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緒
一切歷史,都是稅收史。
這是肉唐僧關于《善與惡——稅收在文明進程中的影響》一書的書評標題。在這本書中,查爾斯· 亞當斯斷言:王朝興替政權更迭,原因只有一個:稅收制度的好與壞。
在他的筆下,歷史被新的角度剖析,熟悉的情節被解讀出不一樣的邏輯。種種史實指向:
稅收是推動文明進步的燃料。我們是如何征稅和用稅的,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我們是繁榮還是貧窮,是自由還是奴役,以及最重要的,是正義還是邪惡。
財政收入增速目標高于經濟增速
在“曹德旺跑了”的新聞事件中,其實曹德旺跑與不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制造業的成本是否已經讓企業不堪重負,稅負是否高到不可承受的程度。
2014年,政府工作報告所規定的GDP增速大約為7.5%,而政府財政收入增長目標卻定位8%。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中所規定的GDP增速大約為7%,而政府財政收入增長目標卻是7.5%。在地方,2015年山東省生產總值比2014年增長8%,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增長10%。而2016年的預期目標是:地區生產總是增長7.5%—8%,地方一般公共預算收入增長8.5%。
所以,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韋森認為,近兩年,政府所指定的財政收入增速目標均高于經濟增速,因而政府的稅收不是在減,而是實際上在增加。所以,韋森認為中國供給側改革應該把給企業減稅放在第一位,而且,減稅應該是總量的,而不是“結構性”的,以切實減輕企業負擔。山東省宏觀經濟研究院社會所所長劉德軍認為,和從前財政收入增長是GDP增長的2倍相比,我們的減稅是有相當成效的,當然,減稅還有相當空間。我們的稅重不重, GDP與財政收入的增速比較只是一方面。還要看一看我們制造業的利潤率、抗風險能力、生存環境等等。假如企業的外部環境良好、自身抗壓能力較高、利潤率較高,稍高的稅率也不會導致出走。問題在于,我們制造業的大環境和內在機能也不容樂觀。
我國企業的實際稅費負擔已經接近40%,天津財經大學財政學科首席教授李煒光把這么高的稅率稱作 “死亡稅率”,并提出:我們不要把企業逼死了才要減稅。
世界銀行發布的2016年的總稅率中,中國的總稅率居于68%的高位。對于中國企業的稅負,除了曹德旺提出的增值稅之外,所得稅、勞務稅、流轉稅等等都存在一定的不合理。2016年勞務稅的世界平均水平僅為16.3%,而我們的勞務稅是48.8%,是世界平均水平的3倍。很多數據證明營改增之后,企業的負擔輕了,但李煒光發現,其實企業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流轉稅轉嫁不出去。在美國,企業虧損是不用交稅的,但在國內,企業虧損,稅卻照樣得交。
一塊冰傳遞多次后只剩下一只濕手
在西方的傳統中,稅收制度被看做是社會自由的晴雨表,任意的稅收被看作是自由最危險的敵人。《善與惡——稅收在文明進程中的影響》一書中,查爾斯 亞當斯探討了稅收是如何有利地影響了歷史的走向。他從古埃及說到美國獨立戰爭、南北戰爭,到20世界末,一再指出:所有的稅收制度都傾向于變壞,除非人民能夠約束政府,因為政府通常傾向于不斷調整開支來滿足他天生具有的貪婪欲望。他以歷史警醒今人,在面對稅收時應當多一份審慎與敬畏。他的觀點在社會各界與各國政府的博弈中一再被引用:一塊冰傳遞多次后只剩下一只濕手。稅收也是這樣,它大部分被官僚機構本身消耗了。
在農民納稅時代,曾有地方基層官員在酒桌上笑言:別喝了,你再喝,你家老媽得多交2斤麥子。言論或有偏頗,但卻提供了一個不同的維度。在《窮爸爸 富爸爸》里,富爸爸也有類似的觀點。認為政府預算和開支總是趨于擴大。每到年底,各政府機關突擊花錢的盛況很能證明這個觀點。
財政部的統計數據顯示,2007年,各級政府在最后一個月花掉了近1.2萬億元,超過全年財政支出金額的1/4。2008年12月,政府的財政支出金額為超過1.5萬億,2009年為兩萬億。2010-2012年,12月份突擊花掉的財政支出往往是其他月份的2-3倍。這3年中,11月和12月的財政支出達到全年的31.92%、28.83%、25.42%。2011年財政部門在余下的近兩個月中確定超過3.5萬億財政資金的去向——這相當于瑞士2010年的國內生產總值。
在這些數據面前,歸咎于“錢款集中撥付”顯然無法說服公眾,大家更愿意相信現行財政預算體系的“不花白不花,花的越多給的越多。”
所以,在中國制造走向中國質造的過程中,專家們不約而同地為企業背書,希望政府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減少財政赤字,減少不必要的投資,減少不必要的行政管理支出,給企業更多的減稅空間,把資源更多地留給供給側——企業和實體部門。如此,才能有效遏制企業主“脫實向虛”“棄廠上樓”。
“文明在重稅的壓力之下會逐漸自我毀滅”
最近,“2017年個人所得稅起征點或調整,月入萬元下個稅稅率有望調低”的新聞引起廣泛注意。山東大學管理學院卞江教授在采訪中提到,我們的納稅主體已覆蓋到中等收入,甚至蔓延到低收入人群。在企業家當眾因稅負而失控流淚的新聞之下,還有更多的工薪階層為龐大的財政支出而勉力支撐。
所以,李煒光教授的“輕稅”理念格外深入人心。他認為,減稅只是一個政策,而我們需要建立一個長效的“輕稅機制”。特別是經濟衰退的時候,尤其需要減稅甚至退稅。這一點,對企業,對個人,都非常重要。查爾斯·亞當斯認為,文明在重稅的壓力之下會逐漸自我毀滅,而適度是一切優良稅收制度的公分母。政府不僅要關注人民能負擔多少稅收,而且要關注人民愿意負擔多少,以及他們愿意接受的納稅方式。
今年7月,中央政治局會議首提“降低宏觀稅率”。這表明,降低稅負在政策層面不存在任何問題。 但在執行層面,地王頻出證明地方政府的預算胃口尚未聞風而動。
在這一點上,我們或者可以向清朝刑部尚書李化熙學習。痛感于周村大街市集苛捐雜稅,他把順治帝的口諭“一日免稅”樹成“今日無稅”石碑,成就周村“旱碼頭”的地位。之后,李氏家族更是代完市稅長達7代200余年。
這樣的公務員,當然不會炮制出“5 30”事件,不會半夜三更調高印花稅,能夠切實做到《預算法》中“規范政府收支行為,強化預算約束,加強對預算的管理和監督。”
貢、賦、租、稅、捐……中國稅收史幾千年,從“初稅畝”到“一條鞭法”,每次調整,都伴隨著血淚和骯臟。但對“什一而稅”、“十五稅一”、“三十稅一”的不同選擇,是“與民休息、輕徭薄役”還是“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體現了執政者的格局、吏治的清濁。
在封建社會,衙役們來收租,要把好好的一斗糧踹上一腳,散落在地的是“火耗歸公”。這一踹雖然沒了,但基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