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維
1
一只黑貓從一家公司院子外的大街上游蕩進了院子里,又從院子里游蕩進了辦公區。職員們都在低頭工作,誰也沒注意進來了一只野貓。于是黑貓徑直地往里,一直走到經理的辦公室。
經理在看報紙,黑貓悄無聲息地跳上他旁邊的黑皮沙發,窩在上面睡著了。看完報紙,經理打算挪到沙發上泡點茶喝,就在他往沙發上坐的一瞬間——“喵嗚”一聲叫!嚇了一跳的經理仔細一看,沙發上有雙藍眼睛!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只漆黑漆黑的貓!
經理的叫聲引得秘書沖了進來,這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野貓。秘書連聲道歉,要把貓趕出去。這時一位年輕的員工正好進門匯報工作,看到黑貓,隨口說,“好可憐,這么瘦。”
經理眼珠一轉,想,“這正是樹立自己慈善形象的大好機會啊。”于是不但阻止了秘書的驅趕行為,還讓秘書到餐廳去給貓找點吃的。
秘書從餐廳帶回一塊饅頭,泡在一個小碗里,放在公司門口,然后把貓抱了出去。
正是下午茶時間,職員們相繼走出辦公區休息,看一只黑貓在吃東西,覺得很好奇。經理趁機走到人群中,清清嗓子說,“這小東西多么可憐,也不知是怎么長大的,瘦成那樣!不過,它遇到我,真是一種福分啊,我最愛貓了。”
職員們小聲嘀咕:“經理竟然對流浪貓這么有愛心。”聽到嘀咕聲,經理覺得自己的想法初見成效,高興地叫來秘書,說:“今后呢,這個小東西進我辦公室,不要阻攔。一只貓而已,又不是小偷,也帶不走絕密文件,隨便它。”
就這樣,連經理辦公室都開了綠燈,公司里的其他任何地方自然也一路路燈了——誰敢驅趕經理的心愛之貓?
2
慢慢地,黑貓養成了一種固定的生活習慣:上午先在院子里玩一會兒,快到午飯時,就隨著大家一起走進職工餐廳,一點兒沒有怕人的感覺。
餐廳大廚早就聽說這貓是經理的“座上賓”,趕緊盛條魚或者一塊肉、一根火腿,放在餐廳一角,供貓咪享用。其他用餐的員工不免有點牢騷:“經理喜歡也就算了,大廚也不能給這么大一條魚啊,浪費!”不過牢騷很小聲,因為經理就在不遠處邊吃邊看著自己的貓微笑。
午飯后,黑貓拖著滾圓的肚子往辦公區走,沿途經過每一個格子間,都有人打招呼或者摸一把。人手掌的溫度讓黑貓覺得舒服又得意,再加上肚子飽飽、困意朦朧,走到經理辦公室、跳上黑皮沙發后,便蜷成個黑球,睡了。
其實,經理辦公室的黑皮沙發通常是他自己中午打盹用的。如今黑貓“貓占人巢”,經理雖然邊看報紙邊困得哈欠連連,卻也不得不繼續哈欠連連——是他自己要用貓來塑造形象的啊,總不能突然趕出去吧?
可是,哈欠太多也影響光輝形象。于是經理把秘書叫進來:“去買個咖啡機,要好的,眼看夏天到了,大家中午都很疲倦,喝點咖啡醒醒腦。”
第二天中午,好的咖啡機、貴的咖啡豆,辦公室很快飄起了香噴噴的咖啡味道。員工們當然高興,每人都來喝上兩杯。經理雖然多多少少有點心疼錢,可塑造形象嘛,成本是必須的。
黑貓醒了,靈敏的鼻子很快聞到了咖啡香氣。它從沙發是跳下來,走到咖啡機下面,望著一位正在接咖啡的員工“喵嗚”一聲。那位員工心想,“經理的辦公室寵物,我可得罪不起。”于是找了個紙杯,剪掉一半的高度,倒了一些咖啡進去,放到了地上。
“喵嗚——”,嘗了一口,黑貓表示很滿意,并很快舔光了里面的全部。
“這小東西,你也喝咖啡啊!”經理看到,笑了一聲,不過他心里其實又緊了一下,還是心疼錢。
3
現在,經理已經有點懊悔——自己突然間冒出來的一個塑造形象的點子,已經成了個正兒八經的歪點子。他知道如今餐廳大廚會多給黑貓一條魚或者一根火腿,有的員工會給黑貓分享零食,還有的主動給黑貓接咖啡。“原本只是想利用一下貓,塑造自己的形象,難不成現在自己要成黑貓的傀儡,被它利用著大吃大喝下去?”經理很清楚員工們絕不會真的喜歡一只野貓,根本就是為了討好自己罷了。也就是說,員工們也在利用黑貓在自己面前塑造形象呢。
“一只貓,我用來塑造形象,他們也用來塑造形象。可最終還得我出錢、貓享福,你看它現在胖的!”算明白了帳,經理覺得自己這個主意真心虧了。
