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睿
無花果
□游 睿

男人站在路邊,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這是一條剛剛硬化不久的鄉村公路。男人上一次回村里,這條路還泥濘不堪,現在這條路已經變得筆直平坦,黝黑的瀝青路面上鋪滿清晨的陽光。男人的目光,就被這條路上越來越遠的幾個小黑點拉得生疼。
這個早上,男人親手給小花扎上了辮子,又幫小花背上書包,他還抱了小花一把。男人本想把小花一直送到學校,但小花拒絕了。小花說:“今天學校有活動,同學們說好了一起走。”這次回來,男人明顯感覺到小花變了,變得成熟懂事??稍绞沁@樣,男人越覺得心里不好受。小花和其他幾個孩子相遇之后,他就站在路邊,靜靜地看著他們,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
就在這時,傳來哐當一聲響。男人扭頭,看見不遠處一輛銀白色的轎車停了下來。轎車撞到了公路旁的一棵樹上,兩根較大的樹枝被生生折斷。男人立刻憤怒道:“我的樹!”
那是他和小花的媽媽一起栽的幾株無花果樹。剛栽下的時候樹還是幼苗,小花也還沒有出生。當時村里人不知道什么是無花果,他還驕傲地告訴過大家,這種樹不開花,直接結果?,F在這幾棵樹已經枝繁葉茂了,小花也上小學了。
男人跑上前,車門正好打開,下來了一個30歲左右的女人。女人穿著高跟鞋、短裙,修長的身體上披著條披肩,頭頂還套著一副墨鏡。下車后,女人圍著車身仔細察看了一番之后說:“還好,沒事?!比缓笳凵砘氐杰嚿稀?/p>
“怎么會沒事呢?”男人拉住了車門把手說,“我的樹怎么辦?”
女人似乎這才注意到男人的存在,笑了笑說:“你的樹?”
男人說:“當然是我的樹?!?/p>
女人重新下了車,走到折斷的樹枝前看了看說:“這無花果快熟了,第二季了吧?”
男人說:“你把枝撞斷了,它還能熟?”
女人笑了笑說:“我賠你好了,多少錢?”
男人說:“我不要錢,你把樹枝給我長回去?!?/p>
“樹枝已經斷了,怎么能長回去?”女人抬手看了看手表說,“你說吧,要多少錢?”
“我說了我不要錢!”男人提高音量,他臉上的肌肉也隨之跳動了一下。
女人尷尬地笑了一下說:“不要錢也行,樹枝我是不能給你長回去了,不過,我倒能使斷掉的樹枝活下來?!?/p>
“你能讓斷掉的樹枝活下來?”男人說,“你就吹吧!”
“我讀書的時候,學的就是與植物有關的專業。要讓無花果活下來很簡單,插在旁邊地上就可以了。”女人說,“不信你可以試試。”
“誰信呢?”男人說,“騙鬼去吧。”
“我知道你不會信,這樣好了,我可以給你一些押金,如果插下的樹枝活了,你就把押金還我;如果活不了,我就把押金賠給你如何?”女人又說。
男人看著女人,想了想說:“也行,那你就交2000塊吧?!?/p>
女人愣了一下說:“什么?2000塊?”
男人說:“我說了我不要你的錢,我要我的樹枝?!?/p>
女人又抬手看了看手表說:“我可以給你2000塊。但我現在沒那么多現金,而且我要趕時間。你待會兒到你們村小學來找我,我想辦法付現金給你?!?/p>
“萬一你跑了呢?我找誰去?”男人說。
女人看著男人,想了想說:“這樣吧,我留一個包給你,里面沒有錢,但卻裝著我的一些重要證件。你有了這些證件,我也跑不了。你不來找我,拿著這些證件也沒有什么用。”說完,女人就拿出一個小包,遞給了男人。
男人并沒有接,女人卻把包塞到他的手上?!熬瓦@么定了,”女人說,“我真的趕時間?!闭f完女人就上車,迅速啟動車子。
“你去村小學做什么?”男人對著車喊?!钡藳]回答,留給男人的,是兩個如鮮花一樣的尾燈。
男人看了看時間,最終還是去了村小學,在校門口,男人看到了女人的車。男人走進學校,看見女人正站在操場中間,一大群孩子圍著她。女人已經換上了平底鞋,頭上的墨鏡不見了,披肩也系在了腰上。隨著音樂聲響起,女人翩翩起舞,像一只蝴蝶,時而輕快,時而緩慢,跌宕起伏,身體靈活而優美。女人全神貫注,每一個動作都做得一絲不茍。而那些孩子們,就像小蜜蜂一樣縈繞在她周圍,忸怩地學著她的動作。一邊跳舞,還一邊發出咯咯的笑聲。
這時男人發現有人扯他的衣角。他低頭,看見小花正睜大眼睛望著他。男人連忙蹲下身子問小花:“知道跳舞的阿姨是誰嗎?”
小花說:“那是蘇媽媽?!?/p>
男人說:“她認識你嗎?”
小花說:“認識啊,蘇媽媽每周都會來,她不僅給我們帶好吃的,還教我們唱歌和跳舞。蘇媽媽說,我們許多同學的爸爸媽媽都不在身邊,她就是我們的媽媽?!?/p>
男人緩緩起身,仰頭望了望天。半晌之后,男人拍了拍小花的頭說:“幫爸爸一個忙好嗎?”小花點了點頭。
女人跳完舞之后,看見小花正拿著包站在她面前。小花把包遞給了她,小花說:“我爸爸叫我給你的。他讓我告訴你,他已經把那兩根無花果的樹枝插好了,他說他相信你?!?/p>
女人接過包,臉上頓時揚起了笑容。女人說:“謝謝你小花,也謝謝你爸爸?!?/p>
小花又說:“我告訴你個秘密,我的小名就叫無花果?!?/p>
女人一驚:“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呢?”
小花說:“因為我出生以后媽媽就走了,爸爸說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我就是她留下來的果實?!?/p>
“你爸爸現在在哪里?”女人的聲音有些變調。
小花低下頭說:“走了,他今天又要去上海打工?!?/p>
女人就把小花攬在了自己懷里。
(原載《小說月刊》2016年第5期 河北史志鵬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