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假錯案前的律師保密義務

摘 要 律師保密義務是律師代理過程中必須遵守的道德底線。保密義務的遵守具有絕對性，除了豁免事項外，律師不得披露任何與代理工作相關的信息。在冤假錯案前，律師的保密義務面臨著客戶利益與社會利益的沖突，應當作為保密義務的例外，通過一定的途徑進行披露。

關鍵詞 律師保密義務 豁免 冤假錯案

作者簡介：田崢崢，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訴訟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6.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1.026

一、保密義務概述

律師保密義務指的是律師在執業過程中應當保守其在代理過程中知悉的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個人隱私以及其他人不愿泄露的信息。

保密義務是客戶與律師關系中的一項基本原則。如果沒有客戶的知情同意，律師不得披露與代理工作相關的任何信息。該項原則的作用在于有助于增進作為客戶與律師之間的信任關系，從而鼓勵客戶尋求法律協助并充分和坦誠地與律師交流，即便在涉及令人尷尬的或者有法律破壞性的事項也不例外。律師則需要這些信息以便為客戶提供有效的代理服務并在必要時建議客戶不要實施不合法的行為。

二、中美律師保密義務豁免的比較

律師保密義務的豁免屬于例外規定，為了保護當事人與律師之間的信賴關系，律師在執業互動中知悉的未有人和其他人不泄露的情況和信息，都不得對外泄露。

我國律師保密義務豁免條文集中在《律師法》第三十八條的規定，律師對于知悉的委托人或者其他人準備或者正在實施的危害國家安全、公共安全以及其他嚴重危害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犯罪事實和信息，應當予以披露。

美國律師協會批準通過的《職業行為示范規則》中的“規則1.6信息保密”條文對以下情形進行了豁免：

1.能夠合理的防止已經確定的死刑或者是實質性的身體傷害。

2.為防止客戶實施合理確定會導致另一方財產或經濟利益嚴重損害的犯罪或欺詐，而且客戶已經或正在利用律師的服務以實施犯罪或欺詐。

3.能夠防止、減輕或者糾正委托人犯罪或者欺詐行為的后果，而且客戶已經或正在利用律師的服務以實施犯罪或欺詐。

4.為獲取關于律師是否遵守了本系列規則的法律咨詢意見。

5.在律師和客戶之間的爭議中代表律師提出索賠或辯護，根據客戶涉及的行為建立針對律師的刑事指控或民事訴訟的抗辯，或者對指控做出回應在任何關于律師代表客戶的訴訟中。

6.為遵守其他法律或法庭命令。

7.用以檢測和解決由于律師任免變動或者是律師事務所組成或所有權變更而引起的經濟利益糾紛，但前提是披露的信息不會損害律師-客戶特權或以其他方式損害客戶。

從內容上看，美國的律師執業規范對于律師保密義務豁免情形的羅列更為具體，適用范圍也更為廣泛。例如，當事人與律師之間的爭議糾紛發生時，律師的保密義務就不再適用。從時間上看，我國律師對正在或將要發生的犯罪事實和信息具有披露義務，推理可得，基于雙方之間的信賴責任，對于過去發生的犯罪事實和信息，律師不得進行披露。而美國律師可以對已經利用律師服務而實施的犯罪或欺詐進行披露，盡管在時間上可以追溯至過去發生的犯罪事實和信息，但是也局限于律師自身提供的服務，而沒有拓展到委托人在過去發生的所有欺詐與犯罪事實。

三、案例分析

（一）埃特金案

1996年8月16日，在美國的弗吉尼亞州發生了一起兇殺案。 18歲的罪犯埃特金和26歲的罪犯瓊斯在711便利店門口劫持了21歲的青年內斯比特。他們不僅搶了內斯比特隨身攜帶的現款，并且逼著他用自己的銀行卡從取款機中取出現款，然后開車到荒郊野外，用自動手槍對之掃射。內斯比特當場死亡。本案的爭點一直集中在罪犯埃特金是否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的精神病人，直至從犯瓊斯的律師史密斯突然指出公訴人在對瓊斯的訊問中進行了誘導，成為了本案判決的轉折點。

史密斯指出在公訴人對瓊斯詢問時，其作為律師在場。當瓊斯描述在最后殺人場面中每個人的位置時，他的描述和物證并不相符。此時公訴人關掉了錄音機，提醒他這些敘述和物證不符合，并引導他作出了對埃特金不利的確證詞。這一過程，埃特金的律師完全不知情。一旦埃特金扣動扳機的事實成立，瓊斯就能成為從犯而免于死刑。

作為瓊斯的律師，史密斯受到律師對委托人保密義務的束縛而不能將這一將釀成冤假錯案的重要事實予以揭露。史密斯曾經想揭露這一顛覆性的事實，但卻被當地的法律道德當局告知，他并沒有選擇，除非他的揭露的信息能夠挽救一個死囚。一直到十年以后，史密斯再次向有關部門咨詢，被電話告知：因為其委托人瓊斯已經不可能被判死刑，史密斯可以說出真相。在他站出來后，法官立即把埃特金的死刑改判為終身監禁。

