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浩(煙臺大學 法學院,山東 煙臺 264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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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即時通訊記錄證據能力規則研究
證據信息化是全球信息化水平不斷提升的必然趨勢,科學證據中,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等電子數據已步入21世紀司法證明的核心舞臺。抽象層面,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首度明確了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的證據地位。然而,微觀層面,通訊主體匿名性、通訊過程瞬時性、通訊方式數據性、通訊語境娛樂性等特殊素因卻造成傳統證據能力規則必須歷經重組才能適用于網絡即時通訊記錄認證。故此,真實性認證、關聯性認證、合法性認證中,鑒真規則、辨識規則、綜合認定規則、最佳證據規則、非法排除規則等規則的重構成為破解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司法認定瓶頸的綜合進路。
即時通訊記錄;認證規則;證據能力
2015年1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法釋〔2015〕5號《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下文簡稱《民訴解釋》),首度明確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的證據資格,根據其第一百一十六條第二款之規定,發訊人、受訊人共時通訊所形成的網上聊天記錄隸屬于電子數據,根據第一百一十六條第三款之規定,即時通訊過程內源性生成或外源性使用的音視頻資料因存儲于電子介質中亦應適用電子數據規定。但是,在證據資格與證據類型的靜態式界定以外,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動態式的專屬性和系統性證據能力規則研究卻為缺位,亟待完善。
我國2012—2014年陸續修改《民事訴訟法》《刑事訴訟法》《行政訴訟法》,分別增設“電子數據”證據,在此基礎上,《民訴解釋》的出臺更使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徹底終結了書證說、物證說、視聽資料說、多元復合說的判斷分歧,而擁有了與“電子數據”這一法定證據形態更為直接的對應關系:即時通訊記錄、博客、微博客、電子郵件、域名、手機短信等被統一劃歸“電子數據”范疇。然而,除證據類型問題予以明確立法外,該類證據尚未全面脫困于司法認定的層層“迷霧”。事實上,“兩步認證”的共性之外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司法認定審查機制及規則判斷等更具深意的一系列問題并未獲全面厘清,而導致該結果的重要原因在于目前證據規則過于混同的合一式規范,上位證據的統一性研究并非全然涵蓋下位證據司法實踐的可操作性需求。證據能力規則尚欠細化的“凝集現象”造成具體認證過程的“栓塞效應”,法律規則的穩定性訴求過分壓制了其靈活性、適應性要求,針對網絡即時通訊記錄而言,該類新型證據的電子形態與賽博空間因素疊加衍生的網絡性、專業性、技術性、虛擬性,使對其進行相對獨立的證據能力認證分析具有實踐與理論的雙重動因。
異于傳統交流方式:網絡即時通訊的無形、虛擬特質賦予其用戶自我身份重塑的極簡化實現機制,該機制將人們在面對面及書面交流中的身份確認環節摘除,允許同一即時通訊用戶于虛擬環境中以多重替身(Avatars)身份出現,通訊主體在網絡環境下具備了裂解能力和假面效應,再疊合其電子信道基礎上瞬時思維的“虛作業化”、非實名數字環境下交流自由的“相對過盛”以及網絡空間中意思表示歸屬確認機制的暫時缺位等多重因素的交合影響,共同造成現實生活中處于“穩態”的社會人在進入陸、海、空、天外的網絡“第五空間”時極易瞬時跳變呈網絡“激發態”。近年,即時通訊記錄集中性出現在集“贊”失信、刷屏騷擾、社交陷阱、網絡詐騙、敲詐勒索、色情交易等新型案件中并擔當關鍵性證據即部分肇因于此。伴隨C/S與B/S結構并行分化、跨異構平臺即時通訊持續增長、TCP/IP和UDP通訊協議合理融合、基于XMPP協議的即時通訊“互聯互通”等技術的更新,技術的快速更迭與司法的嚴峻現實交合影響已為此類證據的證據能力規則進化敲響了強有力的實踐鼓點。
