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牙兄妹

鄭丹

1.

我哥大我兩歲，總喜歡充大哥大，每天上學時，他都要走在我的前面，然后大搖大擺的，那架勢像極了《上海灘》里的許文強。而我不服氣，總拽著他的衣服，把他往后面拖，然后趁他在整理衣服時，就趕緊跑在他的前頭。

對了，我哥是十分愛臭美的，每天他都會霸占著鏡子一個鐘頭，嘴里還總是念叨著，“我怎么可以這么帥？”每每這時，我都會送他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后跟隔壁的鄰居小黑妹一起數落他的種種罪狀。

直到我哥扯開大嗓門，“哎喲，今天的菜怎么可以這么香啊！哎喲，某些人怕是吃不到這么美味的菜了喲?！比缓笪視鸺频貨_回家。

用最快的速度，把飯菜往嘴巴里送，直到兩個腮膀子鼓鼓的。

我們跟餓了八百年似的，狼吞虎咽。從小我就是一名小吃貨，對于吃，我哥自然是比不過我的，看我吃得那么津津有味，他不服氣，拿著筷子，饒有興致地指著我的鼻子，壞壞地一邊笑，一邊大口吃飯。

我不悅了，嘟著嘴，跑他左邊坐著，筷子正好對準著他的鼻子，然后驕傲地挑一挑眉。把他氣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大叫一聲，“你干嘛指著我？”說著，就把屁股挪到了我的左邊，筷子又重新對準了我的鼻尖……

就這樣，我們跑來跑去，累得氣喘吁吁，等我們終于能閑下來的時候，發現飯菜都被爸媽吃了個精光。

“都怪你?！蔽覛獾锰栠罂?。我哥扯了扯嘴角，不管我了。

2.

我哥爬樹可厲害了，三兩下就上去了，然后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快上來呀！”我鼓著兩個氣嘟嘟的腮幫子，不服氣，雙手抓住樹椏，雙腳蹬在樹肚子上，結果深一步，淺一步的，一時沒抓牢，整個人像雪球似的滾了下來，這可把我哥嚇壞了，他趕緊從老高的地方跳下來，結果腳被石子絆住，整個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見他狼狽的樣子，我是再也顧不上被摔疼的屁股了，噗嗤一聲就大笑了起來，這時，一只黑烏鴉從頭頂飛過，我哥感覺有不明物在襲擊他的頭頂，尖叫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看著哥頭頂上那一撮白白灰灰的食品消化垃圾物，我就笑得再也沒直起身來。

后來，我哥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這下可把我美的??！我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終于可以不用跟在哥的屁股后面大叫，“李云華，你長了飛毛腿啊，等一下我會死呀！”

就這樣，我在前面擺出武皇的姿勢，哥在后面吐舌頭，扮鬼臉。

快到家的時候，哥把我拉住，偷偷地說，“你不是喜歡演戲嗎？等下咱們演場武松打虎怎么樣？”我一聽，眼珠子溜著轉，“好呀，我當武松，你當老虎！”

哥奸奸地笑了，當時可是過足了當武松的癮，咚咚嗆咚咚……“老虎哪里逃。”我擺出武松慣有的姿勢，哥立即縮頭縮腦地像老鼠似的亂竄。

這時，媽從廚房出來，嘆了一口氣，臉上帶著無奈的微笑?！鞍パ?！”突然，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腳崴了！”

媽緊張極了，趕緊來檢查哥的腳傷，然后把我臭罵了一頓，“你怎么能真當你哥是老虎，追著他打，這下闖禍了吧！”為此，我還內疚地痛哭了一整個晚上。事后，我才知道，這都是哥故意安排了，為了怕媽責怪他帶著我爬樹，把腳摔傷了，就演了這場宮心計?，F在想想，當初真不該上了他的道。

3

在得知真相后，我便在屋后面的竹林子里，刻下一段字，“李云華是笨蛋”“李云華是傻瓜”然后洋洋得意自己的杰作?？墒?，等兩天，我再跑竹林子里去繼續刻字時，發現我當初刻的字，變了樣。原來是哥把華字的十字底，摸擦掉了，然后在化字的上面加了一個草字頭，于是變成了“李云花是傻瓜”“李云花是笨蛋”了！

我氣極敗壞的想將這些字都涂掉，可是一想到，上次哥的宮心計，于是得意一笑，跑去告狀，“媽，哥在后面的樹林子里寫我的壞話。”

于是，避免不了的是，哥被媽一頓臭罵。那天，媽氣得臉色發紫，追著哥跑了兩條街。于是，哥開始報復：把我的發夾折斷，我又告狀，哥挨了一頓思想教育。騙我去看水庫里的金魚，然后我自己不小心掉進了水庫，差點被沖走，哥挨了一頓痛打。晚上趁我睡覺，把墨水倒在我的作業本上，我一頓痛哭，哥被媽鎖進了小黑屋，面壁思過……

