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典型合作社看現狀、思發展
——山東省臨沂市沂水縣農民專業合作社調研

■ 文 / 馮 慧

從典型合作社看現狀、思發展
——山東省臨沂市沂水縣農民專業合作社調研

■ 文 / 馮 慧

山東省臨沂市沂水縣位于魯中南地區、沂蒙山腹地，轄18個鄉鎮、街道，共有人口115萬、耕地113萬畝，是山區農業大縣。目前登記的農民專業合作社共有1838個，其中國家級示范社5個、省級示范社24個、市級示范社161個；入社成員24.74萬戶，農戶參加合作社的比例達到83%。為深入了解沂水縣合作社的具體情況，筆者對五個不同類型和發展階段的典型合作社進行了實地調研。

一、典型合作社的基本情況

佳匯肉雞養殖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佳匯），位于沂城街道城北工業園，市級、省級、國家級示范社。2008年成立，成立時成員15戶，現有成員176戶，是沂水第一家、也是山東最大的肉雞養殖合作社。成員以個人養殖場加入合作社，合作社提供從資金到雞苗、防疫、用藥、飼料、銷售的一站式服務。2015年合作社出欄肉雞1920萬只，銷售收入3.07億元，盈利65萬元；2016年截至12月出欄1780萬只，銷售收入2.8億元，盈利57萬元。

新時代果品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新時代），位于楊莊鎮高家樓子村，省級示范社。2011年成立，成立時成員218戶，現有成員320戶、果園1600畝。成員主要通過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個人建園、土地流轉加入合作社，合作社統一提供樹苗、肥料及相關技術，統一聯系銷售。2011至2015年屬于建園、果樹培育時期，沒有收入，2016年利潤近20萬。

高山茶業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高山），位于院東頭鎮，市級、省級、國家級示范社。2008年成立，成立時成員5戶，現有包括企業和團體在內的301個成員。成員以個人承包茶園或租種茶園加入合作社，合作社統一選種、統一農資供應、統一技術指導、統一區域規劃，然后集中收購、集中加工、集中銷售。合作社目前注冊資本600萬，年利潤約60萬。

錦程農業科技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錦程），位于龍家圈鎮港埠口村。2011年成立，成立時成員27戶，飼養600頭母豬；現有成員96戶，飼養2700頭存欄母豬，1500頭育肥豬，年出欄量達到5萬頭。成員通過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現金入股、自建養殖場加入合作社，合作社向成員提供豬種、飼料，并組織屠宰和銷售。合作社目前，資產達到1.6億元，2016年實現營業額6000萬，利潤1100萬。

紅嫂故里旅游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紅嫂故里），位于院東頭鎮桃棵子村。2013年成立，全村200多戶村民大多數都加入了合作社。合作社整合了村內的旅游資源，聯系旅游公司投資進行基礎建設，同時對村民進行相關培訓；村民通過出資、開辦農家樂、提供服務參與合作社的經營。2016年合作社開始盈利，實現利潤15萬。根據現行《農民專業合作社法》對合作社“同類農產品的生產經營者或者同類農業生產經營服務的提供者、利用者，自愿聯合、民主管理的互助性經濟組織”的定義，旅游合作社是否可以按照農民專業合作社登記一直存在爭議，但《山東省農民專業合作社條例》規定從事“農業休閑觀光和鄉村民俗旅游”可以申請設立農民專業合作社，從而明確了當地旅游合作社的法律地位。

二、典型合作社的共性及特點

調研的5家合作社從事的具體業務不同、發展階段不同，但存在以下共性及特點。

一是理事長個人都是極具能力、魄力以及財力的經營人才，是他們決定了合作社的存續及發展。佳匯理事長苗德山畢業于華中農業大學，在一家飼料公司工作一段時間后辭職開辦養殖場，后在鎮政府的支持下成立合作社，成立初始時他個人出資即超過100萬。他注重學習，經常參加各類MBA、總裁班及相關管理培訓，每年在個人學習方面花費近20萬；精通業務，對于合作社的發展有明晰的規劃。新時代理事長孫煥國自1999年起擔任村書記，在開辦合作社以前主要承包鐵礦開礦洞，生意好時“一天一輛奧迪”，目前在合作社投入已超過500萬。高山理事長譚洪昌是蒙山龍霧茶業有限公司董事長的兒子，而蒙山龍霧茶葉有限公司是合作社最重要的企業成員，也是最主要的出資方。錦程理事長程法夏“開始就是個賣饃饃的”，后來做過針織、木材、化肥，是合作社的主要出資人，現在除合作社業務外還做房地產等其他產業。雖然受教育程度不高，但熟悉農業種植養殖的各個環節，樂于接受新鮮事物，談起國外的先進環保養殖技術如數家珍。紅嫂故里理事長張在召也是村書記，曾在廣東、江西經商，是把沂水生姜賣到內地去的第一人。他爭取政府支持，聯系內地的老兵集資打出“紅嫂故里”品牌，聯系中國聯通做了覆蓋全村的無線網絡，幫助村民脫貧。

