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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德(Robert Hart,1835—1911),英國北愛爾蘭人,1854年被英國外交部派遣來華,1863年成為中國海關總稅務司,此后直到去世一直擔任此職。赫德除了致力于中國海關的發展之外,還極力將自己的影響擴展到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外交與教育等各個方面。對于赫德與晚清中葡外交,前人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赫德與中葡里斯本草約上,①參見陳詩啟:《海關總稅務司對鴉片稅厘并征與粵海常關權力的爭奪和葡萄牙的永居澳門》,《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2年第1期;鄧開頌、陸曉敏:《九龍海關的設立與赫德》,《廣東社會科學》1991年第4期;黃慶華:《中葡有關澳門主權交涉內幕:從1862年條約換文到1887年條約談判》,《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1年第3期。而對赫德與早期中葡通商通航條約的關系,則研究非常薄弱,因此筆者不揣淺陋,利用已經出版的檔案資料對該問題做一梳理,以求教于方家。
鴉片戰爭前,中國對澳門一直保有領土管轄權、刑事管轄權和財政管轄權。鴉片戰爭后,乘中國與英、法、美議訂條約之機,葡萄牙也想擴充其在澳門的權益,先是由澳門議事亭向欽差大臣耆英提出九項條款,后又由葡萄牙政府任命士利威拉邊哆(Adriao Addacio da Silveira pinto)為與華談判欽差大臣,同耆英進行談判。②《懇請欽差大臣耆英確認澳門議事亭所提九款函》《任命士利威拉邊哆(Adriao Addacio da Silveira pinto)為與華談判欽差大臣全權證書信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上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952—954頁。但這些措施的成效都不大。1845年,葡萄牙悍然宣布澳門為自由港,1849年,澳門總督亞馬勒(Ferreira do Amaral)又強行封閉中國海關、驅逐駐澳官員,并拒繳地租。③戴裔煊、鐘國豪:《澳門歷史綱要》,北京:知識出版社,1999年,第174—178頁。面對葡萄牙這些破壞中國主權的行徑,清政府并沒有給予有力還擊。但是,沒有清政府的承認,葡萄牙在澳門取得的任何權利都是非法的。因此,葡萄牙政府還得千方百計設法同清政府簽訂條約,以取得在澳門的合法地位。在早期中葡通商通航條約談判過程中,作為總理衙門的外交顧問,總稅務司赫德不斷拋出自己的建議與計劃,影響著中葡通商通航條約談判及換約的成敗。
1853年6月15日,葡萄牙政府授予澳門總督基瑪良士(Isidoro Francisco Guimar?es)對華談判通商通航條約全權證書,準備同清政府進行談判。④《授基瑪良士(Isidoro Francisco Guimar?es)對華談判通商通航條約全權證書》,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40頁。但是由于當時的太平天國運動,澳門總督只能靜觀其變。①《澳門總督及葡萄牙駐華公使致海事及海外大臣函全權證書及外交大臣下達的與中國進行修約談判之指令收悉》,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43—1144頁。葡萄牙還想于1857年英法修約以及1858年中英、中法談判《天津條約》時同清政府進行談判,但都沒有成功。②《海事及海外大臣致外交大臣公函》《海事及海外大臣致澳門總督》,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45、1155頁。1858年底,基瑪良士來到上海,準備同清政府談判,但是遭到了欽差大臣桂良等的拒絕。③《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致海事及海外大臣公函》《澳門總督致海事及海外大臣》,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57—1163頁。