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添智
甘肅謀食兩年余了,兩個月能回次東北老家已算奢侈,但12月回家時就有不同,因為最多一個多月,就可以回家過年,想想腳步都輕快起來。媽媽一天未發微信給我,我知道,她和爸爸已經在張羅明天迎接我的晚飯了。手提箱打開合上若干次,裝得下許多行李,卻裝不下對家的惦念,年愈近,心愈切。拉上手提箱的拉鏈,這聲音已經在與父母當當的剁餡兒聲相和了。
是的,每次回家,父母都要過年似的給我包上一頓餃子。這頓餃子要屬牛肉蒸餃最具代表性。爸爸的牛肉蒸餃一吃就是三十幾年,而且味道絕不會有任何差池,盡管每次我吃下第一個時他都要手搭桌沿兒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我一句:好吃嗎?每次看爸爸調餡兒,到兌腐乳湯的時候他都會跟我解說,包牛肉餡兒的餃子一定要放腐乳湯,如果沒有,把腐乳少加水卸開也行,不加是出不來那個味兒的。腐乳的鮮甜吊出洋蔥胡蘿卜的鮮甜,加上不同于水餃的爽快口感,這一鍋牛肉蒸餃就會一如既往的干、香、鮮,一如既往的味道讓我一個接一個地將它們不迭地填進口中,算是回應爸爸照例的詢問。家和年的味道,都會由他們發散開去,這時我可以放下任何蕪雜的心態與瑣事,徹底放松下來,如同靠岸的船家將纜繩拋向碼頭的一瞬。
東北人吃餃子,往往要配鍋粥,謂之“溜縫兒”,為什么呢?因為實在的東北人認為光吃餃子餓得快,喝碗粥就圓滿了,如同餃子是墻磚,而粥是泥灰,缺一不可。我家往往是配苞米(玉米)面粥。雖是粗糧,卻經過媽媽的精心熬制。最接地氣的做法是放入干白菜,滿碗都是干白菜清甜的香;或者是胡蘿卜切丁,菠菜去梗兒,一把夏天剝好凍起來的青豆,稍加薄鹽調味,爽口無比,只是出鍋頗燙,心急不得,慢慢挨著碗邊小口吸啜,邊配上餃子,吃得飽嗝兒連連,二老算完成了接我回家的任務,心里熨帖得很了。
說到東北的年貨吃食,酸菜不得不再說說。曾有人做過比喻:東北游子返鄉,火車一過山海關,似乎就可以聞到酸菜的味道了。這并不夸張,酸菜和餃子一樣,雖然常見,但卻是百家百味,每個人的記憶都有不同。每次回家,父母一定要問問,想不想吃酸菜?然后便會操持起來。兒時對酸菜最深刻的印象有二:一是看爸爸切酸菜,酸菜是整棵的大白菜腌制而成,吃的時候要把菜幫一片片撕下,只見父親將一片片菜幫橫鋪在砧板上一層層鋪平碼好,然后用菜刀從右至左平行下刀來將菜幫“片”成若干薄片,然后切絲,整個過程像變魔術,我至今看時還和小時候一樣想,什么手法讓一片片白菜幫子可以片出那么多的薄片而不錯位?一堆堆酸菜絲切好后過水擠水團成團子,就可以等著下鍋了。二是酸菜可以生吃,隨意地撕下一條,放進口中慢慢地嚼,冰涼酸爽,沒有一絲多余的味道,這往往是小時候的開胃菜,由于正餐外一點額外的獎勵而異常滿足。酸菜味道樸實,大抵都是用骨頭這些脂肪味道較為濃郁的食材來配,排骨、大骨棒最為常見,也有人家用雞骨架來燉,不一而足,遼南沿海還會在骨頭、五花肉之類的基礎上加入“海蠣子”(牡蠣),這樣一來酸菜的酸、骨棒的香、海蠣子的鮮就和諧統一,相得益彰了。
光寫到這些,口中已是陣陣潮潤。這些美食就是溝通我與家的最快通道,父母就是用這些最樸實的食物為材料,用牽掛和愛,在我的心中搭起一個難以割舍的家,無論走到哪里,只要這些食物的香氣蒸騰開來,便是召我回家的密碼,指引著我,不會迷路。我想我也會漸漸繼承這些牽掛與愛,同樣給我的孩子搭起一個永遠接納他們的家,將這份漂泊與牽掛,傳承給他們。父親常跟我說:人從小吃什么,便對什么有感情,無論多么粗鄙,日后都會常常想起。是的,我很感激他們為我建立了這樣的情感,讓我的心永遠有一個角落保持調柔與善良,當與周圍起了矛盾時,選擇及時的釋懷與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