二是都有一個“伴生”的企業，在合作社業務中起聯結、主導作用，合作社則處于從屬、被支配地位。佳匯理事長同時也是綠洲農牧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而綠洲公司主要從事飼料、種雞和獸藥的銷售，合作社貢獻了超過1/3的銷售額。此外，綠洲公司還幫助解決合作社的管理、技術以及銷售問題。蒙山龍霧茶葉有限公司整合并重新規劃了高山的茶園，負責茶農的培訓以及茶葉的品質管理、加工以及銷售。錦程理事長注冊成立了錦程畜牧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公司負責購買飼料原料，加工后賣給合作社成員，同時也負責合作社的銷售。紅嫂故里的理事長也注冊了一家旅游公司，對合作社的注資、對成員的培訓、旅游基礎設施的建設都通過這家公司進行。

三是合作社的農民成員具有短視、趨利的共同特點，難以接受和理解契約精神。佳匯理事長明確表示，同時作為公司和合作社領導，對待公司員工時可以采用科學管理以及獎懲制度，但對合作社成員只能進行利益引導。新時代理事長舉例說，合作社成立之初有30%的成員通過土地入股參與，但果樹培育前三年沒有收益，年終分紅時每畝只有300-500元；通過土地流轉入社的則約定了固定收益，每畝每年1000元。在這種情況下，一部分成員不顧入社時的約定，要求將土地入股轉為土地流轉。而這一部分成員在果樹開始收益后，預計還會要求從土地流轉變更為土地入股。高山理事長指出，成員與合作社簽訂合同的意愿不高，簽每批次根本實現不了，只能簽年度合同。當市場價比合作社收購價高時，很多成員會棄合同，擅自賣給其他買家，而合作社也沒什么辦法。

四是合作社的發展都緊緊抓住了食品安全、生態環保的主題。佳匯與成員簽訂了無藥殘合同，建立了嚴格的質量追溯體系，養殖場均通過無公害農產品產地認證。此外，還采取微生物制劑稻殼墊料養殖，肉雞出欄后，墊料發酵生成有機肥用于農作物種植，實現了養殖過程無污染零排放。新時代考慮到國內的蘋果市場低端產品銷售困難，計劃打出自己的品牌進行自銷或直銷，目前已注冊“金秋嶺”商標，并申報了綠色食品標識。蒙山龍霧茶業有限公司多年前已取得有機產品認證，高山成員種植的茶葉均應符合公司關于有機產品的種植要求。2016年，錦程通過流轉取得了200畝土地的經營權，建設了60個大棚作為櫻桃采摘園，施用養殖產生的糞肥，實現了養殖過程零排放，下一步還計劃投資進行立體養殖。

五是合作社都很重視技術培訓，在基層農業技術推廣方面發揮了較大作用。佳匯成立了技術指導隊伍，并與中國農業大學、山東農業大學、山東省農科院、青島動檢所建立技術協作關系，每年聘請專家舉辦技術培訓會。新時代、高山、錦程也都建立了自己的技術服務隊伍，并在每年召開成員大會時向成員介紹市場動向、進行技術培訓。紅嫂故里結合自己的旅游合作社特色開展了一些規范服務的培訓。

六是設立發展過程中都得到了政府的大力支持。各個合作社均表示在用地、技術培訓、項目、資金、稅收等方面得到了政府支持。也有合作社表示，有些政府項目錢不多，但為了實施項目，合作社在建設配套設施、應付檢查等方面反而增加了成本。新時代認為，政府的資金和項目補貼只能滿足短時期的需要，更希望政府在宣傳推介地方品牌、培育市場方面有更多作為。此外，合作社在政府幫助解決貸款申請、基礎設施（如冷庫）建設方面的需求較為迫切。