異于傳統證據形式及認證機制:網絡即時通訊記錄誕生于網絡環境、適用于網絡文化、遵從于網絡規則、原屬于網絡社會。作為證據使用時,其產生、保存、遞交過程均呈現為特有的電子信源、信道、信宿等通訊特征,“人機交互”式數據轉換成為即時通訊得以完成的特異屬性,因此,即便僅在電子數據“同屬證據”間鑒別,網絡即時通訊記錄亦具備相對獨立的“屬內差異”,異于電子發票或提單等傳統型電子數據,其司法領域的適用將廣泛涉及網絡空間與現實空間的規則轉換及明文、密文間的數據轉換,將去中心、非實名、非制約、非制裁的虛擬網絡空間內形成的文字及音視頻通訊記錄倒推回溯于現實空間并于中心性、實名性、制約性、制裁性等頗為突出的司法領域適用時,既需設置鑒真等證據規則以事后施以真實信源主體的訴訟確認,又需設置辨識等證據規則以完成網絡語匯至現實語匯的司法還原;既應依據法定證據主義預先澄清其專屬性認證規則與審查標準等訴訟機制并輔以相應的軟件設計、技術革新等可實現機制,又需在二律背反矛盾律的綜合視閾下建立與健全網絡即時通訊的通信之“利”與司法認定之“弊”本為難以兼得的司法風險意識。因此,網絡即時通訊記錄作為特殊的新型證據形式,其證據能力規則的“相對獨立”是作為電子數據之下次級證據形態的特異化需求,其上位理論應為電子數據的“獨立證據說”[1];該類證據的司法認定為相對獨立的一項系統工程,而該工程就我國而言才欲起步,相對獨立前提下證據規則的專項整理亟待理論層面的深析。
此外,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相較其他證據更具主體證據與輔助證據二元合一的“相對獨立性”的完整涵義,這一特點同步成為此類證據需適用相對獨立認證規則的部分素因。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廣義層面,即記載網絡即時通訊用戶通訊內容、通訊系統環境及其他通訊附屬信息的數據電文的總稱,囊括文字、符號、圖片、音視頻等多元表現形式,具備電子證據、網絡證據、科學證據的復合特征,涵蓋主體證據與輔助證據的“二分肢”。其中,網絡即時通訊用戶“筆聊”“鍵談”以及進行音視頻通訊時直接輸入或錄入通訊終端的行為人意思表示所形成的電子數據信息可謂狹義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稱主體證據;而記載元數據、通訊系統環境等通訊附屬信息的記錄則稱作輔助證據,通常表征為在通訊終端及服務器保存的自動性數據記錄或定期性信息存儲。
真實性是網絡即時通訊記錄證據能力認證異于其他證據的最大挑戰。證據真實性,是證據能力“三元論”的基礎指標,強調證據應為可信的、真正的、可被證實的客觀存在[2],證據內容、形式皆應為客觀真實是“本體論思維”方式中先定本性的還原論和追求終極實在的絕對主義的集合產物[3],《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民訴解釋》第一百零四條、一百一十四條等均為證據真實性的法律淵源。就網絡即時通訊記錄而言,內容層面的真實性認證并未有太大難度,通訊內容是否被篡改、編輯或刪除依賴鑒定可獲檢驗,但形式層面真實性認證所遭遇的主體困境才屬該類證據的特殊之處:首先,匿名屬性直接引致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在真實性認證中遭遇“主體之困”。目前UDP即時通訊中對通訊用戶的身份識別通常僅憑被封裝進通訊字段的端點地址,網絡的無隱私控制使即時通訊多采用匿名模式,“注冊開放主義”“通訊代稱主義”的通訊現狀使法官客觀上難以回溯與實現通訊用戶網絡身份與現實身份的精確匹配。其次,注冊裂變、登錄裂變的雙重裂變效應加劇了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真實性認證中的“主體之困”。注冊裂變,即同一“現實真我”可任意化身為多個“網絡假我”,注冊裂變使通訊主體由現實“一元”裂解成網絡的“多元”;而登錄裂變,則指“網絡假我”可由現實世界中知曉登錄口令或密碼的任何自然人輕松實現任一網絡角色的身份扮演,登錄裂變使通訊主體由網絡“多元”回歸為現實“多元”?,F實主體α1經過注冊裂變后可任意化身為網絡主體β1、β2……βn,即(α1→β1、β2……βn),而任一網絡主體經歷登錄裂變后又皆可由現實主體α1、α2……αm任意實現登錄,即(β→α1、α2……αn)。故此,在目前即時通訊真實信源主體認證尚未獲得足夠獨立性關切的前提下,裁判者僅憑通訊內容、通訊賬號和語義分析確實難還原通訊主體“正身”,通訊主體在跨越網絡、現實維度時的即時通訊身份搭配呈現為n·m種組合性。
最受歡迎的即時通訊服務體現為最少身份驗證的內在訴求[4],即時通訊矛盾律決定的注冊主體、登陸主體、使用主體裂解分化的網絡應用主體“自由遷移傾向”使該類證據真實性認證應重點圍繞主體的真實性構建以下規則:
