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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緬聯合勘界警衛作戰(1960年11月至1961年2月)取得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第一次在熱帶山岳叢林地區跨境作戰的勝利。20世紀50年代末期至60年代初期,中國面臨嚴峻的政治、軍事斗爭形勢。美軍在東南亞地區的戰爭逐步升級,蘇聯和印度均在與我邊境沖突后保持了對中國的軍事壓力,盤踞臺灣的國民黨軍隊也乘機對東南沿海地區進行武裝竄擾活動,形成了“帝國主義、霸權主義和反動派的反華大合唱”,中國“三北”地區、南部邊境和西南方向安全形勢極度惡劣,加之國內遭受了三年嚴重自然災害等一些不穩定因素,影響了國家的國防建設。在此困境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解放軍肩負重托、不辱使命,在各族人民的大力支持下,取得了中緬聯合勘界警衛作戰的勝利。這是中緬聯合進行的一場特殊戰爭,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支援友好鄰邦緬甸的一場正義的斗爭,是我軍歷史上第一次進行的熱帶山岳叢林地區作戰,對于創新發展“合作共贏、睦鄰友好”的中緬關系具有重大的歷史和現實意義。
新中國成立后,逃往緬甸的國民黨軍殘部在臺灣當局指使下,不斷回竄中國云南邊境地區進行襲擾破壞活動。1952年至1959年,人民解放軍奉中央軍委命令,曾予以嚴厲打擊。1960年初,中國政府和緬甸政府簽訂了中緬邊界問題協定,隨后中緬邊界聯合委員會開始勘測邊界和豎立界樁工作。然而,由于盤踞于此的國民黨軍殘部干擾破壞,給勘界工作帶來了嚴重困難。
(一)“1941年線”:中緬邊界的歷史問題。國際法第19條明確規定,“國家邊界的作用在于確定各國之間的領土范圍,其實質是一條劃分一國領土與他國領土或者一國領土與國家管轄范圍之外區域的界線”*王鐵崖:《國際法》,2頁,北京,法律出版社, 1995。。而中緬邊界問題的實質是中國與英屬殖民地緬甸的邊界問題。1960年中緬兩國勘界之前邊界線的形成:1885年,英國殖民主義者侵占緬甸后,利用中緬邊界不很明確的情況,借機瘋狂侵占中國領土,擴大殖民領地,蓄意制造中緬兩國邊界矛盾; 1894年和1897年,英國與清政府先后簽訂了兩個關于中緬邊界條約,鑒于有關條文自相矛盾,邊界長期沒有劃定;1941年,英國乘中國抗日戰爭最困難的時期,威脅關閉滇緬公路,脅迫國民黨政府于1941年6月18日在重慶以換文方式與英國劃定了懸擱多年的、一條對英方有利的滇緬南段未定邊界。這就是所謂的“1941年線”。1948年緬甸取得獨立后,繼承了“1941年線”以西地區。1952年,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追剿國民黨軍殘部時,進入了南段的“1941年線”以西地區,并且在那里駐扎下來。
*本文系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唯物史觀基礎研究” 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5XKS009。