在同清政府進行談判的問題上,葡萄牙也尋求英法的支持,但是由于《天津條約》簽訂后的換約問題,以及隨之而來的英法對中國的進一步侵略和《北京條約》的簽訂,英法對本已答應給予外交援助的中葡談判無暇顧及。④《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致海事及海外大臣》《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呈海事及海外大臣報告》《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呈海事及海外大臣報告》《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致海事及海外大臣》,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64—1170頁。
直到《北京條約》簽訂以后,法國才騰出手來過問葡萄牙與清政府的談判問題。1861年4月10日,法國副使哥士耆(Michel Alexandre Kleczkowsky, 1818—1886)致書總理衙門,代葡萄牙詢問可否準其到天津換約。⑤《法使哥士耆為可否準葡使到京換約事致總理衙門函》,載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澳門基金會與暨南大學古籍研究所合編《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二),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04頁。總理衙門復函稱準許葡萄牙到天津商談通商事宜。⑥《總署致法署使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74頁。此后直到1862年5月26日,基瑪良士才隨哥士耆到達天津,并由哥士耆將葡照會代遞總理衙門,請派欽差全權大臣互相會議。⑦《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呈外交大臣報告》《三口大臣致總署函》《葡公使致總署照會》,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87—1189頁。6月2日升任法國駐華公使的哥士耆致函總理衙門,要求讓葡萄牙全權大臣來京,住在法國使館,只算他留住朋友,而不說明是葡萄牙全權大臣來京,這樣他就可以幫著兩邊進行商議,等合約底稿商定后,再到天津等處畫押。⑧《法署使致總署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89頁。總理衙門考慮再三,同意按照哥士耆所議辦理。⑨《總署致三口大臣函》《總署致法署使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90、1191頁。6月13日清政府諭派前粵海關監督、內閣學士恒祺,會同駐津三口通商大臣崇厚辦理與葡萄牙通商換約事宜。⑩《總署奏》,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92頁。
此次中葡談判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在澳門重設海關問題。因為澳門與香港處在競爭的地位,所以英國支持在澳門重設海關。基瑪良士也深知這一點,在1862年4月22日給海事及海外大臣的報告中,他說:“中國政府很可能要求對海關做出某些規定。這種想法得到了在海關工作的英國雇員和英國當局的支持。所有他們認為對澳門貿易有害的事,他們都從香港的貿易出發予以準許。”?《澳門總督及駐華公館(使)呈海事及海外大臣報告》,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83頁。實際上早在1859年中國海關總稅務司李泰國(Horatio Nelson Lay)就與他談過有關重設澳門海關問題,1860年兩廣總督又重申了此事。如果設立海關,澳門將失去由于走私而帶來的巨大利潤,因此基瑪良士曾多次請求葡萄牙政府給予有關指示。?《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呈海事及海外大臣報告》,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72頁。1861年8月,他收到了葡萄牙海事及海外大臣就中國海關問題的指示,葡萄牙政府堅決不允許在澳門設立海關。?同上,第1180頁。