對策一:建構鑒真規則。鑒真規則立法例主要囊括《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901條、《加州證據法典》第1400條等。異于我國證據法的鑒定規則,兩者雖同屬證據的鑒識活動,但鑒定更加注重鑒識檢材中的專業性問題及真實性,而鑒真除真實性外亦需鑒識證據材料的“同一性”,即證據提供者宣稱的證據與其實際遞交法庭的證據必須同一、其所宣稱的證據樣態須與實際遞交法庭的證據樣態同一。因此,特定程度上,鑒真規則更傾向于一種宣告及責任的預先分配*而鑒定的事實或現象通常已是可采用的證據,只是需以鑒定的方式判斷其是否可采信。參見劉品新:《論電子證據的定位——基于中國現行證據法律的思辨》,載《法商研究》2002年第4期。,擔有鑒真義務的當事人若不能完成真實性與同一性的證明,則該證據材料將不能作為證據使用。針對網絡即時通訊記錄,鑒真規則主要包含兩個維度的內容:對通訊數據本體真實性與同一性的鑒真以及對通訊主體真實性與同一性的鑒真。前者,網絡即時通訊記錄極易被復制與修改,當事人遞交法庭的證據材料未必是其所聲稱的證據材料,因此,需設置獨立的鑒真環節進行確認;后者,法律主體身份驗證屬證據能力“固有的邏輯必然性”,是即時通訊記錄認證靜態的先決條件,證據來源若尚且未明,則對其施以內容上的真實性鑒識將不具任何意義。鑒真規則對證據淵源的真實性與同一性鑒識恰為解決主體困境的必然之選,故此,即時通訊主體的真實身份需在先確認之后,再施以對通訊數據本體內容維度的鑒識。
對策二:建構綜合認證規則。事后回溯即時通訊主體身份的復雜性迫使法官適用綜合認證規則。《民法通則》第五十六條規定,民事法律行為可以采取書面形式、口頭形式或者其他形式;《合同法》第十條規定,當事人訂立合同,有書面形式、口頭形式和其他形式?,F實維度下,作為一種社會實存,法律主體理應具有唯一性,針對書面、口頭或行動性意思表示,法官、當事人通常以書面簽章、感官辨識、臨場辨認等即可實施表意主體的身份驗證,權利歸屬、義務歸屬、責任歸屬無不以明確的法律主體指向為前提。但是,即時通訊維度下,源自陌生人虛擬社交的網絡屬性卻使其跨越了現實交流中必備的真實身份確認環節。目前,在事前、事中、事后可信身份認證機制皆不完整的基礎上,通訊主體認證應采綜合模式,即應將對方當事人自認、證人具結、推定、鑒定等多元方式全面涵蓋。2012年韓國憲法法院將施行五年的《網絡實名制法案》裁定為違憲,強令網絡空間向現實空間完全“塌陷”的實名化改革又一次被驗證為失敗,憑借一刀切的實名登記謀求現實社會既有規則向網絡社會的簡單套用已無可能?;诩磿r通訊長期保有的“線下分化、線上匿名”的主體特征,未來構建與網絡虛擬特征更為相符的即時通訊主體綜合驗證機制亦要求對信源主體應采綜合開放確認模式,任何單一認證模式都將難以適應其網絡復雜性,共時共地、異時異地、異時共地、共時異地等信息多向傳遞的復雜特征,綜合認證將為法官切實化解通訊主體確認難題提供可能。
證據關聯性是證據適格的基礎指標,關聯性具備“不但能證明(或否定)案件的爭議事實,而且,包括從所證明(或否定)的事實可以推斷出爭議的事實是否存在”[5]。因此,證據關聯性強調的證據材料與待證事實間的聯系并非哲學意義上的普遍聯系,而是證據法層面的特定聯系:邏輯關聯性與法律關聯性。前者即“證明性”,是指證據事實成立后足以使待證事實或相關事實成立或不成立的支持力;后者即“實質性”,則指證據事實成立足以支持或否定當事人某一主張的支持力。網絡即時通訊記錄關聯性認證在程序維度“證明性”認證和實體維度“實質性”認證方面皆存困境,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因其隨意化、個性化、娛樂化、交互化的特殊語境而使其在完成司法認定時經常遭遇語義異化或突變,通訊記錄與待證事實關聯性被錯解或無解成為常態(參見表1)。上下文語言環境為語境,其中,即時通訊記錄擁有特異化的語用規則:語言結構層面,縮略簡稱、諧音替代、數字會意、符號組形、多語混雜、舊詞新用等穿插交互;語言修辭層面,借代、夸張、雙關、擬聲、仿詞、比喻、擬物等網絡修辭頻繁使用。為保障即時通訊共時交流中高附和性和高趣味性的實現,即時通訊語境卻放任了高錯誤率及弱規范性。因此,隨意化的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在轉化為嚴肅化的法律語境使用時存在與待證事實之間關聯性的辨識困境。若未有固化規則解決語境更換后語義關聯性“異化”問題,簡單套用以現實的單一語境理解則極易導致證據的認定和事實的認定皆欠缺可靠性與科學性。

表1 即時通訊語境、現實語境轉換的關聯語義差異
