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瓔芮
音樂是條“不歸路”
——訪著名音樂家儲望華
宋瓔芮

有一部鋼琴作品,每個中國人聽到都會熱血沸騰、心潮澎湃,這就是中國鋼琴泓篇巨制《“黃河”鋼琴協奏曲》。作品自問世以來,就被海內外的眾多鋼琴大師奉為音樂會叫座作品。這部作品不僅是中國鋼琴歷史上的一顆明珠,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跨越國界和語言的經典,而這部作品的主要創作者之一就是本文的主人公——著名音樂家儲望華先生。他在14歲時便創作了二胡獨奏曲《村歌》,當時被《人民日報》稱為“戴紅領巾的作曲者”。如今,當年的“紅領巾”已經是滿頭華發的耄耋之人。雖已暮年,但他的音樂在中國鋼琴歷史中卻永葆青春,他的《解放區的天》《翻身的日子》《紅星閃閃放光彩》等曲目伴隨著一代代的中國琴童成長起來,經久不衰。儲望華這個名字也早已被寫入中國鋼琴史冊之中。
每一位藝術家都有一個跟音樂相關的故事,儲望華老師也不例外。今天的琴童大多數是從4、5歲,最晚也從小學開始學習樂器,而令人意外的是,儲老師在考入中央音樂學院前并沒有學過任何一件樂器,只是憑借比較出眾的歌唱才能成為學院里少年班的一名學生。這個“白丁”學生當時已經12歲了。按照現在中央音樂學院附中招收人才的標準,顯然已經過了啟蒙的年齡。
儲望華回憶這段時光時說道:“我學音樂很晚。我畢業于北京寬街小學,小學時指揮了學校合唱隊,參加了東城區小學歌詠比賽,名列后位。1952年我小學畢業之后,便參加了中央音樂學院少年班(1956年改名為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的考試。當時少年班在全國招生,在北京、上海、天津設立了3個考場,共約1000人來報考,最后只錄取了30名。與現在附中錄取情況完全不同,當時被錄取的同學絕大部分在音樂方面都是‘白丁’,不會演奏任何樂器。我們一起考入的學生,只有4、5個同學能夠彈奏《布格繆勒》或《小奏鳴曲》這類初級程度的鋼琴曲,而我也是憑著唱了《歌唱祖國》和《貪污分子你睜開眼》這兩首群眾歌曲,以及通過簡單的音高、節奏測試,才考上的少年班。當時,我的主科鋼琴啟蒙老師是中央音樂學院附中的陳文老師,她是從鋼琴系剛畢業留校工作的青年教師,是個極有氣質的人,很有魅力。她對我最大的幫助是啟發和培養我的音樂感,這是基礎中的基礎,卻讓我終生受用。”
經過兩年的專業學習,儲望華從一個“白丁”快速蛻變為一顆冉冉升起的藝術之星,不得不感嘆他在音樂上的天賦。別看他起步晚,但是他的父母受過高等教育,良好的家庭文化氛圍以及家長的支持,都給了儲望華發揮天性的極大自由,為他鋪陳了一條成功的大道。儲望華的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早年雙雙留學英國。父親從亊新聞工作,辦雜志、辦報,算是民國時期著名報刊人之一,抗戰后辦《觀察》雜志,上世紀50年代曾擔任《光明日報》總編輯;母親從事教育工作,曾任上海著名的女子中學校長,家里卻沒有任何成員懂得音樂,甚至連音樂愛好者都談不上。雖然不具備良好的家庭音樂環境,但是他們都注重孩子在文化修養和個人品行方面的培育。儲望華說:“我長大了之后,母親告訴我,小時候看完電影出來,我就能哼唱剛才電影里的音樂。父親也是看著我從小就喜歡唱歌,覺得似乎有一點點音樂才能,看見報紙上刊登了少年班招生的廣告,就決定讓我去試試。不想我竟然以3%的比例被錄取了,他便高高興興地把我送上了學習音樂的這條‘不歸之路’。”
都說人生要走很多步,數也數不清,但是關鍵的也就那幾步。如果沒有當時父親看到的那則招生廣告,如果父母沒有關注到儲望華的音樂才華,也許中國鋼琴發展歷史中就不會有儲望華這個名字,更不會有那些優秀的作品流傳于世。儲老師口中的“不歸路”應該是一條他心甘情愿、值得付出一生的選擇吧。正如他說的那樣:“我真是覺得自己走上了一條幸福之路、快樂之路,感恩音樂給我帶來的一切。我對音樂的喜愛是發自內心的,每天從早到晚與音樂為伍、為伴、為友,聽音樂、彈鋼琴是從來沒有厭倦感的。特別是進入少年班后,開始了音樂專業訓練,又能和同學們一起分享音樂,聽到了過去不曾知道的歐洲經典音樂作品,接觸到了巴赫、貝多芬、肖邦等大音樂家的作品,真是讓自己眼界大開,我也由此進入了神奇美妙的音樂世界。當時最為興奮的事,就是聆聽歐美各國來訪的音樂會或歌舞表演,每次演出都仿佛觸及了我的靈魂一般。直到今天,我都一直慶幸自己學習和從事了音樂,它給了我想要的生活,一次又一次給我帶來了重大的機遇、挑戰和幸福。”

