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聯
內容摘要:憂患意識是中國歷代知識分子所堅守的精神品格,也是湖湘文化的精髓。中國傳統憂患意識的產生和發展影響著湖湘文化中憂患意識的產生和演變。湖湘文化中的憂患意識源自屈原,其后經范仲淹、魏源有了一系列的發展演變。魏源的憂患意識不僅包括憂國憂民之情,也包括救亡圖存、改造社會之思,賦予了湖湘文化中憂患意識新的特點。
關鍵詞:湖湘文化 憂患意識 魏源 救亡圖存 經世致用
遠在先秦,湖湘大地上就形成了一種異質地域(湖湘大地)及民族(原住民、三苗及其他民族)文化的復合體——湖湘文化。這種湖湘文化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一支奇葩,具有自己獨特的精神特質,其中的愛國主義傳統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一個優秀組成部分。湖湘文化中的愛國主義以憂患意識為主導,以其鷹揚偉烈的英雄氣概、天下千秋的承擔精神、憂樂求索的憂患意識昭示和影響著一代又一代優秀的湖湘子弟“位卑未敢忘憂國”“長歌慷慨莫徘徊”。
憂患意識自古就有,孔夫子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孟子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屈原說“雖九死其猶未悔”、“長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艱”,杜甫說“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范仲淹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歐陽修說“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顧炎武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魏源說“《六經》憂患書,世界憂患積”,等等,足見心憂天下、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是古今志士仁人的共同品質,尤其是湖湘人的共同品質。
一、憂患意識是湖湘文化的精髓
“憂”,《說文》解釋為:“憂,心動也,從心尤聲”。《辭源》把“憂”解釋為“憂患、擔心;疾病”。“患”,《說文》解釋為:“患,憂也,從心。”有憂患、擔憂、禍害、災難等義。《辭源》則把“患”解釋為憂慮、災患、憂患、疾病等。“憂患”一詞最早出現在戰國中期的《易傳》和《孟子》中。《周易·系辭下》:“《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孟子·告子章句下》:“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憂患”一詞雖出現較晚,但是憂患意識的產生卻要早得多,大概最早出現在殷末周初,從徐復觀認為憂患意識“當系來自周文王與殷紂間的微妙而困難的處境”,而后“卻正為周公召公們所繼承廣大”可以斷定。
憂患意識是湖湘文化的精髓。在湖湘文化的發展歷程中,湖湘文化中的憂患意識伴隨著中華傳統憂患意識的發展而不斷發展,從古自今延綿不息。究竟什么是憂患意識呢?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朱伯崐指出:“所謂憂患意識,是說人對自己的處境與現狀,時刻抱有警惕之心。”徐復觀認為憂患意識是“人類精神開始直接對事物發生責任感的表現,即精神開始有了人的自覺的表現”,孫云認為憂患意識是“主體在對自然、社會和人生一定問題的思考中所呈現粗的壓抑感受和焦慮不安的精神狀態,是具有理性意義和意志傾向的沉重情感。”,夏乃儒說憂患意識是“歷史的覺醒者在使命感地驅使下,面對著艱難的時世,所發生的一種憂慮、悲憫的精神狀態”。
雖然這些人對于憂患意識的認識各有不同,但這些觀點分別從不同的視角揭示了憂患意識及其豐富的思想內涵。首先,它體現出一種清醒的危機意識。無論是在歷史轉折時或身居困難的處境,還是在盛世,憂患意識都表現出一種清醒的危機意識,正所謂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得而不忘喪。其次,憂患意識是一種崇高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任何一個時代的憂患意識,都蘊含著悲天憫人和承擔責任兩層含義。再次,憂患意識蘊含一種昂揚的奮進意識。奮進是憂患意識的價值導向,而憂患是奮斗的動力。憂患意識并不是悲觀主義和厭世主義,而是一種激勵人們改造社會、變革現實、奮發向上的內在動力,它促使人們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創造永恒的生命價值,恰如文天祥所說“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除了以上三點之外,憂患意識有時還反映出一種赤誠的愛國情懷。當個人的思想上升到以國家為思考點的層面上時,它所體現出來的憂患意識往往蘊含了一種強烈的愛國情懷。雖然憂患意識并不等同于愛國主義,但憂國憂民是愛國主義的重要內涵,也是憂患意識的重要表現。憂患意識是湖湘文化愛國主義傳統的靈魂所在,正因愛國才憂國、愛民才為民憂。在這一點上,屈原表現得尤為明顯。傳統憂患意識是愛國主義的重要思想源頭,是我國知識分子的愛國傳統;是面臨危難、困難而不屈服、不畏懼的積極參與、敢負責任的精神;是救民族于危亡、救人民于水火而敢于犧牲奉獻的精神。