辨識證據是認識證據的基礎環節*辨識規則由《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901條等確立,同鑒真規則同屬法官采納證據的先決條件。,特定意義上,運用證據與認識證據屬同步關系。針對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天然比附的松散型、疊合型句式結構及基調疏遠、信任度不高的語言環境,裁判者認證時必須充分考量語境之轉換,通過構建“雙重辨識”規則以最大程度的客觀回溯通訊用戶的真實意思表示。
對策一:構建“機讀語言”至“自然語言”的辨識規則。辨識規則強調事物本質層面的“相同性”[7]。網絡即時通訊的本質屬性為“人—機—人”的通訊,用戶于終端錄入通訊內容后信息將歷經網絡層、應用層、操作系統層、文件系統層、磁盤編碼層等協議棧最終以數據包形式抵達對方終端。其中,用戶交流的主體信息經公私秘鑰解密整理后還原為用戶可識別的明文語言、自然語言,但其他能夠輔助證明即時通訊的主體信息與待證事實之關聯性的附屬信息則仍多表現為數據語言、機讀語言。因此,裁判者如何辨識并正確揀取即時通訊元數據和附屬數據中與待證事實確有關聯性部分并進行認證成為極具難度的問題,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可獲正確認證的前提是必須了解背后的技術運作方式[8]。未來,創建對MsgEx.db、EnMicroMsg.db等記錄文件夾中附屬性即時通訊數據及加密性即時通訊數據的針對性辨識環節與辨識規則,注重對即時通訊記錄的創建、存放、復制、撤銷、修改、刪除等輔助性即時通訊記錄建立完整的“機讀語言”至“自然語言”的辨識,才能準確甄別當事人提供的主體即時通訊記錄與待證事實間是否確實存在“實質性證明意義的關聯性”[9]。
對策二:構建“網絡語言”至“現實語言”的辨識規則。網絡語言和現實語言相比,具備明顯的“正效應”和“負效應”:前者,是指網絡語言具于創新以及具備視覺效果突出、言簡意賅、快捷便利、更新及時、語體多元等優點;后者,則是指網絡語言對于現實語言的非適切性以及調侃戲謔、偏執低俗、詞不達意、語法背離、人工造詞等缺陷。因此,將即時通訊記錄置于司法視野認證時,網絡語言至現實語言的語義二次辨識乃為必須,任何語素的“錯解”都將使證據與待證事實在法律邏輯上的關聯性與證明關系發生扭曲。辨識規則除本質化外還包含“具體化、特定化”的牽連涵義[10],關聯性強調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必須存在“合理關系”和足夠的“證明價值”,故此,證據需保有非語境及非主體差異的穩定性及同一性,換言之,具有最低程度的“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因此,能夠將網絡語言的諷喻化素因與現實語言的嚴謹化素因相互聯通和融貫轉化的辨識規則的獨立化設置將是即時通訊記錄可獲真實與客觀還原的自然性需求。主體是由其自身存在結構中的“他性”界定的,認識論的主體間性要求即時通訊記錄在被遷移至審慎性嚴格的法律維度適用時必需由法官這一外在的中立主體作語言內容上的嚴格辯識才可夯實其與待證事實間的穩固關聯性,“網絡語言”至“現實語言”的辨識規則的初步樣態主要表現為即時通訊記錄上下文語義環境的分析,借助語境對于語義的“補充效應”和“限制效應”以盡力回溯網絡即時通訊記錄法律層面的真實涵義。目前,實踐可使用的辨識手段主要囊括:關聯性分析、連續性分析、邏輯性分析、同一性分析、自然度與話題的匹配性分析*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即時通訊記錄檢驗技術方法》(GA/T1173-2014)。。
證據合法性主要是指證據的取證主體和形式及收集程序或提取方法必須符合法律規定[11],又稱證據的許可性或證據的法律性。針對網絡即時通訊記錄,主體合法、程序合法、取得方法合法等合法性訴求并不與其他證據相異,但肈因其特殊的主附信息“二元范疇”,原件之完整性要求成為該類證據形式合法性認證時的特異之處。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生命周期通常短暫,閱后即焚式即時通訊更是“即時生成、即時消滅”,拍照、截屏、復制、抄錄等已皆非嚴格意義上的原件。原件作為案件信息與現實世界的首度結合,任何形式的二次復制理應無法重歷原件的誕生過程而終無法回溯原件的證據初值,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的最初物理形態只能是生成并保存于即時通訊終端緩存中的電子脈沖信息,此類二進制數據代碼雖為即時通訊記錄的最原始形態但欠缺可讀可視性,因此,UNCITRAL《電子商務示范法》第109條、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1001條已將“原件”范疇擴大至“潛在考慮認為適用”領域。然而,諸如“法律擬制說”“功能等同說”“混合標準說”“結合打印說”等迥異學說中究竟確立何種原件標準以及如何具體認證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原件的形式合法性卻成為該類證據特有的合法性認證難題。我國《證據規定》第十條要求,當事人向人民法院提供證據,應當提供原件或者原物,但該規定并未對原件或原物的具體標準進行細化。在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的微觀層面,原件標準應適度放寬,雖無需完全回溯至自然科學層面證據原件的程度,但已然失卻原始附屬信息的截屏、拍照、打印、錄制等轉化型網絡即時通訊記錄顯然不宜認定為合法性原件。