(二)中緬兩國政府力求和平解決中緬邊界問題。中緬邊界問題的存在,直接影響和制約中緬兩國關系的友好發展,由于中緬邊界問題由來已久,問題本身也很復雜。因此,新中國政府采取了審慎的態度,在厘清有關歷史文獻和實地調查研究的基礎上,中國經與緬甸政府友好協商,共同尋求解決兩國邊界問題的方法與途徑。1954年6月,周恩來總理和緬甸吳努總理實現了友好的互訪,*王軍:《周恩來總理曾九次訪問緬甸》,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1-12/12/content_158759.htm。雙方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指導下就中緬邊界問題全面而深入交換意見,提出了解決中緬邊界問題的原則性和建設性的建議,先后發表了“聯合聲明”和“聯合公報”。宣布從1956年11月底起,中國軍隊撤出1941年線以西地區,緬甸軍隊撤出片馬、崗房、古浪地區。1957年7月9日,周恩來在《關于中緬邊界問題的報告》中明確指出:“中緬邊界問題是我國在國際關系方面的一個重要問題,同時也是我國人民很關心的一個問題。中緬兩國之間的邊界未定界問題特別引起人們的注意。這是由于英國在過去統治緬甸時期在中緬邊界問題上制造了長期的糾紛造成的,而近幾年來,帝國主義勢力又經常利用中緬邊界問題,挑撥中緬關系,企圖造成緊張局勢。”*周恩來:《關于中緬邊界問題的報告》,載《人民日報》,1957-07-10(1)。1960年10月1日,中緬兩國正式簽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與緬甸聯邦邊界條約》, 1961年10月兩國順利完成了中緬勘界工作,使中緬邊界問題得到合理解決。然而,緬北國民黨軍殘部的存在,給中緬邊境埋下了安全隱患,嚴重影響中緬兩國邊境地區的安全。
為保證勘界、豎界樁工作順利進行,清除兩國邊界的匪患,根據中緬邊界聯合委員會警衛問題專門小組雙方的協議,中緬雙方決定對盤踞在兩國邊界的國民黨軍殘部進行清除。
(一)決策運籌。1959年5月4日,毛澤東對一份“關于蔣介石接見在緬國民黨軍殘部總指揮,令其準備竄擾云南”的情報上,批示“引起警惕,準備應付可能的變亂”,“軍委亦應派員去云南布置對策”。毛澤東批示后,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對盤踞緬甸的國民黨軍殘部高度警惕,并制定了應急方案。1960年4月,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召見了昆明軍區副司令員魯瑞林等,詳細了解逃入緬甸的國民黨軍殘部的情況。1960年6月,中緬兩國根據中緬《關于兩國邊界問題的協定》成立“中緬邊界聯合委員會”,負責實施邊界勘察和樹立界樁工作。而以柳元麟為首的國民黨軍殘部,破壞和影響勘界工作。因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緬甸政府共同商定,由中國人民解放軍率先跨境挺進緬甸國內,協同緬甸國防軍對國民黨軍殘部發起中緬聯合勘界警衛作戰,雙方共同出兵打擊和殲滅盤踞在緬北一帶的國民黨軍殘部,其主要目的在于有力地保障中緬聯合勘界樹樁工作順利完成。*參見俞風流:《越境大剿匪──國民黨金三角“復興基地”覆滅記》,載《軍事歷史》,1999(7)。
(二)戰前態勢分析。國民黨軍殘部入緬后,在美國和臺灣當局支持下,主要盤踞在東南臨湄公河,南至緬泰邊境,西至薩爾溫江,北達中國云南邊境,控制總面積約3萬平方公里的區域,其主要兵力分成三線部署。1961年10月昆明軍區接到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的預先號令,在昆明軍區司令員秦基偉指揮下,昆明軍區組成了由云南省軍區司令員黎錫福任指揮、第13集團軍副軍長崔建功、云南省軍區副司令員丁榮昌任副指揮的前方指揮所。前指決定派遣以第13集團軍第39師、第14集團軍第40師各派遣1個團、云南省軍區思茅軍分區3個團,共計40個連隊組成三個作戰群,參加入緬作戰。