在中葡談判過程中,時為代理海關總稅務司的赫德不斷為總理衙門提出建議。?赫德在1864年6月4日的日記中記道:“我在1861年和1862年對這件事說的太多了。”(凱瑟琳·F·布魯納等編,陳絳譯:《赫德日記——赫德與中國早期現代化(1863—1866)》,北京:中國海關出版社,2005年,第164頁,1864年6月4日條。)1862年6月8日,赫德致函總理衙門,建議在澳門設關收租。赫德認為,從澳門走私進入內地的鴉片,每月有五六百箱之多,其他走私貨物也非常多。如果在澳門設立海關,對于廣東稅收將大有裨益。而且澳門本來就是中國的地方,只是允許葡萄牙人在那兒居住,那里的葡萄牙人和中國人不少,葡萄牙官員所收各項規費,除每年留下地方用度之外,尚有送本國銀兩數萬之多。所以赫德建議,讓葡萄牙每年呈納租銀一萬二千兩,用作設立海關的費用。如果葡萄牙公使不肯答應,即不準其立約,假如英法兩國有人來為葡萄牙說話,即應由總理衙門令其勿管,此系中國之事,別國毋庸過問。否則此次立約而不立關,則對于廣東關稅有損。如果立約而不明言澳門系中國之地,將來各國都以為澳門是葡萄牙的土地,必將對中國主權有害。①《海關(代理)總稅務司致總署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190—1191頁。
從前文可以看出,葡萄牙方面認為,因為澳門處于與香港競爭的地位,因此英國以及受雇于中國的英人都支持在澳門重設海關。也就是說,赫德建議總理衙門趁此次議約之機在澳門重設海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代表了英國的利益。但是正如赫德所言,澳門設關對于中國稅務大有裨益,征收租銀更強調了中國對于澳門的主權。從這種意義來說,赫德所提建議更多的是代表了中國的利益。這也就是為什么赫德所提的這兩點特別為清政府所重視,并且也成為日后中葡談判成敗的關鍵所在。
1862年6月20日恒祺與基瑪良士在法國使館進行第一次會晤,互看所奉全權諭旨。基瑪良士將所擬條約五十二款交出,恒祺則提出赫德所說由中國在澳門設官征稅,但基瑪良士認為此事很難商辦。葡方所擬條約參用了各國與中國所定條約,而更多的是取材于中英兩國條約。中方對其略加修改后,于6月25日約基瑪良士到總理衙門會談。雙方對于大部分條款都取得一致,只是在澳門設官征稅這一問題上爭執不下。②《總理衙門為與葡使面商刪添條約及駐京還澳等節事致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函》,《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二),第625—626頁。在這次會談中,恒祺根據赫德的建議提出了有關澳門的兩款:一、澳門作為中國的領土,從其開始由葡萄牙人居住起就應繳納各種捐稅,每年繳納土地租金。在澳門海關的雇員就是收稅人;二、澳門從前就存在海關機構,現在明確地確定下來,中國政府的一名雇員就是派駐到那里,同從前一樣,從事征收關稅和其他稅收的。該雇員受命制定條例細則,增加條款,以防止在那個港口從事投機和走私,葡萄牙政府不得進行任何干預。③《抄件:全權大臣恒祺在第一(二)次會談中作為不可或缺的條件提出的包括在條約中的兩項條款》,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22—1223頁。由于基瑪良士堅決不允,恒祺準備在該問題上再與基瑪良士交涉,能夠成功最好,如果不能成功,中方只能退讓,改為“如赫德之言,令每年出租一萬二千兩,亦小補之一法也”④《總理衙門為與葡使面商刪添條約及駐京還澳等節事致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函》,《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二),第626頁。。
在以后的談判過程中,雙方爭執點仍然集中在澳門設官納租上,最終基瑪良士拒絕納租,但是勉強同意設官一事。中方在此問題上也做出讓步,不再堅持納租一事。這樣中葡通商條約前后共計五十四款,于1862年8月11日定議。⑤《總署致三口大臣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05頁。
中葡通商條約的定議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清政府對澳門條款的讓步,而清政府最終決定在澳門問題上對葡萄牙讓步,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從談判一開始,負責談判的中方代表在澳門問題上就不夠堅決,在很大程度上將澳門問題作為迫使葡萄牙在其他問題上妥協的策略。這一點可以從總理衙門在條約定議后所上的奏折中得到證明:
臣等慮其無知,妄作過肆要求,以致多滋饒舌,因于與議條款之初,即告以澳門必須仍歸中國設官收稅,并每年應輸地租萬金,方與議立條約……臣等以此議原為防其過肆要求起見,今該公使既無多求,而澳門仍言明由中國設官,是雖未盡依臣等之言,亦未全背臣等初意,自未便過事深求,轉致決裂。①《總署奏》,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06—1207頁。
二是俄、法等國與葡萄牙沆瀣一氣,壓迫清政府讓步。澳門總督基瑪良士在1862年9月3日給葡萄牙外交大臣的報告中敘述了俄、法對其談判的幫助:
俄國公使把留捷克(General L. de Balluseck)的參與對于我是一個巨大的援助。他在同恒祺進行的長時間的會見中,沒有說服他,但卻肯定地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特別是法國代辦哥士耆的參加,在同中國全權大臣商談之后,看到從談判中得到的東西那么少,他要求同中國高級官員、大臣文祥舉行一次談判。事實上他今天握有帝國攝政者地位的統治權。我沒有忘記,是這次談判確定了許多有助于我們獲得條約的有利規定條款。因為從這次談判起,恒祺決定談那兩項條款。我認為必須用我的兩項條款替代他的條款。②《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呈外交大臣報告》,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18頁。
實際上中方代表對這一點也感受很深,恒祺在給崇厚的一封信中說:“而哥公使亦幫同從中狡辯。”③《總署致三口大臣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04頁。
1862年8月8日,由于基瑪良士急于回澳,恒祺先在北京蓋印畫押,后又于8月13日由崇厚在天津與基瑪良士在所議條約上畫押,最終算是在天津畫押。④《總署致三口大臣函》《三口大臣致總署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05、1212頁。
條約的第五十四款規定:“一、所有議定以上章程,兩國大臣定期畫押用印,自是年起,約計限以二年,俟大清國大皇帝,大西洋國大君主,彼此批準,即在天津互換。經互換后,中國即將此章程遍行各省大憲,一體照行。兩國大臣仍畫押用印為據。”⑤《和好貿易條約》,載王鐵崖編《中外舊約章匯編》(第一冊),北京:三聯書店,1982年,第194頁。1863年4月14日,葡萄牙政府批準了中葡通商條約。⑥《外交部致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公函即送1862年8月畫押葡中條約之換文》,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37頁。1864年5月20日,澳門總督亞馬勒,或稱阿穆恩(José Rodrigues Coelhodo Amaral)到達天津,準備同中國換約。⑦《三口大臣致總署文》,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40頁。6月13日清政府諭派總理各國事務大臣薛煥、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為全權大臣,辦理互換條約事宜。⑧《諭內閣著派薛煥崇厚作為全權大臣辦理中葡互換條約事宜》,《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二),第696頁。
雖然雙方都派出全權代表準備換約事宜,但是對換約時間的理解并不相同。葡方認為相互換約應在從簽約之日算起的兩年內進行,也就是說,在1864年8月13之前進行。⑨《澳門總督及駐華公使阿穆恩呈外交大臣報告(附件D)》,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50頁。而中方則認為,條約互換應在兩年之后進行,即1864年8月13日之后才到互換之期。因為對于換約時間理解的不同,中方認為葡方提前三個月就來要求換約,肯定另有用意。⑩《總署致三口大臣函》,第1240頁。所以從一開始清政府對于葡萄牙的此次換約就心存戒備。