針對合法性認證的原件困境,通常存三條進路:(1)技術進路,通過技術變革徹底清除其虛擬、無形、匿名等特性以順應既有證據法經驗;(2)立法進路,完善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專項證據立法;(3)綜合進路,具化既有證據能力認證規則并教育法官和律師并使他們掌握即時通訊是如何工作的[12]。網絡即時通訊記錄這一新型證據的認證過程并不以純然構建新的證據規則為己任,上述第三條進路亦具合理性。
對策一:完善最佳證據規則。最佳證據規則是較古老的規則范例,是少數幾項可將其歷史追溯至千余年前的證據規則[13],這一規則中的最佳證據應為原始的、直接的和第一手的證據[14],傳統視閾下,僅適用于書證,亦稱“原本法則”。然而,最佳證據規則目前已日益透露出其對于其他證據的“引申義”?!睹绹摪钭C據規則》第1001條已將該規則拓寬至文書和記錄領域適用,此處的“文書”“記錄”可由文字、字母、數字或相同物組成,并以手寫、打印、印刷、照相、磁脈沖、機械抑或電子記錄或其他編撰資料形式構成。可見,網絡即時通訊記錄雖不再以紙張等傳統載體方式呈現,但應被定位為一種“記錄”,故此,應在最佳證據規則的適用范圍之內。英國大法官哈德威克針對最佳證據規則的分類適用性強調:“認定案件事實應采用符合案件本質屬性的最佳證據?!盵15]網絡即時通訊記錄這種特殊證據,異于其他證據,為避免其更易出現的詐偽及類似錯誤,可根據最佳證據規則的替代效果以功能等同或法律擬制為參照針對其證據原件確立以下規則: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的自然原件之外,未對原始信息做任何篩選且具有“最終完整性和可供隨時調取查用的電子復本”亦可視作原件[16],提交網絡即時通訊記錄應提交原件。
對策二:完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依據19世紀英國法學家塞耶的觀點,排除規則可謂證據法的核心,“任何訴訟或糾紛解決的組織制度都將有大量的排除規則……所有證據規則和許多程序規則都決定著什么能夠在法庭上展示”*美國學者羅納德J艾倫教授2011年12月在中國政法大學證據科學研究院證據法高級研討班的講座觀點。。針對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其非法排除規則亦由“實體構成性規則”和“程序實施性規則”構成,內涵廣泛:前者強調非法證據的范圍種類、排除后果和例外情形等,例如以侵犯即時通訊用戶隱私權的方式取證而招致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適用;后者則強調排除非法證據的裁判方式、證明責任的分配及救濟制度等,例如舉證期限之外當事人提交網絡即時通訊記錄的證據失權等裁判方式。但若僅集中于證據的形式合法性領域考量,非法證據排除則主要體現為對不符法定原件要求的復制件的排除原則與排除例外。鑒于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復式原件”論已在自然原件之外找到了擬制意義上的價值等同體,因此,當事人遞交其他形式的復制件理應受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排除。這一層面,非法證據排除與最佳證據規則實為互補的規則“統一體”,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成為最佳證據規則最有效的“激勵手段”并從反向印證了后者的“限縮性”[17],即證據法排除復制件而僅對原件的可信賴性。證據規則的重要特征為兼具原則與例外的周延性,提交原件確有困難時應附有一定提交復制件的例外,借鑒我國《民事訴訟法》第七十條、《民訴解釋》第一百一十一條及《美國聯邦證據規則》第1004條,下列情況下,當事人遞交的復制件不應以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皆然排除: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原件已滅失或毀損;原件在對方當事人控制下,經法院合法通知后拒不提交;原件在他人控制下,他人有權不提交;承擔舉證證明責任的當事人通過法院調查收集或其他方式仍無法獲得原件。非法排除規則的例外改變了復制件不具可采性的普通法規則,復制件的使用應以不造成一方當事人的不公正為底線,此時,法官應首先結合案件合理區分強制性排除規則與自由裁量排除規則[18],再通過其他證據的佐證或適用補強證據規則以完成復制件的綜合認證。
