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春
商標典型事件
“中國好聲音”節目名稱引發爭奪戰
“the Voice of…”節目是荷蘭Talpa公司開發的以歌唱比賽為內容的真人選秀節目。在Talpa公司的授權下,第1-4季“中國好聲音”由燦星公司于2012年至2015年期間制作播出。2016年授權截止之后,燦星公司依然使用該名稱制作節目,Talpa公司的授權商唐德公司向法院提起訴前行為保全的申請,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于6月20日裁定給予訴前禁令,要求燦星公司(以及作為播放者的浙江衛視)在其歌唱比賽選秀節目中停止使用“中國好聲音”“the Voice of China”字樣的節目名稱及相關注冊商標。
裁定一出,引起了廣泛的關注和討論,“中國好聲音”也旋即改名為“中國新歌聲”,但是由于“中國好聲音”一詞并未事先注冊為商標,關于這一節目名稱的法律定性,以及訴前禁令頒發是否適當,存在許多不同意見。
“中國好聲音”一案體現了引進國外綜藝節目模式時如果沒有事先做好周全的法律安排,特別是關于節目相關知識產權的清晰權屬界定,可能引起潛在的巨大經營風險。一方面,節目名稱如果沒有注冊為商標,其法律定位則存在模糊地帶,尤其是如果經過使用成為未注冊的馳名商標,究竟累積的商譽應該歸于授權方還是實際使用方,尚存爭議,因此商標注冊依然是確定權屬的上策。另一方面,綜藝節目引進合同可能包含了綜合的條款,包括內容授權、培訓服務等多方面內容,從知識產權角度來說,非常有必要對于節目模式的著作權、商標權等問題進行清晰界定和約定,從而防范不確定性帶來的后續紛爭。
“非誠勿擾”構成反向混淆被判改名
2016年伊始,江蘇衛視的著名綜藝節目“非誠勿擾”也被法院認定為構成商標侵權,要求停止使用該名稱,隨后該節目改名為“緣來非誠勿擾”。提起商標侵權訴訟的是浙江溫州小伙金阿歡,他在2009年2月16日就申請注冊“非誠勿擾”商標,2010年9月7日如愿獲得“非誠勿擾”商標注冊,商標屬于第45類:交友服務、婚姻介紹所等。金阿歡還坦承,就是因為當時看了電影“非誠勿擾”后,想到用這個做交友服務公司的名稱,才注冊了這個商標。
雖然金阿歡獲得了“非誠勿擾”的商標注冊,但是由于江蘇衛視對于這一節目名稱的廣泛宣傳和長期使用,在公眾心目中,這個名稱不是跟商標注冊人金阿歡相聯系,而是主要與江蘇衛視相聯系,即使是金阿歡對其進行使用,也會使得相關公眾以為是他在搭江蘇衛視的便車。法院據此認為江蘇衛視的行為構成了反向混淆,剝奪了商標權人通過使用自己商標建立獨立商譽的機會,因此構成侵權。不過針對此案,廣東省高院已經啟動再審,因此最終判決結果如何尚存懸念。
“非誠勿擾”案和“中國好聲音”案存在一些共同之處,即綜藝節目開發和宣傳過程中,對于名稱這一承載商譽的重要資產并沒有進行事先的風險評估和細致策劃,如果能在一開始確定節目模式、挑選節目名稱的時候,就未雨綢繆做好長遠打算,提前對選定的節目名稱進行商標注冊,就可以消除后續的侵權風險,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非誠勿擾”案還有一個看點,就是金阿歡將華誼兄弟公司出品的電影名稱注冊為商標,該商標注冊本身的穩定性或存疑問。因此華誼兄弟在2月份向金阿歡提起侵權訴訟要求其停止使用,也可以看作是本案的關聯劇情。由于江蘇衛視稱事先已經向華誼兄弟獲得許可,因此整個事件最后的贏家究竟為誰尚難判斷,但是,不管怎樣,本事件的啟示是,與其發生糾紛對簿公堂,不如事先通過積極的注冊、監控、談判來解決問題。
“微信”商標異議案突顯注冊與使用的矛盾
微信作為家喻戶曉的社交軟件的名稱,卻同樣面臨著沒有提前申請注冊商標的尷尬。在騰訊公司推出“微信”軟件之前,位于山東的創博亞太公司于2010年11月12日向商標局提出“微信”商標的注冊申請,2011年8月27日,商標經商標局初步審定公告,指定使用服務為第38類信息傳送、電話業務、電話通訊、移動電話通訊等。法定異議期內,張某對“微信”商標提出異議。隨后商標局作出裁定對被異議商標不予核準注冊。經復審后,創博亞太公司不服提起行政訴訟。一審法院認為,盡管商標申請在先,但是由于騰訊公司對“微信”的使用在申請后已經達到非常廣泛的程度,如果給予商標注冊會對公共利益產生不良影響。這一判決引起了眾多的爭議,很多人認為,微信盡管家喻戶曉知名度極高,但是援引公共利益條款恐難服眾。二審法院同樣決定不能給予創博亞太公司商標注冊,但是將理由作出了修改,認定微信標識因不具有顯著性而不得注冊。
