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五
(廣東醫科大學社科部,廣東 湛江 524023,zengxiaowu98@163.com)
論醫者“四心”
曾小五
(廣東醫科大學社科部,廣東 湛江 524023,zengxiaowu98@163.com)
和諧醫患關系的建構,需要有健全的醫療體制為基礎,同時也與醫患雙方的素質密不可分。對醫者而言,如下“四心”具有重要意義:一是“平等心”,即在內心把醫患交往看作是一種平等的選擇與被選擇、提供服務和接受服務的關系;二是責任心,即能夠正確認識醫者權利和義務之間的辯證關系,主動擔負起自己本應擔負的對患者的義務;三是“仁愛心”,即富有對患者慈悲或同情的情感;四是“敬畏心”,即能尊敬自己的患者,同時對所要治療的疾病懷有一種因“自知其無知”而具有的“畏懼”和謹慎。
醫患關系;平等心;責任心;仁愛心;敬畏心
近年來,我國醫患糾紛層出不窮,醫患關系已成為人們關注和討論的焦點問題之一。導致這一狀況出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制度方面的因素應該是根本的,但制度方面因素的影響終究是通過人的因素而表現出來的,因此,人的因素也決不能輕視。
人的因素有兩方面,即患者的素質與醫者的素質。很明顯,假如醫患雙方均有較高的素質,那么,醫患糾紛發生的可能性或許會少之又少。
怎樣的醫者才是高素質的呢?對此,幾乎所有人都會給出類似的回答:高超的專業技能和良好的心理、道德素養。這里,筆者擬從和諧醫患關系建構的視角,對“好醫者”所需的“心理和道德素養”作一個簡要的論述。筆者認為,和諧醫患關系的建構,至少需要“醫者”有以下“四心”,即平等心、責任心、仁慈心和敬畏心。
“平等心”最具基礎性意義,同時也最容易被忽視。“平”即“平衡”,沒有更高或更低的一方;“等”即“相等”,沒有或多或少的一方。所謂醫者的“平等心”,就是醫者在與患者交往的時候勿以高人一等的姿態對待,而應該把患者看作“自己的朋友”,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相互支持。
對此,有些人馬上會提出質疑:一方生病,一方治病;一方求,一方被求;一方主動,一方被動;一方受過專業訓練、有專業的技術知識,一方往往沒有受過專業訓練,醫學知識欠缺……醫患關系能是平等的嗎?事實上,當今社會發生的很多醫患糾紛,都與醫者以這種高人一等的姿態及其衍生的其他相關行為態度有或多或少的聯系。
其實,前面所列各項,只不過是醫患雙方不對等的表現,而醫患雙方某些方面的不對等并不意味著雙方地位的不平等。
“圣人出,醫道立。” (《通鑒外記》)人類最早出現的醫患模式是“神(圣人)-患”模式[1]。顯然,在那時,醫患之間確實難說平等。后來,當人類從原始社會過渡到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之后,醫患之間也很難說具有平等的地位。因為那本身就是以不平等為基本結構特征的等級社會。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今天的社會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首先,人類社會已經走出了神學的統治,醫者成為了普普通通的、現實的人。其次,人與人、行業(職業)與行業(職業)之間亦是平等的。醫者,作為一個人,與其他任何人,在人格的意義上,是完全平等的,作為一個行業(或職業),也只不過是社會眾多居于相互依賴關系之中的平等行業(或職業)中的一個。最后,在當代中國,醫療衛生領域不允許也不存在某幾家醫療機構壟斷的現象,各醫療機構之間是一種開放而平等的競爭關系。在這種情況下,病人去某家醫院看病并不是出于無選擇的被迫,因而不能被看作是在低聲下氣地求其拯救自己,而是基于自己相關信息和需要的綜合判斷與主動選擇。
既然如此,我國現階段醫患之間的交往,就不是一種不平等的乞求與拯救的關系,而是一種平等的選擇與被選擇、提供服務與接受服務的關系。醫患之間沒有任何不平等可言。
