是人生。

母親，

我也曾想安逸地過我的一生，

我也曾想不踏進革命的危境。

可是，在風凄露凝的清晨，

風清月白的黃昏，

我決不應忘了我所負的使命。

只為啊！

在這布滿荊棘的環境，

不愿賤價拍賣了我的青春。

我看不慣——

現代的青年自己把自己葬進墓墳。

我看不慣——

現代的青年常常是淚眼凄清。

生活就是奮斗，

奮斗才是人生。

母親，

與其在鋼槍白刃下受辱偷生，

真不如在激烈戰爭中殺身成仁。

落葉聲聲，

打動了我的心靈，

我勞苦功高的母親

……

通過這首詩，表達了主人對慈母的愛戴和思念之情，也向母親表白了自己的志向和人生追求。

馬風威明白了，這是爺爺馬聚三的東西。可又是誰埋在這里的呢？爺爺是戰死了？還是去了臺灣？

尋找爺爺的蹤跡

馬風威從此下定決心，就是踏破鐵鞋也要找到爺爺的下落。工作之余，他四處尋訪爺爺的蹤跡，訪問老年人打聽爺爺的故事。

2008年的一天，村里老人馬慧寅悄悄告訴馬風威：“我年輕時和你大爺爺馬光吾是好朋友，他告訴我說，你爺爺是1938年在臺兒莊戰役中犧牲的。你爺爺犧牲后，馬光吾代替家人領取了遺物，就回到老家。因為你祖爺爺和祖奶奶年歲已高，為照顧兩位老人，馬光吾就留在了本鄉，在鄉里的福昌寺中學任校長。他為了不讓你祖爺爺、祖奶奶和你奶奶傷心，就把你爺爺犧牲的事一直埋藏在心里，不忍心告訴家里人。為了不讓家里人看見這些遺物，他就把它們裝在一個壇子里，封好后埋在了你家的牲口棚的地下。馬光吾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中期離開了人世，他在去世前把這一切告訴了我，此外沒有告訴任何人。”

馬風威為了證實爺爺是在臺兒莊戰役犧牲的，他到檔案館、圖書館查了好多資料，但是都沒有查到。

轉眼到了2015年7月，臺兒莊大戰紀念館館長王祥帶領人員到河南省尋訪抗戰老兵。馬風威聽說后，帶上爺爺的遺物找到了王祥。但是，臺兒莊大戰紀念館也沒有這方面的記載檔案。王祥告訴他說：“我們明年4月8日，在臺兒莊舉辦臺兒莊大戰勝利78周年紀念活動，到時候能來很多參戰將士的后代，你也去參加，向他們了解一下，看看能得到一些信息嗎？”

2016年4月8日，馬風威來到了爺爺曾經戰斗過的地方臺兒莊，向一些參戰將士的后代打聽了解，但是都沒有結果。正在他失望之時，遇到了前來參加活動的臺灣黃埔軍校同學后代聯誼會會長丘智賢先生。馬風威就把爺爺的名字告訴了丘智賢，委托他在臺灣查查檔案，看能不能查到。丘智賢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臺北忠烈祠揭開謎底

丘智賢先生祖籍為江西省贛州市于都縣，是生長在臺灣的第二代，畢業于臺灣大學，現為智和有限公司董事長、宏廣股份有限公司執行董事，在大陸從事動漫產業。作為黃埔軍校的后人，他很愛好抗戰歷史，非常關注抗戰史料的挖掘、保護與研究，并且還擔任臺灣陸軍軍官學校史政顧問。丘智賢回到臺灣后，查閱了好多檔案資料，終于在臺北國民革命忠烈祠找到了答案。

國民革命忠烈祠位于臺灣臺北市中山區圓山腳下，建于1969年，主建筑形式仿北京故宮太和殿。該祠迎面是由三個拱門組成的大牌坊，中間是蔣介石題寫“忠烈祠”三個鎏金大字，兩側匾額分別題寫“成仁”、“取義”。牌坊背面，中間是“萬古流芳”，兩側分別是“千秋”、“忠義”。丘智賢先生在J7---57的牌位上面看到馬聚三名字，上面寫道：馬聚三烈士因作戰陣亡，于民國27年（1938）6月1日、1977年3月入祀。據《國民革命忠烈祠入祀辦法》規定，將軍級別犧牲者有單人牌位供奉；校尉級是百人合用牌位；士官、士兵則以集體名冊藏置在箱子里，每箱1萬人名單。馬風威的爺爺馬聚三是在100個人合用牌位上的，應是校尉級軍官，從留下胸章看，應是上尉。

據國民革命軍第27師參加抗戰經歷，可梳理出馬聚三參加抗戰和犧牲的過程：馬聚三加入的部隊為國民革命軍第26路軍（后改為第2集團軍）第27師。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駐守華北的第29軍宋哲元部與日軍交戰。為增援第29軍，駐守湖北的第27師分別由孝感、花園、廣水等車站開赴華北前線御敵，馬聚三隨第27師在琉璃河、良鄉等地抗擊日軍。27師在琉璃河一帶堅持40余天后，遵令撤離琉璃河地區，在完縣以北地區集結，參加保定會戰。1937年10月，27師奉令調歸第二戰區指揮，參加扼守冀晉要隘娘子關的戰役。此后，隨著太原失守，山西戰局急轉直下，27師奉命向晉南洪洞縣集結，曾在霍縣韓候嶺給南下日軍以打擊。1938年1月，27師由山西調往河南整補，歸第五戰區指揮管轄，此時，馬聚三跟隨部隊回到河南老家。1938年3月，27師奉命開往徐州東北的臺兒莊右翼布防，參加臺兒莊戰役，4月8日取得震驚中外的臺兒莊大捷。5月，日軍集結重兵分六路迂回包圍徐州，企圖殲滅中國軍隊主力。國民黨最高統帥部和第五戰區察覺日軍企圖，決定分五路突圍，實行戰略轉移。這時27師受命駐守徐州西北九里山附近，與30師一起負責掩護友軍撤退。5月19日，敵步騎炮兵附戰車數十輛，在空軍配合下猛攻27師和30師陣地，兩師官兵與日軍浴血奮戰，掩護主力部隊轉移。據《第2集團軍參加魯南臺兒莊一帶作戰戰報》載：“官兵皆深明大義……雖孤軍重圍，仍極力苦撐，陣線屹然未動。”至下午5時待徐州城內軍隊全部撤離，27師在師長黃樵松率領下沖出日軍重圍，24日到達淮陽附近。“沿途屢遭敵人追擊，損失奇重”。馬聚三應在此時壯烈殉國，時年31歲。

2016年5月5日中午，丘智賢先生給馬風威發來“馬聚三烈士入祀資料”的郵件。馬風威說：“看過這個郵件后，懸疑在我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埋藏78年的秘密揭開謎底，爺爺終于有了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