證據規則的進化是彌合法官判斷科學證據時與日俱增的知識鴻溝的最有效橋梁[19]。21世紀以來,網絡即時通訊已由單一型“社交媒介”發展為綜合型“生活平臺”,伴隨移動化、智能化、群落化的演進方向,電子商務、電子政務、電子媒體等功能將使網絡即時通訊更加深入地滲透進人們各個層面的社會生活,網絡即時通訊記錄面臨的更大程度上的證據法考量將使其更加密集的證據規則研究成為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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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郭 奕
An Research on the Instant Messaging Dat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vidence Ability Rules
Chen Hao
(YantaiUniversity,YantaiShandong264005)
Evidence information technology is the inevitable trend of the global information technology level,scientific evidence,instant messaging data and other electronic evidence have entered the core stage of judicial proof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At abstract level,instant messaging data belonging to electronic data evidence has been confirmed by the Supreme People’s court No.5 [2015] judicial interpretation for the first time,but at micro level,the anonymity of agents,the communication process of instantaneousness,the communication mode of data and the communication context of entertainment made evidence ability rules must change.As a result,in the process of certification,the recombinant of authentication rules,comprehensive identification rules,identification rules,best evidence rule,illegal exclusion rules will be the scientific path to optimize the certification of this evidence.
instant messaging data; evidence ability rules; evidence ability
2016-07-16
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網絡即時通訊記錄司法認定問題研究”(項目編號:15YJC820003);2015年度山東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計劃“羈押必要性審查制度實證研究——以山東省為樣本”(項目編號:J15WE03)。
陳浩(1981— ),男,山東濰坊人,法學博士,煙臺大學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訴訟法學。
D925.1
A
2095-3275(2016)06-003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