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永垂不朽的少女心

朱熙

十四年過去了，《SKIP BEAT》仍未完結。

近來似乎沒有什么重要的新人物登場，劇情也并無太大進展。休刊依然是家常便飯，而在頻率無論如何也算不得高的年度寥寥幾次更新里，注水嫌疑越來越重。有時甚至不擇手段地把人物獨白做成珠光網點的連續跨頁，唰唰唰翻過去看見最后的END標記總會猛地怔下子，“咦，這就結束了？”——如是再三，追讀連載的狂熱漸漸被消磨殆盡，便索性攢夠半年甚至更久的連載話數，或干脆等到新出的單行本，才過癮地一口氣讀完。

離了連載的日子里，再刷到休刊情報，早已能淡然以對，只有點“又來啦”的哭笑不得。

其實那些人物往后遭逢什么巨大可怖的挫折、有了什么新的際遇，或者參演著無趣的劇情，用平淡的內心獨自硬拖過一話又一話連載，我都覺得無所謂了，就像一個熟識多年卻久未謀面的老朋友，對方成了多么了不起的人，或過著平凡無奇的人生，根本沒有什么關系。只要還能再見面，還能“噢”地互相笑一笑，打聲招呼“好久不見”，就足夠了。

再見面時第一句話，應該是由衷喜悅地說：

“太好了。你還在這里?！?真好啊。承載著我最初和最后的少女心的你，還在這里。

《SKIP BEAT》是我喜歡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少女漫畫。女主角最上恭子十六歲。最重要的兩個男性角色，敦賀蓮二十歲，不破尚十六歲。剛熟悉人物設定時簡直大吃一驚：“喂！喂！騙人的吧？蓮那張臉、那身材沒有三十你在逗我？！”“恭子和尚少說也該是二十五六歲吧！”“二十歲的影帝，十六歲的搖滾小天王，還有十六歲演技爆表的新人女演員（跟蹤糾纏制作人半個月居然就可以參加試鏡會混進事務所哦），能不能給演藝圈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留口飯吃？！”內心刮過狂風暴雨般的吐槽，但如此超現實的設定并未阻礙我愉快地一腳踏進這個世紀大坑里——或許應該說，設定什么的根本無所謂，夢幻的，妄想的，超現實的反而更好，因為“這是少女漫畫的世界嘛”。 然而《SKIP BEAT》仿佛又是少女漫畫世界中的一個另類。

通常的少女漫畫大都——此話不含貶義，可我所知的確實多數如此——以男女主角的相識為起點，以男女主角的相戀為終點，所有劇情均為那個唯一的終點服務。標配的惡毒女配角和比男主角更貼心更討讀者喜愛的男配角，往往也沒有自己的生活，一切行為舉止都只有一個目的，助攻男女主角的戀情。若能簡單明快地一期短篇完結，自然皆大歡喜。如果女主角羞澀了些，男主角別扭了些，女配角從中作梗厲害了些，拖泥帶水折騰了七八卷單行本才讓兩位主角互相確認心意，也未嘗不可。

戀愛即是正義。

戀愛大過天。

無論現實世界灰撲撲生活著的讀者你我如何酸溜溜地吐槽“我還是覺得主角們應該多用功讀書”，都改變不了這個少女漫畫界的黃金法則。

《SKIP BEAT》則全然不同。

開始追讀《SKlP BEAT》時我與恭子和尚年齡相仿，如今到了敦賀蓮都可以考慮叫我“阿姨”的年紀，浩浩蕩蕩出了三十多卷的《SKlP BEAT》才剛把不破尚徹底踢開，確認蓮才是將與恭子共同走向戀愛終點的第一男主角。十四年過去，足夠無數顆少女心怦然萌發再枯萎死亡，蓮和恭子的感情線才終于有了一點浮露出水面的跡象。

“急死人啦?！痹缫验L大的我們跺著腳說。

話雖如此，卻依然抱緊一顆過期的少女心，任憑旁人怎么指點議論也不肯放手。

“不破尚已經徹底沒戲了吧？那恭子和蓮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正式在起啊？”鬼才知道呀——

“算啦。反正《SKlP BEAT》本來就不是‘那個次元的少女漫畫嘛?！?/p>

十四年多漫長啊。猛地回過頭去，甚至會有些茫然，男女主角進展緩慢到不可思議的這么一部“少女漫畫”，我怎么就追了十四年還不肯徹底放棄呢？我到底在追個什么勁呀？ 因為《SKlP BEAT》的主線根本就不是戀愛呀。承載著我少女心的，也不是甜蜜蜜的戀愛場面，也不是溫柔紳士又有點小小腹黑的蓮或者幼稚傲嬌壞脾氣但其實善良可愛的尚。而是那個分明背負著最沉重的孤單不幸和痛苦，卻從不以為苦，從不申訴求告乞求同情，始終最堅強努力的女主角恭子啊。

“我曾渴望成為的”“我沒能成為的”“終究被證實永遠成為不了的”那個少女的樣子。我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最寶貴的少女心寄托其中。

仿佛這樣就能放心地拜托她，連帶著我的份一起努力。仿佛這樣就能放心知道，有和長大后向成年人冷酷現實世界妥協投降的自己截然不同的、積極活潑的另一個“我”，永遠十六七歲，在漫畫的世界里，追求著現在這個我曾渴望卻遺憾放棄錯過的人生。

多么狡猾偷懶的做法。

但對我而言，這就是《SKIP BEAT》最重要的意義了。

《SKIP BEAT》并非對戀人的愛情史，而是個女孩的成長史。 戀愛之心終有枯萎時，但全力奔跑的少女，連時間都會心甘情愿輸給她。

故事里那個拼命努力的少女永遠不會老去。

到頭來，答案不過如此簡單而已。

哪怕被冷酷的現實打倒萬次，也能第一萬零一次地重新站起來，再度邁步向前。

這是《SKlP BEAT》教會我的事。恭子教會我的事。最最重要的事。如此想來，它的男女主角磨磨蹭蹭十幾年也未明朗感情線，它拖拉它迂回它廢話連篇地怎么也不肯完結，其實都沒有關系呀。

因為，“《SKIP BEAT》從來就不是‘那個次元的少女漫畫嘛”。

（若子摘自《文藝風象》 圖/李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