可怎么辦呢,總不能突然趕走吧?再次坐在辦公桌前看報紙的經理有些心煩意亂,而沙發上呼呼大睡的肥貓,更讓他覺得——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又過了幾天,一天,又是咖啡時間,黑貓又去舔喝了不少。這次喝的有點多,黑貓興奮異常地在辦公區蹦來跳去,一會兒在員工桌上蹲著,一會跳上復印機,一會又跑到檔案柜里“喵嗚喵嗚”地叫。員工們已經快受不了了,可一想它是經理的寵物,還是忍氣吞聲地面帶笑容。
透過玻璃窗,經理當然早就看到了外面的一切,也恨不得快把黑貓趕出去。可他覺得還是需要一個巧妙的時機,體面地請貓出去,而不是自毀形象地趕出去。
正在這時,還是那個新來的小員工慌張地跑進辦公室,“經……經理……那只貓……在材料上尿尿……是下周一給總公司匯報的材料……”
4
“怎么回事,你們也太不小心了!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能隨便亂放!”
“沒隨便亂放,我剛打算送給您……那貓就……”
“你看你,和貓計較什么呢,它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小生命……”話雖這樣說,經理其實心頭一喜,正好可以借機讓貓出去嘛!可他轉念一想,還是覺得自己這么多天喂養野貓的成本太高了,就這樣讓它出去真心不劃算,而且還顯得自己沒人情味兒,于是決定再等一等。
小職員默默無聞地出去了。
“要想一個萬全之策”,經理想,“完美而又體面地讓貓出去,而又能讓大家覺得愛心滿滿的我非常不得已。”經理這樣想著,走出辦公室,來到咖啡機旁,隨手端起一杯剛接好的咖啡喝下去。
“可是……經理……”小職員站在自己座位上著急地喊。經理擺擺手,心想年輕就是沉不住氣,非讓我趕貓出去,我偏不能這時候趕出去。
“可是……可是……”經理干脆不理她,“咕咚咕咚”喝下了所有的咖啡,然后才轉過頭去:“上司喝水的時候,最好不要打斷,這是基本禮儀……”
“可是,那一杯是貓喝過的……”
“什么?為什么不早說!”
“我剛出來時接了一杯,貓就沖過來舔了一口……我就放下了,想干脆給它,沒想到它又跳走走了,然后您就出來了……”
小職員的聲音不小, 其他員工們都聽見了,一起扭頭看向經理。經理臉上紅紅白白,胃里不停翻江倒海,簡直忍不住想吐,但又要保持形象。緊張之下智商急劇下降,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才好。
5
“經理,倉庫旁邊有個小棚子,冬暖夏涼的,現在夏天熱了,把貓送到那里去吧,給它建個小窩,保證各種需求一應俱全……”秘書趕緊接話。
“這……”經理在猶豫,要不要順勢把貓送出去。
“我給大廚說,每次還給它留條魚。咖啡……要是它需要,也每天一杯……”秘書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替經理著急,“什么智商啊,快答應吧,沒看到大家期待的眼神嗎?難道真要在辦公室長期養貓?成何體統!”
“喵嗚。”黑貓對著經理叫了一聲。
“呦,小家伙,你不舍得我啊,是不是還是我對你好啊,我也不舍得你啊,哈哈……”經理蹲下來,笑著對貓說,“不過”,他轉了一下話題,“今天你弄臟了材料,所以,不得不給你找個新地方,委屈你了。”
秘書大舒一口氣,職員們也都在心里暗暗大舒一口氣,而經理,更是大大、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第二天,雖然已是夏天,但辦公區的門緊緊關閉著,別說一只貓,就是一只耗子、一只蒼蠅也進不去。經理辦公室的門關得更緊,連里面的電話鈴聲都聽不見了。
黑貓被秘書抓著送去了倉庫旁邊的小棚子,那里什么吃的也沒有,只有一個破紙箱。秘書扔下貓轉身去水池邊洗手,黑貓“喵嗚”一聲,跳出了公司院子的外墻。
黑貓再也沒有回來,因為它又找到了一個新東家,從事的仍然是以前的老本行——幫助樹立愛心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