總之,當今時代,醫者用“平等心”去面對患者,實乃是醫患之間現實而客觀的關系之要求與表現。然而,由于醫患雙方的不對等,醫方總是居于一種優勢地位,因而很容易誘使某些醫者在不知不覺中滋生一種高人一等的心理態度。這種不平等的心理態度,正是和諧醫患的破壞因素之一。
和諧醫患的建立,首先需要醫者有一顆“平等待患之心”,即把醫患交往看作是一種平等的選擇與被選擇、提供服務和接受服務的關系。
現代社會不同行業(或其從業人員)之間相互依賴的平等關系,表現在法律與道德兩方面,就是每一行業(或其從業人員)都有相應的權利和義務。
職業人的權利和義務是一對相伴而生、互為前提的概念。權利是去做、去要求、去享有、去據有、去完成的一種“資格”[2]。任何一個主體,他獲得了某種從業資格,同時就意味著他獲得了某種權利。所以,一個人,一旦成為了醫者,他就同時獲得了作為醫者特有的權利。我國相關制度對“醫務人員可以享有的權利”有著明確規定——如依法行醫;在行醫過程中,人格尊嚴和人身安全不受侵犯;依法獲取相應的報酬等[1]。但是,當我們獲得某種社會承認和保障的權利時,也就同時被規定了要承擔相應的義務。王海明說:“義務是權力所保障的任務,是權力所保障的貢獻,也就是社會管理者所保護的必須且應該的貢獻,是被社會管理者所保護的應該且必須付出的利益,是被社會管理者所保護的必當付出的利益,是義務主體必須且應該付給權利主體的利益。”[3]霍布豪斯指出:“同一種權益,對于應得者便叫作權利,對于應付出者則叫作義務。”[4]權利與義務實為同一種利益:它對于獲得者是權利,對于付出者則是義務[3]。人們通常把權利和義務之間的這種關系叫作“權利與義務的邏輯相關性”。也就是說,一種職業的義務是被這種職業的權利所邏輯地規定的。所以,我國相關法律制度也明確規定了醫者所必須承擔的義務——如遵守法律、法規、遵守技術操作規范;樹立敬業精神,遵守職業道德,履行醫師職責,盡職盡責為患者服務;關心、愛護、尊重患者,保護患者的隱私等[1]。
總之,醫者的權利和義務是相互關聯、互為前提的。你享有醫者可以享有的這些權利,你就必須去承擔相應的義務,反之亦然。
當然,由于醫院制度方面的規定,一般來說,絕大多數醫者是能夠承擔起自己的義務的。但是,面對這種被邏輯規定的、表現為醫院制度“外在要求”的義務,醫者往往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是被動接受;一是主動承擔。前者表現在情感上是“我不樂意但不得已”,后者表現在情感上則是“我樂意”。
醫者,如若不能平等地看待醫患的地位,認為患者是在求自己治病的、巴結自己的人,那么,他在心安理得地享有醫者權利的同時,往往會有意無意否定或淡化自己所應承擔的某些義務。這樣的醫者在面對患者時,表現出一種不耐煩甚至不友好的態度就可想而知了。
假如醫者能認識并心悅誠服地接受醫患之間的平等關系,承認并能主動擔負起社會要求于自己的、作為醫者的義務或責任,則他的這種心理態度就已經具有了某種道德價值。我們把這種“主動擔負起社會要求于自己的、作為醫者義務或責任”的心理態度叫做責任心。在某種意義上,“義務感”和“責任心”僅僅存在于這種“被動接受”與“主動擔當”之間。顯然,我們可以期待,這種富有責任心或責任感的醫者,能以一種更好的心態履行自己的崗位職責,從而在與患者交往中能更好地理解并忍耐種種瑣碎的、甚至令人不快的事情。他們對于和諧醫患關系的建構當然會更有建設性。
“醫乃仁術,無德不立”。對于中國人而言,這幾乎是一個家喻戶曉的醫學命題。這一醫學命題的提出和被普遍接受,當然是與我國傳統儒家倫理文化密切相關的。
儒家的創始人孔子在總結前人關于“仁”的論述的基礎上,創立了自己以 “仁”為核心的倫理思想體系。孔子認為,“仁”既是人與人之間一種“泛愛”的情感,同時也是一個基本的倫理理念或“全德”概念。我國傳統的醫德觀正是把儒家倫理這種“仁學”倫理思想推衍到醫療實踐活動的結果。
