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嘆

鄭含章

那一瞬間的美麗已經帶給了人們賞心悅目，誰又會在意它們的生死？

一道優雅的光，閃耀在蒼茫的藏青色下，好像一塊綢布上的點點花紋。那是螢火蟲的身影，旋轉著，飛舞著，像落葉般靜美。

孕育了千千萬萬天的美麗，終于在這一天綻放，如玫瑰般眩目，也如玫瑰般嬌嫩。兩個星期的時間，交給它們去主宰，然后，像墜落的星斗，消失在天邊。森林里，滿是它們的身影，一簇簇的。一輪清月掛在遙遠的天邊，柔光像新娘頭上的紗，似籠非籠。兩點熒光，鳥鳴蟲唱，蘆葦依依，哪怕是一椽破屋，一條板凳，一碗苦茶，也能讓人感覺出一種悠遠的韻味，一種美好的心滿意足。

然而，城市，在吞噬它們，哪怕是那么短暫的生命。

燈紅酒綠的世界，車水馬龍的地盤。汽車的呻吟，喇叭的尖叫，刺目的霓虹燈，充斥著這個迷亂的世界。讓人眼花繚亂的彩裳，昭示著新一季的時尚。這里，就連一只麻雀也要銷聲匿跡。弱小的螢火蟲，又怎能敵過？于是，它們在叢林深處沉默。偶爾仿佛可以聽見它們極其微弱的一聲嘆息。然而，那么輕，只能讓細心的人去聽。人們就這樣遺忘了它們，同時也遺忘了心靈的一片凈土。

幾年過去了，被人類遺忘的日子，仿佛也并不難熬。于是，它們繼續飛舞在山林間。就算從空中跌落，也能在自己心中留下一個最美的影子。

可是，人類又沒有遺忘它們。可是這一次的不遺忘，實在是讓它們措手不及。

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許多所謂“放飛螢火蟲”的活動。夜空中點點的繁星，這時候也不再眨眼，為它們的光輝讓路。月半隱在彩云之后，清輝微微。它們閃耀在純凈的天空，顯示出一種震撼的美感。螢火蟲的出現，伴隨著汽車的轟鳴，霓虹燈的繽紛，自然還有人們的叫好。

背后呢？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去知道。

時間倒退半個月。

入不敷出的公司，為了吸引眼球，一個放飛螢火蟲的點子，就這樣出現了。十萬條生命被捕捉到人類手中，運送中，死去大半。伴隨著幾萬盞小燈晃晃悠悠地飛向天空，廣告便不失時機地出現了。可是，被拋棄的螢火蟲，將在三天內全部死亡，無一幸免。然而，那一瞬間的美麗已經帶給了人們賞心悅目，誰又會在意它們的生死？

我不向往那種充斥著商業氣息的夜晚，甚至厭惡它們。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去過那種“霧柳暗時云度月，露荷翻處水流螢，蕭蕭散發到天明”的日子，月亮穿過云彩，坐在鄉下的屋檐下，一兩滴昨夜的雨露滴下來，柳樹的倩影畫在荷葉上，水面流螢劃過的光，像流星，伴著一點點黃暈的燈，跳動著，閃爍著。也許，這樣的生活是少了吧，也許沒有了；至少，那一點流螢的光，是再難尋覓了。

我真希望，有一天，人們可以歸還屬于大自然的樂土，讓各種動物的淺吟低唱再次取代機器的噪音。

我往城市的窗外望一下，只見幾片亭亭的葉子，卻沒有流螢的清輝，連一聲麻雀叫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