1864年6月2日,總理衙門奏稱:“按月核計,應俟本年七月內方符換約之限。今限期尚未屆滿,該國即派使臣來津換約,難保不另有要求。且該國人駐居澳門,與中國腹地相連,在在均關緊要,必須時加防范,方免日后糾纏,以致辦理棘手。”?《總理各國事務恭親王奕?等奏請簡員作為全權大臣赴津與葡使換約折》,《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二),第695頁。同日片奏稱:“今該公使不候屆限,先行前來,不知有無詭謀,或另有要求之件,均未可定。臣等擬勿庸先為請用御寶,應俟欽派大臣與之見面后,察看有無別情,再由該大臣奏明辦理。”同日,清政府同意按總理衙門所奏辦理。?《總理各國事務恭親王奕?等奏請俟派大臣與葡使晤面后再用御寶片》,《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二),第696頁。
在這里,兩者對換約的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葡萄牙國王已經批準條約,葡使此次來津就是專為互換條約一事。①《中葡換約全權大臣致總署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45頁。由于總理衙門一開始就懷疑葡萄牙另有所求,所以條約還未得到皇帝批準,只是先派全權大臣與葡使接觸,然后再定如何辦理。同時總理衙門向總稅務司赫德尋求幫助。6月4日赫德去總理衙門與被指派負責中葡交涉的薛煥進行了交談,赫德反對按照原議換約,而是建議首先修改條約。他告訴薛煥,如果他想要更改條約,赫德給他出一些工作方法的點子,并強調說:
如果你們希望澳門被認為是中國的領土,條約就必須更改;如果你們希望將它看作是葡萄牙的領土,條約可以維持原樣。我要說的只是澳門什么海關也沒有設立,損害了廣州的關稅收入。如果你們希望對廣州稅收有所裨益,就必須在澳門設立海關:如果要在那里設關,你們也許就會看到,有必要明確宣布澳門仍屬中國領土。②《赫德日記——赫德與中國早期現代化(1863—1866)》),第164頁,1864年6月4日條。
而實際上葡萄牙真的另有所求。1864年6月5日,亞馬勒與崇厚會面時告之“俟換約之后,尚有欲相商之事,彼時再當備具照會”,其后所送照會底稿內提出了澳門西邊各口開埠通商的要求。③《三口大臣致總署函》《照錄大西洋送來照會底稿》,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44頁。這一照會底稿恰恰證實了中方對葡萄牙此次來意的猜測。有鑒于葡使此次來津除換約外還另有要求,所以總理衙門不斷與赫德商量應對葡使的對策。6月9日赫德到總理衙門,同文祥與薛煥討論中葡換約問題。赫德還是堅持認為如果互換條約,允許葡萄牙維持目前的地位,中方將絕不會再有做出變更的機會,但同時也感到目前并沒有提供一個各方面都有利于做出變更的機會,不僅葡萄牙公使會反對擬議中的變更,而且最初曾在起草條約中做過大量工作的法國人將極有可能站出來參與此事。所以赫德建議薛煥在條約第二款加上一句,大意是“澳門作為中國領土,不應無常駐官員,但葡萄牙人已在此久居,應允準其繼續自行治理,不加任何干預”。或將第二款全部刪去,而在有關條約口岸一款前寫上“葡萄牙人除繼續常住澳門外,應允準其貿易通商,等等”。赫德告訴薛煥冷靜謹慎地干下去,如果可能的話,引導葡萄牙公使先提出增添或變更內容。④《赫德日記——赫德與中國早期現代化(1863—1866)》),第166—167頁,1864年6月9日條。
薛煥根據赫德的意見提出應付方法,即“將元年所定條約內有中國澳門設官,與各國領事官駐扎澳門無異之語,向該使會商,酌為刪易,庶可杜其過肆要求之漸”⑤《照錄原奏》,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57頁。。因為清政府在換約前做了防止葡使過肆要求的充分準備,亞馬勒眼見換約的目的不能迅速實現,而他又有其他事要辦,遂返回澳門。⑥《中葡換約全權大臣致總署文》,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58頁。