晉代楊泉在《論醫》中說:“夫醫者,非仁愛之士不可托也……”這就強調了,醫生需要具有一顆“仁愛之心”。但是,當我們談論醫者所需要的“仁愛之心”時,其實它更多的不是作為一種“全德”概念,而是作為一種“泛愛”的情感。這種“泛愛”,對于醫者而言,其實就是一種對病人的慈悲之心、同情或惻隱之心。孫思邈在談“大醫”條件時的一句話可以作為這種觀念的例證。他說:“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備急千金要方·大醫精誠》)為什么醫者需要這種“大慈惻隱之心”呢?元代王好古的話可以作為這一疑問的回答:“蓋醫之為道,所以續斯人之命,而與天地生生之德不可一朝泯也。”(《此事難知·序》)因為醫者的工作便是把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從病魔的折磨中解救出來,這就邏輯地注定了為醫之道必然以愛護、呵護生命為自己的基本特征。這與“天地生生之德”是一致的。儒家正是以“天地的生生之德”作為人的道德理想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只不過,醫者更需要具有這種情感而已。
很明顯,就和諧醫患關系的建立而言,醫者的這種“仁愛之心”也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有關調查卻表明,當今我國,并不是每一個醫務人員對病人都有這種“仁愛之心”。濫用藥物、重復或進行不必要的檢查、并不是用已知對病人最有利的方案進行治療等實例其實屢見不鮮。有的醫院甚至還會出現“見死不救”的情況。
為什么有如此的現象呢?孟子的相關論述可以給我們有益的啟示。
孟子說:“人皆有所不忍,達之于其所忍,仁也”。(《孟子·盡心下》)他又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壽不貳,修身以事之,所以立命也。”(《孟子·盡心上》)在孟子看來,每個人都有一種“不忍之心”即惻隱心或同情心。這種“不忍之心”是人的本性。我們應該做的事情就是保有并精心呵護之,讓它好好生長、擴充。當這種惻隱之心,不僅僅停留在一種萌芽狀態,而是成為充塞胸中的充沛情感時,我們就具備了仁愛的德性情感。醫者對病人的“仁愛之心”當然也正是在他天生的惻隱之心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既然“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而“仁愛之心”又是從這種人天性具有的惻隱之心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那么,為什么有人會缺乏這種仁愛的情懷呢?孟子認為,根本的原因是,我們的惻隱之心被“物欲”掩蓋、戕害了。所謂“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孟子·告子上》)所以,孟子說:“養心莫過于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孟子·盡心下》)當我們清心寡欲,不束縛于物質欲望的時候,這種仁愛的情感自然會在“惻隱之心”的基礎上發展起來、擴充開來。
現階段,我國的醫療機構,雖然不像一般的企業以營利為基本目的,但是,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它們也或多或少引入了某些市場的機制與因素。在這種情況下,有的醫院就難免因急功近利的心態,把這種獲取經濟利益的壓力轉嫁給與病人直接接觸的醫務人員。這或許正是有的醫院或醫者會表現出缺乏仁愛之心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何通過醫療體制改革重建醫者的仁愛之心?這已成為我們必須認真思考的迫切問題。
提到“敬畏心”,有人可能會聯想到德國著名醫生施韋澤“敬畏生命”的命題。在施韋澤那里,“敬畏生命”是作為一條一般的倫理原則提出來的。其基本要求是“保存生命,促進生命,使可發展的生命實現其最高價值”。[5]而就內在而言,它則表現為一種建立在宗教神秘主義之上的對生命的關愛之情。在此,它與前面所述儒家的“仁愛之心”大體類似。
那么,這里論及的 “敬畏之心”有著怎樣的內涵呢?
