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秋
一段時間以來,似乎所有的中國人都陷入了一個焦慮而又亢奮的狀態。房子、孩子、霧霾讓中產階層們的生活成本、生活方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驗,創業潮的涌現又讓他們在一場財富大潮前喪失了淡定:財富故事一個接一個,為什么就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企業家們的焦慮也在新媒體時代被空前放大,他們面對著一個前所未有的生態圈:互聯網+、供給側改革、工匠精神、產業政策、資本市場上的野蠻人……生態圈也是他們亢奮而又焦慮的一個方向,不知從何時起,產業鏈的重構和生態圈的布局成為企業家口中的高頻詞匯。
他們都有一個根本性的焦慮:中國能否在這一場復雜的新歷史時期實現轉型。
身份焦慮癥
在《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托克維爾用了一章的篇幅述說“為什么富足的美國人常常如此焦躁不安?”,“永不知足”同“過高期望”以及“妒嫉”:美國自殺率不高,焦慮癥卻猛增。可見美國夢也有它病態的一面。
今天,美國夢消停了,中國夢大行其道,于是輪到中國人焦慮了。三十多年來,中國人從權力規定的生活中走出,又進入了一個被商業綁架的生活。
中國古人被三綱五常規定著,淡定安逸。改革開放前有單位規定著,生老病死有人管。現在沒人規定了,那就接受市場經濟的苦逼歷練吧!
生活方式就是限制方式。你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就是選擇了某種限制,無一例外。盧梭早就說過: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相對三綱五常和單位領導,本人寧愿選擇被商品經濟規定。理由簡單,因為有相對的選擇的自由(Freedom of choice)。
焦慮是自由的伴隨物。當你能相對“自由”地追名逐利時,焦慮即空前增加?!渡矸莸慕箲]》的作者阿蘭·德波頓提示中國人:新的經濟自由使數億中國人過上了富裕的生活。然而,在繁榮的經濟大潮中,一個已經困擾西方世界長達數世紀的問題也東渡到了中國:那就是身份的焦慮。
“身份的焦慮是我們對自己在世界中地位的擔憂。不管我們是一帆風順、步步高升,還是舉步維艱、江河日下,都難以擺脫這種煩惱。為何身份的問題會令我們寢食難安呢?原因甚為簡單,身份的高低決定了人情冷暖:當我們平步青云時,他人都笑顏逢迎;而一旦被掃地出門,就只落得人走茶涼了。其結果是,我們每個人都惟恐失去身份地位……”
是的,每時每刻都被成功人士的故事所包圍。傳媒、飯桌、頒獎會,無孔不入地叫囂:要成功!要成功!我們能接受一個遠在天邊人的成功,卻不能接受一個身邊人的晉升或中彩。
亞當·斯密在他的《道德情操論》中感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辛苦勞作、來回奔波到底為了什么呢?被他人注意、被他人關懷,得到他人的同情、贊美和支持?!睂θ俗顕绤柕膽土P就是把他扔到繁華的大街上卻無人關注。
時代正做一個國家崛起、經濟騰飛的大局,所有人都參與其中——你也必須要證明自己的成功,可是,當所有人都在成功大道上狂奔時,擁堵和踩踏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個主題。
被傷害的實體
焦慮無所不在,中產的焦慮更多的來源于一種生活方式的“下流”,企業家們的焦慮則更多的考慮到生存問題。當然,他們也有身份焦慮: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通過的《關于完善產權保護制度依法保護產權的意見》被他們解讀為:中央一錘定音,決定大赦民企歷史原罪。