盡管儲望華的表述沒有華麗的修飾和太過溢美之詞,從中還是能感受到他對音樂的虔誠和滿足感。這種發自內心的幸福和滿足感,是勝過一切的。
對儲望華來說,與其把藝術創作當作工作,不如說是他生命的另一種形式,生命不息,創作就不止。儲望華說:“如果把1952年看作我學音樂起點的話,我的藝術生涯已經60多年了。我在14歲開始作曲,1956年曾經以處女作——二胡獨奏曲《村歌》在第一屆全國音樂周公演,《人民日報》還以“戴紅領巾的作曲者”為題進行了報道;1961年在中央音樂學院鋼琴系讀三年級的時候,人民音樂出版社公開出版了我的鋼琴獨奏作品《變奏曲》和《江南情景組曲》;1961年我創作了《箏簫吟》《隔江相望》《揺籃曲》《風雨歸舟》《八度練習曲》以及《小白菜變奏曲》等作品,無一例外都表現出了一個青少年初探音樂之夢的情懷。因為我的種種表現,我1963年畢業后就留校工作了。”
講到自己創作的作品時,他說,很難說自己心里最滿意的作品是哪一部。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自己創作改編了不同的鋼琴曲。“我的很多音樂作品都是時代的折射,比如1964年的《翻身的日子》和2003年的《茉莉花幻想曲》,二者有關聯,但又風格迥異,藝術創作過程是一個自我逐漸成熟、完善的過程。”他說,他的作品也是分為早期、中期、后期,總的趨勢是愈來愈專業化、多樣化,最近30年的音樂創作領域擴展到交響樂室內樂,前幾年還創作了交響樂《絲綢之路》和《薩克斯管協奏曲》等。

“在我的創作中,沒有任何一部作品像《“黃河”鋼琴協奏曲》那樣讓我終生難忘。創作時,聆聽了種種歷史上悲歡離合的史實,再加上‘文革’期間,國家、社會、家庭、人生的變故,有多少發人深省的故事啊……”說到此,儲望華老師停頓了,也許這些欲言又止的話語,只能留存在他自己的心中,且不能與外人道,但也讓人清晰地感受到那段不易揭開的塵封往事中些許的傷感和無奈吧。
儲望華的名字已經成了新中國鋼琴發展史中不能或缺的重墨一筆。盡管他創作了不少題材和體裁的作品,但似乎鋼琴作品更深受喜愛,人們一提起中國鋼琴就必定會想到儲望華。對此,他說道:“多年來中國廣大的聽眾以及師生對我的厚愛,我由衷地感激。只是一直覺得,比起中國的鋼琴演奏及教學,我們在鋼琴創作作品這塊還是非常的滯后,特別從國際文化的發展,以及中國政治、經濟的大國地位來說,在國際上有影響力、競爭力的中國音樂作品,真是鳳毛麟角、乏善可陳。老一輩的鋼琴作曲家如陳培勛、汪立三、黎英海等已離世,新的作品雖然有所涌現,卻未能形成氣候,所以,我迫切希望從上至下都能更關注中國鋼琴作品的創作和推動。”
其實,儲望華老師曾經多次在公開場合對中國鋼琴作品現狀發表過看法。老一輩的鋼琴作曲家相繼去世,他也慢慢地年事已高,就更注重呼吁年輕作曲家參與到中國鋼琴的創作中來,而他這些年不斷地在澳洲和中國兩地頻繁奔波,也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實際努力,可以為國內鋼琴界的發展作出貢獻。
其實,他對中國鋼琴未來發展是深表擔憂的:“近10多年,我經常參加北京、上海、香港等地的鋼琴比賽活動,非常欣慰地看到全國各地的選手踴躍參與,真是高手如林,也為中國鋼琴家后繼有人而興奮不已。但我覺得國內鋼琴水平發展的狀態仍是不平衡的,依然是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處于遙遙領先的地位,而不少邊遠地區的鋼琴師資水平亟待提高,這就是實現中國鋼琴教學全面發展的瓶頸。其中,教師的自我進修、深造和進取是最重要的。中國琴童對于本民族音樂的熟知度本毋庸置疑,國內的專業院校以及老師也要對中國鋼琴作品有些責任感。如果連大院校的教師都只是熱衷于國際比賽,而缺乏發展中國本土鋼琴音樂事業的主人翁責任感,沒有時間、精力去研究和開拓中國鋼琴教學的新曲目,試問,那還有誰會來思考中國鋼琴作品的何去何從,所謂的‘中國鋼琴學派’由何而建、從何而立,全國各地省市又如何效法呢?”

封面小琴童:李哲翔
步入晚年之后,儲望華依然活躍在國內外藝術界,除舉辦音樂會、擔任賽事的評委等工作外,他還潛心地研習書法、繪畫等藝術,并成功舉辦了自己的個人畫展。
儲望華說:“我從小藝術興趣廣泛,愛好多樣,演話劇、說相聲、畫畫、寫字、刻圖章、辦墻報、參觀畫展、看電影、聽曲藝、看球賽,無所不好。我始終相信,一個人的興趣廣泛,修養全面,對其一生都有著增加專業水平、增進生活品格、提升個人素養的益處。即使是畫畫,我也主張以原創與創新為主,把豐富想象力作為畫畫的核心,少點臨摹。我小學時畫兵器,大學時畫樂器,從不照本宣科,都憑自己觀察與想象力去畫。中學辦墻報,曾經臨摹了一張鉛筆畫‘劉胡蘭像’和一張‘貝多芬像’,到大學唯一臨摹了一幅任伯年的《彩墨春燕圖》,這3件美術習作是我一生中僅有的臨摹作品。我最反對死讀書、關門造車、閉門死練技術、與社會實踐脫節的學習方法。我周游世界時,每到一處都會在當地的美術館、畫廊里流連忘返,看在腦中、記在心里。今年10月我在墨爾本舉行了畫展,我的油畫作品在開幕式當天就被出售了三分之二。我有興趣拓展我的書畫藝術,但是我不會忘記我的老本行——鋼琴與作曲。”
最后,儲望華用自己的經歷為琴童們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