假如僅就“敬畏之心”這一詞語本身看,它本應該是指一種既敬又畏的心理態度。所謂“敬”,就是“尊敬”“崇敬”;所謂“畏”,就是“畏懼”“害怕”。這里談論的、要求于醫者的“敬畏心”,大體是在這種原本的意義上引申出來的。
首先是“敬”。這里的“敬”,主要指醫者對患者要有“尊敬之心”。如前所說,醫者,作為一個人與其他人是平等的,作為一種職業,與其他職業也是平等的。既如此,醫患之間的彼此尊重就是一種內在的邏輯要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尊心,都需要得到社會或別人的尊重。醫者和患者之間的交往當然不能例外。這其實是人與人之間能和諧交往的基本前提。
其次是“畏”。這里的“畏”主要是指醫者在醫療實踐過程中,應該對所要治療的、患者的疾病有“某種畏懼之情”。醫者所面對的患者的疾病絕非某種孤立的、簡單的現象,它的產生或發展,既有生理的原因,也有復雜的心理因素和文化背景。從某種意義上說,患者的每一種疾病,都是某種無限基礎或背景上的一種表現。也就是說,醫者所面對的任何一個疾病案例,都是具有某種無限性的東西。然而,醫者在面對這種“具有某種無限性的東西”時,所能憑借的往往只有自己有限的醫學知識、有限的醫療經驗。換言之,相對于患者的疾病,醫者所能用于判斷的、有用的知識實際上非常之少,或者說,他的任何判斷都是建立在對病人和疾病的無知基礎之上的。正因如此,醫者在診治疾病時,就應該懷有某種因“自知其無知”而萌生的“畏懼”。楊泉在《醫論》中說:“夫醫者,非仁愛之士不可托也,非聰明理達不可任也,非廉潔清良不可信也。是以古今用醫,必選名姓之后。其德能仁恕博愛,其智能宣暢曲解……貫微達幽,不失細小,如此乃謂良醫。” 所謂“貫微達幽,不失細小”的謹小慎微,正是醫者面對疾病時所應具有的這種“畏懼”的表現。
假如醫者能明白自己對疾病的這種“無知”,從而懷有某種對疾病的“畏懼之心”,那么,在診斷疾病或用藥治療時,他就不會自以為是地武斷而行或臆斷而為了。他將盡可能地了解相關病人和疾病的更多的東西,盡可能地參照其他專家或類似病癥的案例。當醫者以這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畏懼心”面對患者的疾病時,他當然會因自己的嚴謹而獲得病者發自內心的敬重,還可以盡可能地避免誤診、誤治及其可能帶來的醫療糾紛。
[1] 孫慕義.醫學倫理學[M].第3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7,82.
[2] 彼徹姆.哲學的倫理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292.
[3] 王海明.新倫理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314-315,323.
[4] L. T. Hobhouse: The Elements of Social Justice[M].Routledge: Thoemmes Press,1993:37.
[5] 阿爾貝托·施韋澤,漢斯·瓦爾特·貝爾.敬畏生命——五十年來的基本論述[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9.
〔修回日期 2017-01-04〕
〔編 輯 金 平〕
Discussion on the "Four Mental Attitudes" of Medical Practitioners
ZENGXiaowu
(InstituteofSocialSciences,GuangdongMedicalUniversity,Zhanjiang524023,China,E-mail:zengxiaowu98@163.com)
The construction of a harmonious hospital-patient relationship requires a sound medical system as a basis, but also the quality of both doctors and patients.For the medical practitioners, the following "four medical attitudes"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he first is "equanimity", which is taking the patient-doctor exchanges as equal relationship with choice and being chosen, providing services and accepting services. The second is "responsibility", that is able to understand the dialec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rights and obligations correctly, and take the obligation they should take initiatively. The third is "benevolence", that is full of mercy or sympathy towards the patients. The fourth is "the heart of fear", that is able to respect their patients and treat the disease with "fear" and cautiousness because of "knowing its ignorance".
Doctor-patient Relationship;Equanimity; Responsibility; Benevolence; Reverence
R192
A
1001-8565(2017)04-0480-04
10.12026/j.issn.1001-8565.2017.04.20
2016-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