湖湘文化中的憂患意識雖然只是一種區域文化中的意識體現,但是它的影響卻能輻射至整個中華文化傳統,它的發展和演變是歷史的見證。自古以來,身懷社稷之愁、黎元之憂和身世之慨、憂民之嗟的湖湘志士文人數不勝數。他們是湖湘文化憂患意識體現的杰出代表,深受傳統憂患意識的影響,同時又推進湖湘文化中憂患意識的發展演變。
二、魏源的“救亡圖存”“經世致用”
中國封建社會末期,清朝逐漸走向衰亡,弊政叢生,社會矛盾十分尖銳,到了“川壅必潰”的地步,特別是在鴉片戰爭爆發后,曾自詡“天朝上國”的清朝不復存在,中國一步步地陷入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深淵。在這種內憂外患空前嚴重的時代背景下,面對日益嚴重的社會和民族矛盾,無數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仁人志士不斷涌現出來,堅持“救亡圖存”,他們使具有良知的人們開始關注國家興衰存亡、深切體會到“家國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并且激勵他們以實際行動來挽救岌岌可危的家、國和社會。在這民族存亡、家國衰敗的關鍵時刻,尋求“救亡圖存”的憂患意識便成為時代的號角。
這一時期所體現出來的憂患意識不僅包括憂國憂民之情,更包括救亡圖存、改造社會之思。這種憂患意識在廣度和深度上,是對古代憂患意識的繼續和超越,時代賦予了它全新的歷史內容。為“救亡圖存”的仁人志士們的救國思想和愛國行為無不是在憂患意識的驅使下發動和進行的。深受先前湖湘文化中憂患意識的影響,優秀的湖湘子弟站到了時代的最前列,以魏源為代表的湖湘子弟在“救亡圖存”的大業上先憂后樂、上下求索,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表現出了強烈的承擔精神,而這種強烈的承擔精神正是以深刻的憂患意識為基礎的。
魏源的憂患意識主要體現在他的憂患詩中。他那些憂國憂民、感時憤世的憂患詩讀之使人蕩氣回腸,其憂患范圍之廣,涉及社會人生各個方面,其憂憤之長,綿延魏源的坎坷一生。
魏源之憂,首先憂民生之多艱。早在道光年間,魏源就表明了自己“不憂一家寒,所憂四海饑”(《魏源集》)的遠大抱負。清末,政治腐敗,財政拮據,加之黃河、長江水患不斷,人民生計十分艱苦。魏源如此描繪:“無一歲不虞河患,無一歲不籌河費,前代未之聞焉;江海惟防倭防盜,不防西洋,夷煙蔓宇內,貨幣漏海外,病漕、病鹺、病吏、病民之患,前代未之聞焉。”(《魏源集·明代食兵二政錄敘》)面對內憂外患、天災人禍,魏源并不是消極悲觀,而是積極進取、發憤圖強;不僅提出“人定勝天,造化在我”的口號,而且在很多詩歌作品中都抒發了自己經世致用、自強不息的博大情懷。
魏源之憂,其次是憂政治腐敗,軍隊衰弱。魏源親眼目睹了清王朝政治的腐敗,認為那些官僚偽君子禍國殃民,是造成國家民族種種危機的總禍根。面對朝廷軍隊衰弱,不能抵御外敵侵略的情況,魏源無比憂憤,在《海國圖志》中寫道:“夷煙流毒,罪萬準夷……,此凡有血氣著所宜憤悱,凡有耳目,凡有耳目心知者所宜講畫也。”,并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戰略思想,實行“救亡圖存”,以此來喚醒民眾認識外敵、抵抗外敵的覺悟。
魏源之憂,再次是憂人才之虛患。當時的中國社會存在兩大“積患”,即人心之“寐”和人才之“虛”,“寐”指昏庸無知,不知國內利弊得失,也不知外敵入侵之害;“虛”指空虛不實,徒有虛名,如政績不實,軍隊浮弱。人才虛患,貪官污吏當道,魏源對此憂患萬分,痛感“天下之無才”(《魏源集·<書古微>序》),“無一人堪稱軍吏”(《魏源集·<圣武記>敘》)。他對朝廷大員昧于國外形勢又甘于抱殘守缺的愚昧狀況做了淋漓盡致的揭露和諷刺,大聲疾呼“何不開海夷驛館籌邊謨,夷情夷技及夷圖,萬里指掌米沙加”。
魏源的憂患意識是在當時國家內憂外患的形勢下產生的一種具有代表性的憂患意識,反映出當時憂患意識的鮮明特點。總的來說,這個時期的憂患意識體現了區別于歷代憂患意識的獨特特點,可大致概括為幾點:第一,抨擊西方列強侵略,批判腐敗統治集團。鴉片戰爭中,大清帝國被英國打敗,這引起了魏源的憤慨,他譴責了英國以鴉片來削弱他國財力、物力后發動侵略戰爭的卑鄙行徑和無恥罪行,同時,他也痛心地指責清朝統治者在鴉片戰爭中體現出的腐敗無能與媚敵投降。第二,尋求救亡圖存之道,提出政治改革。面對家國危難,魏源并非僅僅空談憂患,而是積極為改革弊政,解決現實困境問題,尋求救亡圖存之道而出謀劃策,并親自參與實踐。第三,全面審視傳統文化,向西方學習。魏源針對漢學和宋學之弊端提出了“以經術為治術”的主張,認為“六經其皆圣人憂患之書”。他還對傳統的重義輕利的義利觀和重德輕才的人才觀進行了修正,鴉片戰爭后,他寫下了《圣武記》《海國圖志》等優秀著作,總結戰爭失敗之教訓,主張中國和外國“學問同獻酬,風俗同抵掌”,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魏源集·<海國圖志>序》),這些體現了魏源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懷疑和否定。
魏源的憂患意識正是他勇于改革和愛國愛民行動的思想基礎。他的憂患意識從本質上是以挽救封建統治為出發點的,雖不為當政者所理解,具有一定的悲劇色彩,但卻為后世留下一份珍貴的精神遺產,對近代先驅憂患意識的形成和發展具有重要影響作用,成為近代憂患意識的繼往開來者。近代愛國先驅不僅繼承和發揚了歷代仁人志士憂國憂民的憂患精神,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文明的演進,又同時賦予近代憂患意識以嶄新的內容。
[本文獲“湘學研究院湖南城市學院研究基地”資助]
(作者單位:湖南城市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