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棠,旅行指南作者,典型水瓶座,多年來行蹤不定,雖為漢族,卻酷似少數(shù)民族,不管去哪兒都會被認作成當?shù)厝耍3鰶]于喜馬拉雅一帶,一度懷疑自己上輩子曾是那里的修行人,喜歡探究旅行與心靈的關系。
一。
那是我第一次獨自旅行。
2006年春天,我和朋友一起走青藏公路進藏。十天之后,朋友假期結束,回去上班。那時我已辭掉了工作,不再需要趕時間,一人留在拉薩,住在吉日,尋思著下一步要去到哪里。
哪怕是在拉薩城里,我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孤身一人,在異鄉(xiāng)。我有些害怕,有些茫然。面對未知,我并沒有太多興奮,更多的是恐懼。朋友離開的那天下午,我從機場回來,什么也沒有做,哪里也不敢去,一個人躺在旅館的床上,看一本《西藏文學》雜志,在虛構故事中入迷讓我感覺安心。窗外是嘈雜的小巷,各種叫賣聲,孩童嬉戲聲傳來,讓人有點恍惚,又有點溫暖。下一步去哪里呢?那天傍晚,我買了第二天去香格里拉的機票,做了一個現(xiàn)在想來有點傻的決定,飛躍滇藏線。
更傻的是,到了香格里拉,我并沒有做任何停留,直接坐了一輛小巴飛快趕到了麗江。麗江的一切讓我覺得“回到了人間”,緊縮的心也開始慢慢打開來。我在小巷里亂逛,跑到束河的后山上曬太陽。原來一切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險,都是那么新奇,都有那么多讓人興奮的可能性。我每天一個人亂逛,有一天逛出了古城,走進了新城里的新華書店。
這是我之后很多年里一直保持的一個習慣,旅行時,我會去到當?shù)氐臅旯涔洌呐轮挥行氯A書店。常常會有收獲。
那個下午,我在那個書店的角落里,遇見了于堅。
在打“遇見”二字的時候,屏幕上顯示出“于堅”。這一刻我有點恍惚,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它們兩個的漢語拼音是一致的。美妙的巧合。
說遇見,其實并不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遇見,而是遇見于堅的書。有兩本,《麗江后面》、《云南這邊》。在花花綠綠的旅行書中,這兩本樸素簡單的書并不起眼,排版也并不是太好看。然而翻開一讀,我被里面的文字深深吸引。我在心里驚呼,這就是我來書店要尋的書!寫進骨子里的文字,對這片土地和人懷著并不輕意表白的深情。旁邊那些花花綠綠的游記攻略書相比起來都弱爆了。
路上的一切讓我應接不暇。在那次旅行歸來之后,在每日上班的漫長公交車上,我閱讀它們,讀到入迷,又有些憂傷。撫仙湖,我在書中第一次聽到它的名字,在他的筆下幾乎神跡一般的存在,讓我無限神往。還有一個叫“果流\"的村莊,這個有些特別的名字至今依然常常在我的腦海里閃過,然而至今未有探訪。我從此愛上了這個光頭詩人的文字。是的,我才知道他是一個詩人。
那時我在武漢生活。沒過多久,有朋友來玩,住在美院旁的青旅,我陪同過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座新開的青旅墻上有這位詩人的簽名,他不久前剛剛來過。于是又多了一份親切。
如今翻起《麗江后面》,發(fā)現(xiàn)上面還有我當時的筆跡:
“八年后,當我在麗江的新華書店里看到這本書,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那是我所期待,心中所愛的麗江;卻不是眼前這座喧鬧的公園。僅有在清晨的時分,走在僅有老人和小孩的青石路上,大研,這座千年的古城,才有些些它最初的模樣。”
于堅的那篇文章,寫于1998年。
二。
后來我在上海季風又遇見了詩人的書。這次是《暗盒筆記》,比之前我讀到的兩本書被更多的人所知。
照片,文字。
黑白,紀實。
越南,柬埔寨,老撾。
湄公河,瀾滄江。
我太喜歡了。我做了很多摘抄,在電腦里,至今還留著。而在我的腦海里,那些句子常常會自己跳出來,放著光芒。
“寫作是個人的事情。但攝影卻要介入世界。如果圖像是傷害的話,那么我的文字可以算是懺悔。”
“她笑得很慢,像是回憶一種失傳的笑容。”
“當你停下來,看著另一種生活,與你無關的生活的時候,你已經(jīng)置身世界之外。停下來,看看一只鳥怎么生活,一棵樹怎么生活,一陣風怎么生活,一只塑料袋怎么飛起又落到地上,看看一個摩托車司機怎么生活,對你自己的生活是一種反思。”
“他要穿過黑暗才可以達到神的位置,在他的心目中,神就住在石頭里面,石頭是神的化身所在之地。”
……
在他的文字里,我常常看到神。
神不是一個作為宗教信仰的存在。神隱藏在萬物背后閃閃發(fā)光。
2008年,我開始一段沒有計劃不設歸期的獨自旅行。我曾憧憬過從廣西南下至越南,然后去到柬埔寨和老撾,因為天氣太熱而放棄。然而它們像一粒種子一樣,始終埋在我的心里,等時機到來就要破土發(fā)芽。哪怕健忘的我早已忘記,被那片土地深深吸引的原因。
直到今天,當我開始再次翻開《暗盒筆記》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就是這個光頭詩人,讓我對這片被瀾滄江滋養(yǎng)的土地有一種遙遠的眷戀。是呀,還未出發(fā),就已在想念。還未抵達,就已有深情。我大概是中了詩人的毒。
我在2010年的旱季末尾,終于來到了印度支那半島。沿著湄公河逆流而上,越南,柬埔寨,老撾,昆明。那時我已經(jīng)忘了詩人,忘了《暗盒筆記》,我疑惑自己內(nèi)心對這條河流的深情從何而來。現(xiàn)在的我終于明了,其實它們早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潛意識里。
三。
也是2010年,我和雷梓在坐船沿著水路走湘西時,在王村一個叫“鏡子”的小酒吧里,再次遇見了于堅早年的詩集,《對一只烏鴉的命名》。
我非常驚訝,在這個一個小鎮(zhèn)子上,竟有著這么一個會寫歌會唱歌的酒吧老板,他竟也喜歡這個光頭詩人。整個下午,我和雷梓就坐在那個小酒吧里,兩瓶啤酒,一本書,屋子里放著陳升的歌,每首我都喜歡,一首一首地跟著唱。
末了,他留我們一起吃晚飯,打開了一瓶放了十年的老酒。
四。
這些年忙于生娃帶娃,我也很少出去旅行了。前段時間見于堅又出了一本新書《印度記》,趕緊買下。關于印度的夢,我一直在做。什么時候會讀,什么時候會去。我想,會有合適的機緣。
感謝遇見,感謝于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