(三)肅清“紅線”內國民黨軍殘部的較量。我軍第一階段作戰正面為300公里,縱深為20公里,主要目標是打擊國民黨軍殘部第1、第4軍軍部和第2、第3、第5、第6師師部及其所屬的8個團部和8個行動組,約800余人。1960年11月22日6時30分同時發起攻擊“紅線”內之敵。思茅軍分區3個團編為第三作戰群,殲滅了從曼俄乃據點逃竄的國民黨殘部33人,擊斃國民黨殘部第5師師長李泰。邊防第11團4個連殲滅了勐歇地區的國民黨軍殘部。第117團編為第一作戰群,由第39師副師長閻守慶指揮,分三路從帕座西南、打絡、桑勒南側出境。第117團的第1營和第2營組成右路軍,向孟馬地區之敵發起進攻;第116團第1營為中路,向曼巴卡、哥巴大地區之敵進攻;第117團第3營加強團工兵連組成左路軍,全殲國民黨軍殘部第2師60人。擊斃了國民黨軍殘部第2師少將師長蒙寶業和上校副師長蒙顯。第118團編為第二作戰群,全殲國民黨軍殘部第5、第6師師部和第7團、第8團團部,部分殲滅第1軍軍部、第3師師部。國民黨軍殘部第3師上校副師長兼第8團團長葉文強被活捉。至12月20日,紅線內的國民黨軍殘部基本被肅清。
(四)越過“紅線”全力解救被困緬軍。1961年初,緬軍開始實施打擊國民黨軍殘部的湄公河戰役,緬軍被國民黨軍擠壓在王南昆至孟林的狹長山道之間,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只有請中國人民解放軍越過“紅線”,深入縱深作戰,才能有效打擊國民黨軍殘部,解救被困緬軍的危局。1月2日,緬方請求中國人民解放軍越過“紅線”,協助緬軍作戰。21日,緬方代表與中國突擊隊指揮部,簽訂了“孟育協議”。22日,周恩來總理批準越過紅線,解救緬軍的作戰計劃。總參作戰部迅速向昆明軍區下達作戰命令,令昆明軍區前線指揮部發起第二階段作戰。 1月25日,第二階段作戰開始。第一作戰群由第117團閻守慶上校率領3個營、l個便衣隊直插敵人的南大門王南昆。部隊由踏板賣等地出發,在王維賣、瑤家山等地挫敗敵人的攔阻。第二作戰群由第118團左奎元師長率領3個營、1個便衣隊,攻擊敵老巢江拉和孟百。第三作戰群是由邊防第11團副團長柴章明、副政委吉啟旺指揮攻擊芒販以南、索永以北、湄公河以西沿江一線之敵。第10團由李玉先團長和李雙嶺政委指揮殲滅巴西里、巴吹亮之敵。至26日,我軍先后攻占巴西里、索永、孟白了等地的國民黨軍殘部據點,殲敵一部。
中緬聯合勘界警衛作戰是在秘密情況下進行的一場特殊作戰,既不同于國內剿匪行動,又不同于援外作戰。
(一)服從國家利益大局,指揮決策果斷有力。20世紀50年代,新中國百廢待興,國家極力推進由戰爭形態向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形態的轉變,改善國內國際戰略環境成為重中之重。為此,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從國內外大局出發,為了保衛我國西南邊境的安全和幫助友好鄰邦,立足于中緬兩國的友好和尊重緬甸主權,改善當時新中國國際戰略地位的需要,決定出境作戰。對于此次入緬作戰,毛澤東、周恩來對可能造成的影響與后果十分關注。中央軍委直接領導并指揮了這次作戰行動,周恩來、陳毅、賀龍、聶榮臻等對作戰、政策、外事等問題多次作出重要指示,對于參戰部隊的要求作了充分明確。總參作戰部部長王尚榮幾度飛抵昆明,共同參加作戰計劃的擬定,就在出境作戰開始前,總參謀長羅瑞卿到昆明參加作戰會議并同昆明軍區司令員秦基偉一起布置了作戰行動。一線作戰部隊,師團級指揮員分別加強到營連,實施具體指揮,這種史無前例的戰略指導和作戰指揮,極大地激發了參戰官兵的戰斗熱情。