微信商標異議一案,將商標注冊制度和商標使用行為之間可能存在的沖突和矛盾放大到了極致。在商標注冊制下,先申請原則是重要的基本原則,在審查商標注冊要件的時候,也通常是以申請日作為基準,不管是馳名商標還是其他存在潛在沖突的私權利,都必須是在申請日之前,才會構成在先權益從而排除在后申請。即使是如微信此等大規模的使用,如果是在申請日之后發生,亦無法通過在先馳名商標提出主張,也是因為如此,法院在判決中也只能選擇公共利益、顯著性這些絕對理由條款,而無法使用相對理由條款。
“微信”案與“非誠勿擾”案都集中反映了在先申請/注冊與在后使用之間的矛盾,尤其是當在后使用達到相當廣泛的程度,對于市場上的消費者而言,主要是通過使用將商標與實際使用者聯系起來,而不是商標的注冊人。對于商標注冊制度原則的過度堅持,會損害到消費者在市場上形成的信賴利益。要解決這種沖突的途徑,一是商標使用人應當盡量及早申請注冊商標,二是雙方通過談判和協商來轉讓商標注冊或申請,使商標注冊人和商標使用人歸于一人。
專利典型事件
華為、高通等標準必要專利訴訟發力
標準與專利的問題,多年來一直是業界熱點,此前眾多被關注的案件基本都體現美國、歐洲等區域的動態,在2016年,華為、高通等企業在中國境內也動作頻頻,點燃了訴訟的硝煙,頗有風雨欲來之勢。
5月,華為在美國和中國同時提起對三星的知識產權訴訟,包括加州北區法院和深圳中級人民法院,所涉技術主要集中在通信領域。在加州法院,華為訴稱三星侵犯了其對LTE標準至關重要的11項專利,并且華為承諾將根據公平、合理、非歧視(FRAND)的條款提供許可。11月,針對三星對11件專利中的兩項專利提出的無效動議,加州法院裁定予以駁回,這也意味著在與三星的專利紛爭中華為初戰告捷。同年8月,三星提起了反訴,訴稱華為侵犯了其8項專利權,且稱華為原先的訴訟是一種不當行為,其目的在于迫使三星在LTE標準專利上,“在遠超FRAND條款標準的條件和條款下”進行全球性交叉許可。
而2016年伊始,就傳來高通與多家中國手機廠商達成專利許可協議的消息,這些公司包括天宇、海爾、奇酷、小米等。2月與4月,高通又分別與聯想和格力達成手機制造專利許可。對于未能達成許可的企業,高通采用訴訟手段發起了進攻,6月,高通宣布已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提起針對魅族的訴訟,請求法院判決高通向魅族提供的專利許可條件符合反壟斷法的規定和高通所承擔的公平、合理和非歧視的許可義務,并判令魅族賠償損失5.2億多元。高通的起訴引起了業內高度關注,同時也可能成為中國法院對于標準必要專利許可的FRAND原則做出直接評估和判定的重要機會。
從不平靜的2016年可以看出,國際市場上的標準必要專利訴訟硝煙,已經不可避免地彌漫到中國市場。中國企業無論是作為進攻方,還是防守方,都無法忽視標準必要專利給行業帶來的巨大影響,有理由期待FRAND許可條件作為標準必要專利談判中的核心概念,在中國的法律體制內,由業界、法院、行政機構多方推動,在參照國際經驗的基礎上,逐步形成一種促進產業有序發展的解釋路徑。
搜狗百度展開輸入法專利拉鋸戰
從2015年到2016年,搜狗和百度兩家公司之間就輸入法專利展開的拉鋸戰,是在互聯網領域中國公司之間因軟件專利而起的最引人注目的官司。2015年10月,搜狗公司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提起基于8項專利的侵權訴訟請求,訴稱百度旗下的“百度輸入法”產品侵犯由搜狗所享有的輸入法技術相關的專利,要求賠償總額達人民幣8000萬元。11月,搜狗分別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上海知識產權法院及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再提起9項專利侵權訴訟請求,指控百度輸入法侵犯其享有的專利權,并提出1.8億元的賠償請求。
百度隨即針對搜狗主張的17項專利提出無效宣告申請。經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合議判定,這17項專利中,除去尚未公布結果的3項以外,被宣告無效或部分無效的專利數量多達8個,其中也包括標的1億元賠償天價的 “一種向應用程序輸入藝術字/圖形的方法及系統”(專利號為200610127154.2)的專利。
2016年10月,百度就輸入法專利展開反擊,正式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起訴搜狗侵權,起訴書中稱“搜狗拼音輸入法”和“搜狗手機輸入法”侵犯百度輸入法 10 項技術專利,要求搜狗賠償金額1億元。侵權部分包括用戶輸入經常用到的詞庫聯想、表情輸入、個性化設置同步、輸入修改等專利。
