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是最親愛的天堂

夏南年

Z姑娘跟我說，“我買了14號下午兩點回家的票，結果通知14號下午六點有個心理問題的講座，再不讓我回家我就真有心理問題了。”然而我完全沒有Get到這個高中跟我幾乎形影不離了兩年的姑娘心里淤積的所有難受，莫名覺得被戳中了笑點，可是笑完又有點兒莫名的失落。

作為一個學霸，Z姑娘考上的大學離家特別近，最讓我羨慕的，是他們學校干脆取消了今年的軍訓，不像我的學校，把中秋假占用來讓我們飛上天和太陽肩并肩，可惜Z姑娘不覺得任何開心。

公主型的她從小就被照顧得特別好，高三下午的每個大課間，我都跑去蹭她媽媽給她送的美味佳肴，有時候她想吃小吃，干脆把飯給別的同學。Z姑娘高考完，她媽媽每天在她出門玩兒前的話就變成了“現在想買什么就使勁兒買，千萬別省錢”。某天Z姑娘很生氣，和她媽媽大吵一架，因為她媽媽一個勁兒讓她買開學用品……

現在哭窮的人特別多，我第一次見到“哭富”的姑娘，于是Z姑娘開始跟著班級游覽偌大的農業大學時，我在逼仄的寢室研究只能淋浴的噴頭，當她一遍遍跟我念叨著戀家時，我已經走在了軍訓的路上。

我很羨慕Z姑娘，Z姑娘也很羨慕我，她在她爸媽走的第一個下午就難過不已，我在學校一整個星期最多跟我爸聊了不超過十句的微信，Z姑娘失落地說，她不想上了。她從來都是這樣，沒有勇氣，只能接受別人的安排。Z姑娘最后一句話還提醒了已經很久不玩空間的我，“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要怎么繼續，空間里到處都是想家的。”

我住的城市雖然不大，卻無比豐富，南北交界卡在風景區里，融合了千姿百態的味道和溫暖。我們學校的寢室少之又少，家里人通常照顧得無微不至，到了大學開始住校，想家的同學理所當然比比皆是，可是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嘗過想家的滋味。

晚上和一個很親近的姐姐說起最近的心事，談到我把自己的路走得越來越死，絕境重生一點都不是件好玩的事兒。我開始健忘焦躁，做不好很多之前明明得心應手的事情。同學朋友都在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遇見有趣的人，而我好像已經很久一無所獲了。

可是越著急，生活就越發凌亂，連喜歡的書也讀不下去了。

爾后我不經意地說，像Z姑娘這樣的公主，其實我打心底還是挺羨慕她的，若不是有太豐富的情緒和期盼沒人理解和滿足，我也不想把自己變得像個女金剛，天涯海角都敢跑，變得越來越堅硬，越來越明白不動聲色的滋味。

可是姐姐說：“其實那樣也不一定真的好。”就像高中班里最厲害的學霸，以高分輕而易舉考上小城的學校，離家近，只是因為不善交談，大學時依舊整日回家，我們都覺得無聊透了。尚好的青春都看不到外面的繽紛錦色，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每次心心念念發著計劃旅行的動態時，我心中微亮的雀躍。

記得初中時，整日抱著小說躲在奶奶家陽光明媚的床上看小說的時候，我還是只能躲在老師眼皮底下偷偷拿著作業本寫信的年紀，只能在信里龍飛鳳舞。“我以后一定要去你們住過的地方。”那時候我喜歡到骨子里的一句話，正巧是我前幾日說兩年內的出游計劃時，一個小姑娘說的話，現在看到，覺得稚嫩無比。

記得《夏至未至》的結局，就是那個在酒吧唱歌的叫遇見的女孩兒在心里跟品學兼優又清澈的好友立夏說：“好女孩兒去天堂，壞女孩兒走四方，可是我現在安穩了下來，你又在哪里呢？”

我計劃著要走四方，所以我不是個好孩子，不論對好女孩兒這個詞的定義有多嚴格，從小學開始，就有不同的老師把我媽三番五次叫來學校，一遍遍數落著我那些子虛烏有的“罪行”，然后回家的路上就開始大戰。

到了初中和高中，我和家里人的戰爭已經不需要老師這種神奇的生物來架橋了。我寫下的數篇故事，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會引來一場戰爭，我放在心里的人，變成茶余飯后擠兌我的敵人，可是沒有人知道，時至今日，我仍舊習慣在走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時，夢見一個人與我和好如初。

我忘了帶《夢的解析》來寢室，只能坦然接受這個奇妙的習慣，然后在軍訓時的烈日炎炎、汗流浹背下，想一想曾經和他彼此互相扶持的時光，時間便會一眨眼飛逝，然后在心里幻想無數個和他重逢的偶遇，雖然深知每一種都是漂亮的幻想。他于我，只是一份支撐我的沉默的力量。

天暗下來，你就是光。我在日記本上悄悄寫了很多次這句話，在身邊的人奮筆疾書寫作業的時候。壞女孩兒不夠戀家，不會像Z姑娘那樣，很早就迫不及待買好回家的票，我終究要走很多地方，而這樣的四方，又一直沒有界限。

計劃好寒假去平遙，準備學織圍巾給那里的妹妹親手織一份藍色的溫暖，又準備十一小長假回家辦港澳通行證，還想找個三四月的好天氣去廈門。我認識很多人，在每個地方都種下一棵溫暖的種子，于是我一邊羨慕許多人被家人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生活，一邊不甘心守著一方天，我喜歡走很多地方的感覺，每一步都像走在天堂那樣美妙新奇。

有一個很喜歡的作者說，說走就走不如不走，大概是說遠行回來，會發現想要逃避的故事已然原封不動擺在眼前，可是我還是相信，時間打馬而過遠不是輕描淡寫地離開。

我在夏天最炎熱的時候忍不住打了一對耳洞，即便每個人都告訴我這樣的天耳洞極易發炎，但這是我從小到大最廉價的夢想之一。四年級時看《放羊的星星》，夏之星搖曳在耳畔的金色星星搖晃了我的青春。

我喜歡亮閃閃的耳釘，想象未來某天能遇見一個干凈的男生，從他的耳垂取下一枚尖銳閃爍的耳釘輕輕插進自己的耳洞，然后溫柔地私定終身。

可是你知道的，在所有美好期許的前面，總是有那么一點兒不完美，我的右耳洞在即將長好的時候被我不小心拽爛，轉眼軍訓的太陽下汗流浹背，更是不見好轉。

我急得要命，每天都碰一下感覺疼痛的程度有沒有減輕，每次都把剛愈合的傷口重新碰開，周而復始，就像這段時間我慌張又卑微的生活。

很多人把《圣經》當成睡前故事，其實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習慣在臨睡前翻幾頁獨木舟的《我亦飄零久》，我喜歡了她整整六年，我記得她走了很多遙遠的異國他鄉，也記得她遇到過一位傳教士，傳教士說：“神會安排好一切，你要等。”

其實我的耳洞在愈合，只是有點兒慢，就像我站在人群中，覺得自己比不上很多人，但這并不妨礙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已經好多年了。

我不是好女孩兒，但我從來沒傷害過任何人。我想走的四方，也是我心里最最親愛的天堂。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