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合案例解析“僅憑發票或收據能否認定工程款已支付”

文/樊曉麗 周月萍 北京市中倫（上海）律師事務所

結合案例解析“僅憑發票或收據能否認定工程款已支付”

文/樊曉麗 周月萍 北京市中倫（上海）律師事務所

案情簡介

涉案工程采用的是直接發包模式。取得建設工程招標投標辦公室簽發的《房屋建筑和市政基礎設施工程施工批準直接發包通知書》后，施工單位H公司與建設單位S公司簽訂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就涉案工程的承包范圍、價款、工期、質量、違約責任等作了詳細約定。雙方同時在合同中明確約定，工程款采用銀行轉賬方式支付，并明確約定了H公司的收款賬號。

涉案工程于2015年2月竣工驗收并簽署了《單位工程竣工驗收證明書》。后H公司依約向S公司提交了完整的竣工結算資料。S公司拖延對結算資料的審核，并以此為由拖欠巨額工程款。H公司遂向法院起訴，要求S公司支付拖欠工程款、逾期利息損失并確認建設工程優先受償權。

經H公司申請，一審法院啟動了司法造價鑒定，最終確定了涉案工程的結算造價。一審庭審過程中，S公司對已付款金額提出異議，主張H公司計算的已付款少了，并向法院提交加蓋H公司財務專用章的收據作為證據。

【問題的提出】

這是筆者所在團隊代理的一個案件。在該案中，作為H公司的代理人，代理律師提出如下觀點并組織了證據鏈：（1）S公司雖有加蓋H公司財務專用章的收據，但S公司并未實際向H公司付款，該爭議款項數額較大，僅憑S公司持有的H公司出具的收據尚不能認定該款項已實際支付。（2）雙方合同已明確約定付款方式為銀行轉賬，實際履行中也一直通過銀行轉賬付款。S公司未提供銀行轉賬憑證等實際付款憑證證明爭議款項已實際支付。（3）雙方的交易慣例就是H公司先提供加蓋財務專用章的收據，S公司收到收據后再安排付款。而收據記載的金額S公司一直未支付。一審法院經審理后，支持了代理律師的觀點，認為S公司在法院釋明后仍未提供實際付款憑證證明款項已支付的事實，收據記載的金額不構成已付款。二審法院與一審法院的觀點相同。

通俗地講，收據是一種收付款憑證。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發票管理辦法》第三條規定，發票是指在購銷商品、提供或者接受服務以及從事其他經營活動中，開具、收取的收付款憑證。那么問題來了，在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中，建設單位僅憑收據或者發票主張爭議的工程款已經支付，法院到底應如何認定？

【法律依據】

2012 年之前，司法實踐中關于這個問題的爭議非常大，各地同案不同判現象嚴重。2012年，最高院出臺《關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在第八條規定“出賣人僅以增值稅專用發票及稅款抵扣資料證明其已履行交付標的物義務，買受人不認可的，出賣人應當提供證據證明交付標的物的事實。合同約定或當事人之間習慣以普通發票作為付款憑證，買受人以普通發票證明已經履行付款義務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但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的除外”。在該解釋中規定的“提供普通發票即可以推定付款義務已經履行，除非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在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領域參照適用。

1 裁判規則

非現金交易情況下，僅持發票不能作為付款已完成的依據。

最高院再審的H公司與K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一案于2013年9月份作出再審判決。在該案中，最高院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五條第二款規定，“對合同是否履行發生爭議的，由負有履行義務的當事人承擔舉證責任。”K公司主張其已經履行了付款義務，應當負有對該主張舉證加以證明的責任。發票具有結算功能，但在不是現金交易的情況下，僅持有發票并不能作為付款已完成的依據。發票持有人應該提供支付款項的支票存根、轉帳記錄、銀行對帳單等對付款事實加以證明。

2 裁判規則

有證據證明確有先開收據后付款的交易慣例，付款一貫是銀行轉賬，則僅持收據不能作為付款已完成的依據。

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的K公司與Y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一案于2015年12月份作出二審判決。在該案中，河南高院認為，根據雙方提交的銀行轉款憑證、Y公司及該項目實際施工人Z向K公司出具的收據證實，在工程款支付過程中，雙方存在先開收據后付款的慣例，且雙方關于1號廠房的付款均通過銀行轉賬方式。該爭議款項數額較大，僅憑K公司持有的Y公司出具的收據尚不能認定該款項已實際支付，K公司應再提交其他證據證明付款事實的實際發生，而其未能完成該舉證責任，故收據記載的金額不應認定為已付款。