出來后的哥，仍然改不掉，繼續報復我。

為此，我們兩的梁子越結越深，從前上學放學，都是一起走的，現在兵分兩路，有他的地方，我堅決不去，有我的地方，他也堅決不現身。

就算被迫走在同一道路上，他都是背著書包，跟瘋了似地往前跑，深怕我身上有細菌會感染到他似的。

4

哥再也不陪我玩了。

直到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們的戰爭才逐漸結束。

那天，我們班有一個小胖哥，總喜歡欺負同桌，很不幸，我被老師安排跟他同桌。

同桌第一天，他就拿著紅墨水在課桌上劃楚漢河界，只要我的手臂超出他的貴寶地，就要被他用鉛筆尖扎。有好幾次，我被扎得哇哇大叫。

小胖哥為了防止我告訴老師，就警告我，要是敢告訴老師，就把我的書包里放滿鼠蟻。有一次，我實在忍無可忍，就跟小胖哥打了起來，我這瘦弱的小身板，哪能承住他虎背熊腰的魁梧身材，沒幾下，我就敗下陣來。

這時，小黑妹趕緊跑去搬救兵，我哥趕到的時候，一腳就把小胖哥踢飛了，我當時覺得我哥就是英雄，“你敢欺負我妹？”我哥一把拽住小胖哥的衣領，然后小胖哥剛剛還是充了氣的氣球，鼓鼓的，現在就成歇了氣的爛泥，連頭都不敢抬，顫顫巍巍地說，“我以后不敢了！”

“跟我妹道歉！”

小胖哥那綠豆大小的眼睛，嚇得一眨一眨的，他低頭哈腰地向我走來，然后小聲地說，“對不起?！?/p>

我哥跟個小霸王似的，坐在小伴哥的座位上，“大聲點。爺聽不見！”

小胖哥用他那打雷的聲音叫道，“對不起，李云花同學。我錯了！”

我哥這才饒恕了他。

5

經過那件事后，我對哥的崇拜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放學后，我會主動摟著他，“李云華，棒棒噠！”然后豎起一個大拇指，他抿著嘴笑，然后眼神狠狠，漫不經心地說，“你現在還告狀嗎？”

“再也不告狀了！”我老老實實地回答。

沒過多久的和平日子，我跟媽一起被小姨接到了深圳，哥與爸留在了老家。在離別的時候，我咬咬牙，笑著朝哥揮手，“我會回來的?！笨匆姼绮灰詾槿坏哪樱恢罏槭裁矗劬λ崴岬摹?/p>

坐在火車上，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哥的模樣。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他總喜歡穿著那件洗得泛白的外衣，他還喜歡把襯衣穿在毛衣里面，露出衣領，他說，這叫時髦。很多年后，這種穿法就真的開始流行了。

每次跟哥一起拍照，他都會把口袋捂得緊緊的，因為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兜兜里的糖果，跟變戲法似的，跑到我的嘴巴里了。

……

想起這些，心里更加的酸楚了。

6

沒過多久，爸因為工作的關系，也來到了深圳，把哥托付給了大姑姑。

再此見到哥，是那年暑假。

當我穿著漂亮的小洋裝，背著精致的公主書包，回到家時，我快認不出哥來了，他瘦得皮包骨頭，眼神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在看到我時，也不怎么說話。

他的身上，有著那個年紀獨特的成熟。

我知道，哥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滿腹心計，喜歡搗蛋的壞小子。他的性情開始變得內向，他不怎么說話，看到陌生人，都會臉紅。

那天吃飯，我心酸地看到哥的碗里爬滿了酸豆角。那么酸那么澀的豆角，哥吃起來，特別起勁，他狼吞虎咽地就將整碗米飯扒光了。我一想到哥在老家的日子，心如刀割。

后來，每次吃飯的時候，我都會偷偷地把肉留給他，或者在他沒注意的時候，就將大半的菜趕進他的碗里。

內向的哥再也不跟我打鬧取笑了。我的心像缺了一塊似的。暑假很快就結束了。等我再次跟哥揮手時，他將一盒自己腌好的酸豆角，酸蘿卜扔給我，然后露出兩顆小虎牙，“深圳可沒有這么好吃的東西，你沒味口的時候，吃一點，開胃?！闭f著說著，從來不掉眼淚的我，已經淚眼婆娑。

“這兩年，你什么都沒學會，就學會了哭啊。讓我看看你的小虎牙還在不在！”哥一邊說，一邊鼓勵著我微笑。

我噗嗤一聲，大笑了起來，是啊，我們是同夫同母的親兄妹，我們都遺傳了爸媽身上的優良基因——小虎牙。

哥，在以后的歲月里，希望你能一直微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