實體衰退的論斷隨處可見。傳統產業、實體經濟,這個體現了中國三十年經濟奇跡、助推中國成為世界工廠的領域正面臨著不確定的未來。高樓宴會,一時繁華,但轉眼之間,一個巨無霸式的企業就可能倒閉。
于是,似乎每一位中國商人都幾乎把“顛覆”、“破壞”和“互聯網思維”掛在嘴邊,看起來越成功的商人,越是為這些概念所迷醉。當他們聽到這些詞匯,就如同聽到海妖歌聲的水手,反而在美國,所謂的“傳統產業”卻沒有如此明顯的焦慮,而“新經濟”也沒有看起來像一個全新的物種。
互聯網正在重構產業鏈條,中國傳統產業的真實焦慮并非來自技術進步所造成的跨界入侵,而是面對變化產生了“失重感”。其實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并不是一個新諺語,過去“黃金十年”中到處都是風口,任何豬都有飛起來的機會。當增長曲線陡然下折,熟悉的風口突然消失,固有框架中的不合理之處暴露無疑。
回首這十年,制造業等實體經濟在中國非常不受待見,而政策導向性也讓中國制造的處境頗為尷尬。
正當中國制造業苦苦掙扎于個位數的利潤之時,房地產經濟卻能高調宣布能輕松攫取30%的利潤,這讓苦逼的制造企業心理大面積失衡,最直接的結果就是海爾、康佳等知名制造業也都進軍房地產,而一些央企也想趁機撈上一筆。針對資本進入房地產,特別是央企和大型制造資本,國家曾設有明確限制,但依舊不能改變“房地產最受資本青睞”的格局。
更可怕的是,房地產也僅僅是這個國家畸形虛擬經濟的其中之一,全民投機炒股,琳瑯滿目的成功學培訓機構,每年翻修一次的城市道路……這些機構和政策把大量的民間資本全部吸走,留給制造業的空間越來越小。
比“被征服”更為可怕的,
是“不知道會被誰征服”
有人說,這個時代最大的焦慮和尷尬,無疑來自于互聯網帶來的各種“革命”。
事實的確如此,互聯網思維已經改造了牛腩、改造了煎餅果子、改造了電視機……并將要改造更多的傳統行業。甚至于最近跟一幫記者朋友聊天,大家也開始抱怨:“現在的財經記者,全都已經變成了IT記者,眼里再也裝不下其他東西。”
轉眼之間,互聯網思維已經席卷大江南北,圈里圈外嘴里身上,大有傾倒眾生、一統江湖的態勢。
陷入焦慮的,還不僅僅是傳統行業?!爸拔覀冮_玩笑,你是傳統企業,我是互聯網企業?,F在變了,你是傳統互聯網企業,我是移動互聯網企業……”就連美團網CEO王興也坦言,“我也很焦慮,怕成為傳統互聯網企業”。
這是一個隨時可能出現顛覆者的時代。那些曾經創造無數輝煌的核心競爭力正在成為企業的束縛,不改變就意味著死亡。
在新一輪商業大潮的撲打之下,“傳統”似乎成為“焦慮”的代名詞——過去不再成立,未來看不清晰。當你還在千辛萬苦、跋山涉水,人家80、90后直接輕舟已過萬重山。毫無疑問,你的存在就是被顛覆的,就是被逆襲和被征服的。
比“被征服”更為可怕的,是“不知道會被誰征服”。對于林林總總的新玩意,人們從最初的“看不起、看不清、看不懂”,到“追不上”,最后只好徒呼“天亡我也,非戰之罪?!?/p>
一方面,人們承受著現實世界急劇變化的巨大壓力;另一面,互聯網成為了人們的另一個外掛“器官”,不斷填喂信息,在彌合人們信息饑渴的同時,又制造著更大的信息焦慮。于是,現在又流行起一個新詞——眾癥時代,泛指各種古怪病癥,如拖延癥、社交恐懼癥、選擇障礙癥、注意力匱乏癥等,病因曖昧且無計可施。
從這個意義上看,任何一種“癥”都是人們對于自身不安全感、焦慮和恐慌的對抗與解壓,同時更是這個時代病灶的映射。在《大家都有病》這部漫畫的扉頁上有句話:“是我們每個人那顆受傷的心病了?還是這整個時代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