3 裁判規則

根據邏輯經驗和生活常識，未收到工程款的情況下不可能在九個月內先后開具十張收據。法院最終認定十張收據記載的金額均構成已付款。

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的S公司與H公司建設工程合同糾紛一案于2016年6月份作為二審判決。在該案中，河北高院認為，雖雙方簽訂的合同中約定“所有工程款和保證金H公司必須匯入S公司賬戶”。實際履行過程中，H公司未按合同約定的付款方式履行付款義務，但S公司為H公司出具收據的事實表明S公司同意H公司改變付款方式。在長達九個多月的時間里，S公司十次為H公司開具工程款收據，如果如S公司所言開具收據后H公司并未實際付款，那么S公司應該拒絕再次為H公司開具收據。S公司在未收到任何工程款的情況下，仍繼續為H公司開具多份收據明顯不符合常理。且收據的形式完備，不僅加蓋了S公司的財務專用章，收款人處還有公司財務人員簽字。S公司稱未實際收到款項的抗辯理由不足以讓人信服，本院不予采信。

4 裁判規則

普通商業發票可以認定為履行付款義務的憑證；除非有相反證據，僅持普通商業發票可以作為付款已完成的依據。

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二審的Y電梯公司與G公司材料買賣合同糾紛一案于2015年7月份作出二審判決書。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認為，G公司出示了由Y電梯公司出具的合同價款全額普通商業發票，同時還提供了關于購買安裝該批電梯的報賬單及轉賬支票存根等。普通商業發票不同于增值稅專用發票，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發票管理辦法》的規定和商業交易活動的一般規律，普通商業發票可以認定為買受人履行付款義務的憑證，除非出賣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Y電梯公司對發票的真實性無異議，但主張存在先開發票而未付款的情形，又未就此提供充分證據，本院對此項主張不予采信。

另，最高院在一個二審案件中與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所持觀點基本相同。在N公司與X公司建設公司施工合同糾紛一案中，一審法院認為“發票只是完稅憑證，不是付款憑證，不能證實款項已支付的事實，X公司也未提供證據證實款項已支付。故認定發票記載的金額不構成已付款”。二審最高院卻認為，“雙方爭議的發票記載款項應認定為已付款。發票應為合法的收款憑證，是經濟活動中收付款的憑證。雙方對發票真實性沒有異議，X公司持有發票，在訴訟中處于優勢證據地位，N公司沒有舉出證據證明付款事實不存在。一審法院曲解了發票的證明功能，應予以糾正”。

結合案例解析“僅憑發票或收據能否認定工程款已支付”

【結論及建議】

結合上述法律規定及裁判規則，筆者認為，僅憑發票或收據能否作為已付工程款的依據，需要結合個案的情況進行具體判斷。如雙方在合同中明確約定付款方式為銀行轉賬且履行過程中也一貫堅持，交付發票或收據的收條上明確記載了“賬未結清”、“款項尚未支付”等字樣，法院不會僅憑發票或收據即認定爭議款項已支付。

鑒于此，從項目管理過程中將風險降到最低的角度出發，筆者給出如下建議：

1、在雙方簽訂的施工合同中明確約定付款方式為銀行轉賬；嚴禁項目經理或個人直接收款。在項目施工管理過程中，也要堅持通過銀行轉賬方式收款。

2、盡量爭取先收款后開票、收據。如遇建設單位要求先開發票/收據的，要求建設單位對發票/收據進行簽收時，在簽收單上直接注明 “帳未結清”、“款項未付”。即便建設單位不同意辦理簽收手續，也不要慌；如發票或收據開出后1個月，建設單位仍未付款的，則建議及時發送催告函，在函中明確先開票/收據、后付款的事實，告知至今尚未收到發票/收據上記載的款項，催告建設單位盡快付款，達到固定證明的目的。

3、需要注意的是，在司法實踐中對于增值稅專用發票、普通商業發票及收據的理解不同。按照目前的法律規定，僅憑增值稅專用發票尚不能作為付款完成的依據，但普通商業發票或收據則不同，需要提供相反證據才能推翻。故一定要提高注意。

4、對于已經涉訴且存在這方面爭議的，則建議從案件細節入手，組織相反證據形成一個證據鏈，力證發票或收據記載的金額尚未實際支付，不構成已付款。

責任編輯：陳生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