目前,兩家公司之間的輸入法專利大戰尚未塵埃落定,但是由此可以窺得互聯網領域軟件專利訴訟的特點,當真是瞬息萬變、難以預測。在互聯網和通信領域,大量的核心功能和技術并非通過硬件改進來完成,而越來越依靠軟件設計來實現。軟件也越來越成為互聯網領域高新技術集中的體現。動輒上億元的訴訟標的,也集中體現了軟件在互聯網環境下的重要經濟價值。但是,軟件專利的授權和無效相對于其他領域存在一定的不確定性,權利狀態的不穩定,也給互聯網企業的市場競爭行為帶來不確定因素。在利用專利對他人發起進攻的同時,也要謹防專利本身面臨的無效風險。
著作權典型事件
騰訊訴“快看”案明確深度鏈接法律定位
互聯網領域新型商業模式的出現,就意味著針對內容、流量等核心資產的爭奪出現新的格局,在著作權法上出現新的侵權主張。深度鏈接或者加框鏈接行為,就是隨著聚合平臺和軟件的興起,對侵權認定規則提出的新命題。
在樂視網起訴視頻聚合軟件“電視貓”的案件中,法院一審判決認定,“電視貓”通過破解視頻資源URL鏈接地址參數的方式,達到獲取可用鏈接以向用戶提供視頻播放的目的,該行為是一種非法的盜取行為,該盜取行為侵害了樂視網的信息網絡傳播權。同時,“電視貓”繞開樂視網會員收費機制、廣告播放環節,占用樂視網帶寬資源的行為,構成了不正當競爭。
但是,深度鏈接行為是否構成直接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其他法院存在不同觀點,在騰訊訴“快看影視”一案中,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認為深度鏈接行為并沒有直接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確認判斷標準應為服務器標準而非實質替代或用戶感知標準。按照此案判決的邏輯,深度鏈接行為不應當依據侵犯著作權而提起訴訟,而只能是有可能歸為不正當競爭行為,受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調整。
與傳統的復制、發行行為不同,深度鏈接行為運行了新型鏈接技術,在不需要自己架設服務器的情況下,攔截了正版視頻網站的流量,屏蔽了其廣告,獲取大量收益,其不正當性是比較明顯的,而且相對于“服務器標準”之下的侵權而言,因為沒有架設服務器從而承載流量的成本,其成本更低而收益更大,在法律上如果不采取對其加以否定并抑制的規則,是違反最基本的是非價值觀的。因此,對于深度鏈接行為進行追責應當成為共識,而具體選擇著作權侵權還是不正當競爭的路徑,需要在深入反思理論構造和綜合平衡各種政策利益的基礎上做出慎重的決定。
《鬼吹燈》《羋月傳》《我叫MT》:網絡文學與游戲侵權糾紛集中爆發
把2016年看作是所謂網絡文學大“IP”持續火爆之年,并不為過,從影視劇到網絡游戲,知名的網絡文學作品通過商業化、衍生品的開發,幾乎席卷了內容產業和娛樂行業,知名作品的商業價值也獲得極大的追捧。
與此相對應的,是網絡文學和游戲行業的著作權、不正當競爭糾紛頻發,涉及到保護作品完整權、署名權、游戲名稱、人物等方方面面的保護問題。
1月,《鬼吹燈》作者天下霸唱將以侵犯著作權為由,將《九層妖塔》電影方訴至法院認為《九層妖塔》劇本完全脫離原著小說,而且社會評價極低,侵犯了自己保護作品完整權。6月,《九層妖塔》電影方被判在發行、播放和傳播該電影時署名天下霸唱為原著小說作者,并就涉案侵權行為刊登聲明,賠禮道歉,消除影響;不過天下霸唱索賠百萬精神損失費的要求未獲法院支持。
在引起廣泛關注的《羋月傳》著作權侵權案件里,原著作者蔣勝男作為原告并未獲得勝訴。原告認為,在電視劇《羋月傳》的官方宣傳活動中,沒有載明“根據蔣勝男羋月傳同名小說改編”字樣,且將王小平列為總編劇,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權,請求判令王小平、東陽市樂視花兒影視文化有限公司停止侵權行為、賠禮道歉。11月,溫州市人民法院一審宣判,法院認定被告王小平和樂視花兒影視不存在侵權行為,駁回原告蔣勝男的全部訴訟請求。
網絡游戲和手機游戲相關的訴訟糾紛也是頻見報端。2月份,《我叫MT》和《超級MT》的案件落下帷幕,法院認定原告的游戲名稱及人物名稱構成手機游戲類服務商的特有名稱,應當獲得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他人未經許可不得擅自使用。
這些典型案例體現了在網絡文學“大IP”被商業化開發和利用的過程中,關于著作權歸屬和許可的事先周全安排十分重要,尤其是出現網絡文學熱潮的時候,會涉及到十分重大的經濟利益。網絡文學和游戲中各種具有商業價值的新元素如何獲得保護,也是擺在知識產權制度面前的新問題,需要理論和實踐的持續探索,從而建立良好的文化娛樂市場競爭環境,促進其良性長遠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