雖然天津換約的失敗事出有因,但雙方都想把此次換約的失敗完全歸罪于對方。亞馬勒在給中方代表、總理衙門和外國駐京公使的抗議書中認為中方必有不換約之定意,因此葡方才放棄繼續換約的努力而回澳。⑦《中葡換約全權大臣致總署函》,第1247頁。而薛煥和崇厚在給葡使的照會中則認為:“如貴大臣不以中國大皇帝之命為重,是不以和好為念,其必有不換約之定意,此責任在貴大臣,并不在本大臣等也。”⑧《照錄給阿使照復》,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48頁。總理衙門接到葡使的抗議書后,針對葡使對于中方的指責,總理衙門擬定了復文,并由赫德進行了修改,并建議總理衙門將葡使的抗議書與總理衙門的答復以通函送致在京各國公使。⑨《赫德日記——赫德與中國早期現代化(1863—1866)》),第182頁,1864年6月23日條。總理衙門與赫德共同商酌,在照會中特別聲明“并非豫有不換約之定意”,因為“阿穆恩欲藉口八年之事,以為中國每當立約之時,即豫伏不肯換約之意,備以蠱惑眾國,是以必須直截打破;不但此次無不換約之定見,即當初議立和約之時,本無不愿換約之意,伊始不得申其诪張之詞”⑩《總署致中葡換約全權大臣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59頁。。此外,照會中還強調:
貴大臣既系貴國大君主授以全權原為隨時可用其權,以保條約永遠妥善,并非令貴大臣無權勉強換約,不顧日后能否妥善也。況既云互換之后,有可允商量易約之權,則互換之前,更有可允商量易約之權。為此照復貴大臣,即希貴大臣細思當初彼此立約之美意,將條約未盡妥善之處公平辦理,方與貴國大君主授貴大臣以全權易約之意相符也。①《總署致葡公使照會》,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59—1260頁。
赫德認為:“此意甚與外國之意相符,緣外國授換約之人以全權者,亦備于換約之前,將彼此未盡妥善之處,隨時有權妥商也。”②《總署致中葡換約全權大臣函》,第1259頁。總理衙門根據赫德的建議也將此照會抄示各國公使。
雖然雙方都在為自己辯護,但并沒有放棄再次換約的努力,而雙方對條約中澳門條款的不同理解又阻礙著換約的成功。在以后的換約交涉中,中葡有關條約的爭論主要集中在第九條款上,因此,將此款廢除,重議一款的議論隨之而起。作為中葡通商條約簽訂時的中間人,法國對于中葡換約之爭密切關注,建議中國在澳門設官收稅,分給一半與葡萄牙。③《薛煥致崇厚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86頁。并提議廢除第九款。1865年7月1日赫德到總理衙門,總理衙門大臣恒祺將中葡交涉情況告訴赫德,并將其所擬反建議拿給赫德看,赫德認為他的反建議極端軟弱無力,而且會使事態惡化。④《赫德日記——赫德與中國早期現代化(1863—1866)》),第374—375頁,1865年7月2日條。赫德答應恒祺在起草一份葡萄牙條約方面給予幫助。⑤同上,第382頁,1865年7月13日條。7月16日赫德去總理衙門交給恒祺關于葡萄牙條約增加一個專門條款的建議。⑥同上,第382—383頁,1865年7月16日條。該專條內容為:
現在議定將第九款作為廢紙代議,香山縣所屬澳門地方,既有西洋人居住二百年之久,中國本屬相安。現議照舊允準居住,并議嗣后無庸輸納年租,其就近之外海內灣仍屬中國管轄。中國治地方之權,自三把(巴)門關閘內,讓給西洋國代為施行,須憑中國酌量設關,不收稅課,只作為稽查口。如有中國應拿之人,在彼一經行文,即當派人協同拿送,如別國有人藏匿,一經該國行文亦當一律派人協拿。此次既定拿人之例,第二十一款所載,“逃在澳門或”五個字應廢,此次所議專條各款,仍如各字樣列在和約內一律無異,兩國永遠遵守。⑦《海關總稅務司致總署單》,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292頁。
清政府對于法國與赫德的建議都沒有采納,而是繼續為換約事與葡萄牙的澳門總督保持聯系,并就中葡條約事與赫德磋商。⑧Hart’s Journals, Vol. 9,藏英國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14th March, 1867.為了避免法國方面對于中葡遲遲不能換約的責難,1867年5月12日在赫德的建議下,總理衙門給各國公使發出了一份通函,解釋稱期望葡萄牙公使能夠很快到來,中方并不是不愿意換約,而是在此之前必須對有些事情解釋清楚。赫德希望這樣做可以使新任澳門總督在澳門采取任何行動前仔細考慮一下,因為赫德擔心葡萄牙政府會將澳門賣給法國、西班牙或是其他列強。⑨Ibid., 12th May, 1867.但是此時總理衙門還在為修改并互換條約努力,5月18日總理衙門就崇厚所擬在中葡條約中增加一款事尋求赫德的意見,崇厚所擬條款為:中國派遣一名四品或五品官員,與葡萄牙人對雙方相關事務共同處理。赫德認為將該款送往澳門沒有用處,他們根本不會同意,最好是將第九款的第二部分或者是整個第九款去掉。⑩Ibid., 18th May, 1867.