(二)破解政治外交難題,提升國際綜合影響力。此次入緬作戰,是在一種極其特殊的山岳叢林跨境條件下進行的一次特殊的軍事行動,是兩個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兩種不同性質的軍隊密切協同的作戰,牽涉政治、政策、外交等問題,因而這一仗不僅是一場軍事仗,更主要的是一場政治仗、政策仗、外交仗。在作戰中,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和出境部隊處處注意尊重緬甸的主權。出兵后采取的各項措施,也處處和緬甸方面商量,堅持“客隨主便”,打、走、駐、留均遵從緬甸政府的意愿,因而,消除了緬甸方面的疑懼,贏得了緬甸方面極大的信任,加深了兩國人民的友誼。20世紀緬甸是一個多戰之地,當地人民在30年代后曾相繼遇到過英國軍隊、美國軍隊、日本軍隊、印度軍隊和中國國民黨軍隊,使許多老百姓見兵而生畏。人民解放軍進入緬甸后,嚴守群眾紀律,不拿當地群眾一針一線,堅持露宿野外,下雨也不進民房。部隊干部戰士還發揚愛民傳統,幫助群眾看病、挑水、收割和修路。當地老百姓都將解放軍稱為“菩薩兵”,許多人還主動向解放軍報告敵情,帶領解放軍搜剿殘敵。人民解放軍撤走時,群眾都表示要始終和新中國友好下去。由于毛澤東、周恩來等領導人親自掌握作戰的各項政策,出境作戰的部隊又模范執行了政策和紀律,因此這場仗既有效地打擊了國民黨軍殘部,保障了邊境的安全,又成為一場贏得友誼的作戰,爭取人心的作戰,在政治上是非常成功的。這場戰爭不僅取得軍事上的勝利,而且在政治上、外交上贏得了較高的國際聲譽,還增進了中緬兩國人民的“胞波情誼”。
(三)首次出境與緬軍聯合作戰,協同聚剿國民黨軍殘敵。此次作戰是在緬甸政府的直接請求下,兩國政府達成共識,決定聯合實施的軍事行動,在軍事上達到了預期目的。對緬而言,基本上清除了久決未果的緬北后患;對我而言,直接搗毀了國民黨軍殘部苦心經營十年的“反共基地”。在戰略決策、指揮機制和作戰行動上一定程度的積累了聯軍作戰經驗。一是戰略決策、戰役指導由兩國政府共同協商決定。二是作戰指揮由兩軍聯合作戰指揮機構協同指揮。三是作戰行動中出現的問題由兩軍協商解決。
中緬聯合勘界警衛作戰,是中緬兩國為了共同的戰略利益,由兩國政府共同決策,兩軍協同作戰,無論從政治上還是軍事上看都是成功的。首先是發展了中緬兩國政府確定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指導下的睦鄰友好關系;其次是打破了美蔣利用逃往緬甸殘軍問題拉攏緬甸,孤立中國的企圖;第三是穩定了中緬兩國邊境態勢,確保了勘界工作順利進行。
這次中緬聯合勘界警衛作戰,最直接的原因和作戰目的就是從軍事上打擊了聚集中緬邊境的國民黨軍殘部,摧毀了蔣軍“反共基地”,消除了對中緬邊境地區的安全威脅,可以說,贏得了緬甸政府的信賴,奠定了發展中緬兩國關系的良好基礎。由于中緬邊境地區民族、社會復雜,緬方“民地武”組織活動頻繁,“黃、賭、毒”等問題突出。緬甸政府與“民地武”之間的矛盾斗爭,既影響中緬邊境安全穩定,也制約著我國在緬戰略經濟利益的拓展。兩國作為友好鄰邦,唯有“共商、共建、共享”互利共贏、和平發展,打造“中緬命運共同體”,共同推進“中緬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建設,才能不斷造福兩國人民。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建交67年來,兩國關系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基礎上得到長足發展,為兩國人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中方高度重視發展同緬甸關系,愿同緬方一道努力,堅持從兩國人民根本利益出發,牢牢把握中緬關系正確方向,提升全面戰略合作水平,永遠做好鄰居、好朋友、好胞波、好伙伴。”*侯麗軍:《習近平同緬甸總統吳廷覺舉行會談兩國元首一致同意推動中緬關系持續健康穩定發展》,新華社http://www.gov.cn/xinwen/2017-04/10/content_518470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