（二）羅根案

羅根因為謀殺罪在監獄中度過了26年。事實上，真兇威爾遜在1982年殺死了兩名芝加哥警察，并指控由喬恩·伯格率領的第二區偵探在他被捕之后對他施以酷刑。威爾遜的兩個律師一直保守著羅根是無辜的這一秘密，直到威爾遜去世才將之公之于眾。威爾遜承認他才真正的槍手，他在1982年1月11日南哈爾斯泰德的一次搶劫中擊落了一名麥當勞的保安人員，而這是羅根被判刑并被定罪的依據。

但是威爾遜活著的時候，律師們因為律師-客戶的特權要求其保持沉默。他們在當時將這個秘密放置在一個金屬盒中，直至2007年11月，律師考文垂和昆茲在閱讀的約翰·康洛伊讀者封面故事時發現威爾遜最近死亡才解開了金屬盒，宣布了這個秘密。幾周后，羅根被釋放。

（三）對比分析

埃特金案與羅根案在保密義務的行使結果上是相似的，但是他們的形成原因卻有不同。埃特金案中，冤假錯案的成因是公訴人在審查過程中的違規操作，而羅根案則是因為威爾遜個人對案情事實的隱瞞。律師對威爾遜殺死兩名芝加哥警察的秘密進行保護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公訴機關對瓊斯的誘導是否受律師保密義務的保護值得探討。后者的保密義務產生于是廣義上的律師-客戶關系的要求， 其結果的確定應當衡量對他人的人權侵犯以及對司法公信力的損害。

四、美國律師保密豁免制度對我國的啟示

近年來，內蒙古呼格吉勒圖奸殺案，聶樹斌強奸殺人案等冤假錯案震驚全國上下，對司法公信力造成了極大的損害。2013年，中央政法委與最高人民法院先后印發了《關于切實防止冤假錯案的規定》和《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對各級偵查機關的偵查工作、各級人民檢察院的審查工作和各級人民法院的刑事審判工作作出了明確的程序規范，將尊重和保障人權提升到了新的高度，以提高司法公信力，維護社會公平正義，防守冤假錯案底線為目標。

（一）冤假錯案前律師保密義務的豁免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不得不讓我們反思，律師的保密義務是否能夠獲得一定限度的豁免。筆者認為，對偵查機關、審查機關在工作中存在的包庇犯罪嫌疑人、故意偽造或隱匿證據、錯罪強加于第三人等的行為，應當及時進行披露，以防止對第三人造成的傷害，維護司法公正性。

1.刑事訴訟的目的：

刑事訴訟的根本目的是維護社會秩序，直接目的表現為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要求律師披露相關信息是基于刑事訴訟懲罰犯罪，發現案件真實，保護第三人人權的角度出發的。對比之下，冤假錯案造成對第三人的人權損害應當超越披露信息對被代理的被告人的人權產生負面的影響。

2.實體公正與程序正義：

實體公正追求案件的實體真實，消極實體真實主義將發現真實與保障無辜相聯系，認為發現真實本身應當包含力求避免出發無罪者的意思。程序正義則要求維護正當程序，在所給定的程序范圍內，竭盡所能，將以此認定的事實視作真實。無論從實體正義還是從程序正義的角度，都應當支持豁免保密義務。一方面，偵查機關、審查機關的違規操作本身就是對程序正義的侵犯；另一方面，實體正義要求將揭發犯罪，發現真是作為訴訟追求的唯一目標。

3.人身、財產安全危害性：

《律師法》第三十八條的規定，律師對于知悉的其他嚴重危害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犯罪事實和信息，應當予以披露。雖然委托人并未直接危害他人人身、財產安全，但是偵查機關、審查機關的庇護從一定程度上間接對他人的人身和財產產生了危害，因此從條文解釋上獲得豁免也未嘗不可。在美國律師《職業行為示范規則》的 （b） 款第（1） 項同樣確認了生命和身體健全的更高價值，允許披露合理必要的信息以防止合理確定會發生的死亡或嚴重身體傷害事件。

（二）披露方式

律師保密義務與作證義務的沖突是學術界長久以來討論的話題。作證義務的行使是對保密信息進行披露的方式之一。但是，學術界一直抱有的觀點是保密義務應當優先于真是義務，即律師不應當出庭作證，指正其在代理過程中知悉的信息。這一做法對于普通的案件是無疑是可行的，但在特殊情況下應有商榷的余地。筆者認為，當律師在代理過程中知悉了偵查機關、審查機關的違規操作時，可以選擇向律師協會或者監督機關，通常為法院，進行披露。從主體上說，律師直接對抗偵查機關、審查機關會造成兩方實力不對等的局面；從職能上說，律師協會具有保障律師依法執業，維護律師的合法權益，對律師進行職業道德和執業紀律的教育、檢查和監督的職責，而各級人民則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當中發揮著把關和監督的底線作用。

五、結語

律師的保密義務不僅是制度建設，同樣也是社會觀念的轉變，作為舶來品，其適用應當符合我國的法制環境。律師保密制度在冤假錯案中的豁免是對人權保障的重要安排，能夠從根源上對司法機關的偵查、審查工作進行監督限制，減少冤假錯案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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