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互聯網獨角獸

敖祥菲

這些“理想國之中的神獸”，到了說再見的時候。

2009年，26歲的程維是阿里巴巴最年輕的區域經理。他每天在北京做大量的拜訪，向客戶推銷阿里巴巴B2B的互聯網產品。成功開拓北京市場，北京團隊成型后，一紙調令把他調到了河北霸州。

在這里，程維經歷了人生第一場酸雨。和他一起來霸州的一位女HR（人力資源人員）聽說女人在這里待長了可能生不了孩子，當天下午就撤回北京，程維卻不能離開。

這一年7月，連續創業者王興經歷了又一次不小的挫敗：他第二次創業的飯否網因為某些原因被關閉，直到505天后才開放。此前王興在2003年回國創立的校內網，2006年被千橡集團收購。

同是2009年，10月，王興的福建老鄉張一鳴第一次獨立創業，創辦了垂直房產搜索引擎“九九房”。這也不是他的第一次創業：2005年一畢業，他就和另外兩人組成創業團隊，開發一款面向企業的IAM協同辦公系統。但在當時這太超前了，短暫的失敗后，張一鳴進入旅游搜索網站酷訊，還曾加入過王興的團隊，2008年又去了微軟工作。在九九房，張一鳴開始涉足移動開發，6個月時間推出掌上租房、掌上買房等5款移動應用，在當時的移動互聯網環境下拿下150萬用戶，做到房產類應用的第一名。

如果從1994年中國第一條64K國際專線接通開始算起，這一年是中國互聯網走過的第15年，從最早的BBS到OICQ，從郵箱到門戶網站，再到搜索、電商、游戲……一波又一波的互聯網公司為網民們創造了無數應用和產品后，中國的互聯網也在醞釀一波新的高潮。

雖然業界還未有明確的“BAT”提法，但顯然在這一年，阿里巴巴、騰訊、百度三家企業已分別占領電商山頭、社交山頭和搜索引擎山頭，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不過，這仍然是一個暗潮涌動的前夜。多年以后的今天，人們甚至給那些在那個年份之后攪弄風云的角色們貼上了一個極為形象的標簽——獨角獸。這是對這個充滿無限變化和可能的時代最好的詮釋。

誕生

2011年，王興的個人創業史進入到“美團時代”，當時，他正率領成立一年多的美團網在慘烈的團購網站“千團大戰”中火拼。戰爭的源頭確切地說來自大洋彼岸，美國團購網站Groupon在2009年的營收達到3000萬美元，到2010年這個數字變為7.6億美元。在飯否網折戟之后，王興第一個把Groupon引入中國——他以其為模板，在2010年3月創辦了美團。此后，如雨后春筍，全國冒出拉手網、糯米等數千家團購網站，再之后，便是高峰時曾有5058家團購網站參與的大戰。

這一年，程維到了支付寶，就任支付寶B2C事業部副總經理，負責支付寶產品與商戶的對接，還在工作中因為對接美團而認識王興。不知是否受王興影響，在支付寶工作了一年多后，程維決定創業，在和小伙伴們先后否定6個方案后，他選擇了出行領域。

2011年的互聯網已經全面進入衣、食、住、行為代表的生活領域，衣有淘寶、食有美團大眾點評、住有鏈家，只有出行還沒有對應的互聯網公司。

2012年6月，程維和吳睿、李響一起創立了小桔科技，推出打車應用滴滴打車。和王興一樣，同樣有參照物。在此兩年前，大洋彼岸的美國，由于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打不到出租車，發誓要推出一款革命性軟件的特拉維斯·卡拉尼克創辦了Uber。

善于觀察的張一鳴在2011年看到了一些變化：2011年的手機發布量相當于2008-2010年的三年總和；2011年初，北京地鐵上還有賣報紙的，到了2011年底，報紙銷量大幅度減少。“移動互聯網快速興起，一個重要的變化就是傳播信息的介質將發生重大變化。”

那時張一鳴創立的九九房表現并不賴，但在看到這些變化的苗頭后，一個很強烈的想法油然而生，做一個技術驅動的大眾型的產品。于是，在這個移動互聯網興起、平臺機會出現、改變信息分發逐漸成為可能的時代，一個叫今日頭條的平臺誕生了。

在移動互聯網興起之時，這個時代最敏銳的創業者嗅到了時代給予的使命。兩年后，美國著名投資人Aileen Lee將全球這些移動互聯網浪潮下興起的創業公司做了一個分類，給那些在私募和公開市場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公司單獨取了一個名字“獨角獸”。這個夢幻的名字隨后迅速從硅谷傳遍全球。雖然Aileen Lee發明這個概念時，只確定了一個維度，但沒人能想到，這些“理想國之中的神獸”，竟會在隨后的5年時間里，如此改變這個世界。

天敵

誕生之后的故事更為人們所熟知，從“請全國人民打車”、“千團大戰”、“請大家吃外賣、看電影”式的廝殺，到2015年“滴滴快的”、“58同城趕集”、“美團大眾點評”、“攜程去哪兒”、“世紀佳緣百合”、“滴滴優步中國”一次次的合并大秀，默契相處趕走了惡性補貼，有序競爭代替了野蠻生長，獨角獸進入了一個平靜的“下半場”。

但從成長伊始，他們的天敵，就不是彼此。

盡管一路披荊斬棘，創業公司長成了人人追捧的獨角獸，甚至有人希望他們繼續長成巨頭。但實際上，大多數獨角獸公司一路上都離不開三家互聯網公司的資金和資源支持，有的獨角獸公司甚至在長大后依然被這三家公司“截取”果實。它們的名號在互聯網江湖如雷貫耳——BAT。