1867年9月,澳門總督致函崇厚,表示將北上完成中葡換約,該信函總理衙門囑托赫德代為翻譯。?Ibid., Vol. 10, 24th September, 1867.但是此時赫德卻正在考慮購買澳門的計劃。11月29日赫德告訴總理衙門大臣譚廷驤,他聽說俄國正在與葡萄牙商談購買澳門的條約,譚廷驤讓赫德來全權處理這件事,保住澳門。①Ibid., 29 November, 1867.這樣處理澳門問題的權力就落到赫德手中。1868年4月1日澳門總督柯打(José Maria da Ponte e Horta)在給崇厚的照會中提到在廣州換約,②《附件二:葡使為在澳門設官并請在廣東換約事致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照會》,《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三),第5頁。但是此時赫德已經向總理衙門提出了購買澳門的計劃,③《總署奏》,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309—1310頁。中方已經改變了原來的想法,不再是想在澳門設官,而是想將澳門購回,所以作為延宕之計,總理衙門讓赫德代擬一應付葡使的照會,該照會稱:
查年前阿大臣來津換約,當經將約內不妥之處向言,不料即行起身回澳,貴大臣現擬辦理此事,自系相好之美誼。然條約原文字樣應留應除如舊,貴大臣是否另奉貴國應如何訂局之處,本大臣尚未知之。因此,理合先行照覆,請煩查照可也。④《附件:總稅務司赫德擬為條約原文字樣應如何定局事覆葡使照會》,《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三),第7頁。
9月9日剛上任的澳門總督蘇沙(António Sérgio de Sousa)又照會總理衙門,要求商定換約。⑤《葡使蘇沙為請派全權大臣商辦互換條約事致總理各國事務恭親王奕?照會》, 《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三),第19頁。此時他關于換約的意見與中方的意見已很接近,十分有利于換約的完成,但是因為此時中方已經不想再換約,所以總理衙門與赫德熟商后,⑥《總理各國事務恭親王奕?等奏報接據葡使照會請準派員商辦和約先行酌覆折》, 《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三),第22 頁。又讓赫德擬一照會,以藉拖延,該照會稱:
來文所稱奉有便宜權柄更易條約,又能再商更立新約等語,甚為妥便。且貴國托貴大臣將舊約更易,再立新約,自系貴國以為中國必定欲將不妥處先行更正,再為換約為是。本王大臣更為欣悅。彼此意見相同,商立新約自無難辦之處。惟貴大臣未到之先,中國已經派有出使大臣前往,且此文到貴大臣處,計已到封河之時。是以不即遽煩貴大臣前來商酌,一俟明春開河時,本王大臣再行備文告知一切,方能將善后事宜商辦也。⑦《總理衙門為將擬覆葡使照會改稿并收到美國照會送請核閱事致總稅務司赫德函》,《明清時期澳門問題檔案文獻匯編》(三),第20頁;《總署致葡公使照會》,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307頁。
中方婉言謝絕了葡使遲到的善意。此后中方開始著手實施赫德所提購買澳門的“瑪斯計劃”,中葡換約問題遂擱置下來,不了了之。最終早期中葡通商通航條約換約失敗。
赫德自中葡談判通商通航條約之始就一直關注此事,不斷向總理衙門提出自己的建議,而作為總理衙門的外交顧問,他的建議受到總理衙門的重視,有些甚至被采納,其本人也不斷被邀請參與有關中葡條約問題的商討,并為總理衙門翻譯葡使的洋文照會與信函⑧總理衙門在1867年3月11日致崇厚函中寫道:“阿使洋文業交赫稅司譯漢,俟譯妥再行抄錄,隨同洋文一并寄閱。”見《總署致三口大臣函》,載張海鵬主編《中葡關系史資料集》(下卷),第1300頁。。而他所提在澳門設關收稅與收取澳門租金的建議則成為了總理衙門壓迫葡萄牙公使放棄不合理要求與討價還價的重要條件。在中葡換約問題上赫德堅持反對按照原議換約,建議修改條約,并為總理衙門對付葡使獻計獻策。最終因為赫德所提購買澳門的“瑪斯計劃”而使中葡換約失敗。所以從中葡通商條約的談判與換約的整個過程來看,赫德對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而且因為葡萄牙是西方的小國,它所占據的澳門和英國占據的香港又有利益沖突,赫德在中葡通商通航條約談判過程中完全站在了中國的立場上,所提建議有利于維護中國的利益和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