雖然BAT已被稱作巨頭，但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PC時代清晰的邊界被無情打破：誰獲得入口，誰就離新戰場的中心更近一步，BAT仍然需要通過自身不斷發展的業務來捍衛自己的地位，也怕被同為巨頭的對手打敗，因此會在多個領域相互制衡。

在這一思路下，三巨頭早已變成幾乎無所不能的生態：阿里巴巴已由電商網站裂變為電商+大文娛+云計算+金融等事業群或獨立實體；騰訊在游戲、移動社交、移動安全等領域深扎，越走越遠；百度也在搜索主業之外做起了O2O，研究起人工智能、深度學習、無人駕駛汽車等“來自未來”的科技和業務。

除了自身發展業務，與PC時代不同的是，巨頭們不再先謹慎等待市場趨勢落定，再憑借自己的技術和資金資源“后發制人”，而是選擇以資本在各個戰略領域展開摧枯拉朽式的進攻，與此同時，又在進攻中保持一定的默契，合縱連橫。

有趣的是，相比阿里和百度喜歡將投資的企業一股腦整合進自己集團的口袋里，騰訊在BAT中更像個另類，它更愿意戰略投資這些長大的獨角獸們，保持一定距離幫助其成長。

比較典型的例子就是滴滴的成長，騰訊從滴滴2013年B輪融資時就投資1500萬美元，隨后跟進四輪，可以說，滴滴在2014年“請全國人民打車”的打車錢，基本是騰訊請的。就像目前另一只火爆的獨角幼獸——單車分時租賃項目摩拜單車，很快便拿到了騰訊的投資。

如果從直接投資的角度看，獨角獸中也有例外，比如今日頭條。今日頭條前三輪投資者中均無BAT的身影。在2016年7月，曾有傳聞騰訊有意投資，后被張一鳴辟謠。張一鳴的野心似乎不只是一只巨頭庇護下的獨角獸，在后來談起這條傳聞時他說，“我創立頭條并不想成為騰訊員工。這并不是說我們跟騰訊合作或者競爭有什么問題，更想表達的一個意思是，我們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對社會有很大價值的平臺級公司。”

不過，且不說今日頭條幾家獨立投資方與BAT的瓜葛，單是新浪微博這家有阿里背景的投資方，就足以再次證明中國互聯網領域的一個至今未破的“規律”：即便是成長不錯的獨角獸，其實也并不獨立，要想成為BAT那樣的巨頭，先得征得BAT同意。

再見

離不開巨頭支持的獨角獸們，最終會允許被長成巨頭嗎？又或者能通過自己的銳意創新，就像當年螞蟻雄兵似的打拼打破PC時代互聯網巨頭的壟斷嗎？

不是沒有機會，但顯然難度相當大。

研究數據顯示，移動互聯網用戶平均使用的APP數量從幾年前的30個，下降到了約14個。這意味著用戶對于移動互聯網應用的使用習慣已經成型。對于巨頭成型最重要的要素之一——移動互聯網流量已經掌握在幾個巨頭手里，獨角獸跨越到巨頭之間壁壘已經高得有些可怕。

還有一點，現在的巨頭都是平臺型公司，一家公司若一開始只做單一業務，是沒有辦法支撐一個巨頭的。現在能長成不錯的公司，一定是有一定規模小而美的公司。

因此，雖然美團在長成服務業的巨頭，58同城在長成分類信息的巨頭，吞掉快的和中國優步的滴滴在長成出行的巨頭，但不管怎么擴張，都只能稱作垂直型、局域性的巨頭，因為在互聯網的底座和核心層面，已被BAT三家主導。這也是此前巨頭們長成巨頭，形成不同于工業時代托拉斯式壟斷的“新型壟斷”帶來的行業定局。

不過在談到要不要站隊的問題時，張一鳴稱，中國互聯網現在這種格局也維持了比較長的時間了，如果能夠有新生的公司或平臺起來，這本身也是一個很好的釋放。

也有業界人士認為，如果說出現新的巨頭，那一定也是通過新技術爆發的新生力量中誕生，例如物聯網、人工智能、自動駕駛等領域。當然，這仍然要看BAT有沒有持續進步。要知道，從PC到移動互聯網，BAT并不落后，依然通過產品獲得用戶規模，維持自己的市場競爭力。

百度董事長兼CEO李彥宏就在第三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稱，移動互聯網市場已經進入相對平穩的階段，出現獨角獸的機會沒有了，互聯網未來的機會在人工智能，而百度已在無人駕駛汽車、機器人大腦等方面有所建樹。

不過必須承認，有這樣一群中堅力量在互聯網生態中，也是不錯的局面。通過合并后，它們變得更加強大，如今，它們向上與BAT相連，向下又與更多更小的互聯網公司聯系，使互聯網成為一片層次豐富的大森林。

比如，微博在新浪和阿里巴巴的共同支持下，完成逆襲，市值反超新浪，又從早期投資短視頻領域的一下科技，將其“培養”成獨角獸；又比如，長成小巨頭的滴滴，不忘在共享單車剛一出來，就迅速押寶其中一家有力競爭者——從校園里走出的ofo。

就像一些業界人士曾經預測的那樣，在2015年互聯網合并年之后，未來幾年，BAT參與的大規模并購相對會減少，但垂直行業開始頻繁整合，新的局域巨頭正在變成新的買家，線下巨頭也加速進入線上，與線上公司整合，形成新的競爭。

獨角獸再見，獨角獸你好，生生不息，這或者就是互聯網應有的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