七是雖建立了相應的組織機構和財務管理制度，但對《農民專業合作社法》了解不多。五個合作社均張貼了合作社章程，并且表示每年召開成員大會，年度業務報告、盈余分配方案、財務會計報告、成員賬戶齊全，請會計師事務所的專業人員協助審計。在分配環節，利潤的60%用于成員分紅，除紅嫂故里分配時傾斜困難家庭外，其他合作社均根據入社資金和交易量分配。但提到《農民專業合作社法》，所有合作社負責人均表示不了解，也不清楚法律正在修訂過程中，對法律沒有具體的修改建議。

八是信用合作開展得較為謹慎。五個合作社中僅有佳匯開展了成員互助性質的信用合作：有閑余資金的成員把錢交給合作社安排給需要資金的成員使用，提供資金的成員在購買雞苗、飼料時享受優惠，優惠幅度比銀行同期存款利息高；合作社通過提供投入品、技術服務保證使用資金農戶的產量，從而控制資金使用風險。雖2013年《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已允許合作社開展信用合作，《山東省農民專業合作社條例》也明確“農民專業合作社為滿足成員生產經營需求，可以在本社內部依法開展資金互助和信用合作，但不得對外吸收公眾存款或者非法集資”，但有合作社負責人仍以為不能開展相關業務，其他合作社負責人則認為雖部分成員有需求，但開展信用合作太麻煩、有風險，不愿開展。

九是均沒有成立或加入合作社聯社。據了解，沂水縣基本沒有成立合作社聯社。

三、對于合作社發展的思考及建議

一是全面考量“一股獨大”的合作社結構利弊，繼續發揮農村能人作用，同時完善社內民主控制機制。雖然少數農村精英控制、普通農民成員依附的合作社結構使合作社的所有權和收益權主要掌握在大戶手中，成員“被代表”，但其優勢在于有效解決了農產品的出路問題，使農戶獲得了更多的就業機會，增加了收入。這類合作社是實際在運轉、有頑強生命力的合作社，這類合作社的負責人則是能力強、責任心強的農業先進生產力代表。此次調研就有合作社負責人建議規定理事長個人出資比例應當超過1/3，因為每戶成員出資差不多的合作社很快就會散伙。現階段應當繼續鼓勵農村能人領頭創辦合作社，并在金融服務、財政支持、用水用電等多方面給予支持。同時，通過建立和完善社內民主控制機制解決成員間不平等的互利關系，形成大戶與普通成員相對協調的利益聯結機制。

二是企業與合作社“伴生”關系的存在有其合理性及必然性，應尊重農民的選擇，逐步增強合作社獨立性。目前，我國大多數農民的財力和組織程度尚難以支撐合作社的持續發展，而很多企業則需要一個既能幫助開拓農村市場、又能提供質量安全的農產品的合作對象。因此，與企業“伴生”的合作社大量存在。當前，應當尊重市場主體的自愿選擇，允許這種形式的企業與農民間利益聯結機制，不過多干預，但要規范其內部財務紀律、民主議事要求等，重點是合作社的成員賬戶建立、“三會”會議記錄以及年終財務報表。此外，還應培育合作社作為市場主體的功能性，增強其獨立性，使農戶成員逐漸成為合作社資產的主要所有者、合作社事務的控制者和合作社提供服務的受益者。

三是培育新型農民不應局限于有文化、懂技術、會經營，民主法治意識、契約精神的培養同等重要。農民作為消費者時，因其辨別能力不強、維權途徑不暢，一般被認為是弱勢群體。作為生產者時則表現出兩面性：一方面因為不懂得用契約保護自己，不了解合法的救濟手段，依然是弱勢群體；但另一方面農民遵守契約、法律的意識也不強，當其違約甚至違法時，不管是合同另一方還是執法部門，都難以要求、處罰農民，此時他們又因弱勢而取得了“特權”。這種特點同樣也體現在合作社中：不了解合作社這種形式對凝聚農民力量的助益，對合作社的經營方式漠不關心，主觀上拋棄治理權；生產經營過程不理解成員與合作社之間的關系，不能主動簽訂、遵守與合作社的協議。要增強合作社發展的內生動力，就需要提高農民成員的民主法治意識和契約精神，這也是新型農民應當具備的基本素質。

四是總結合作社需求，探索真正助力合作社發展的扶持政策及手段，推動合作社“提質”。近年來，各級農業部門通過財政扶持、建設項目支持等手段促進合作社的發展，取得了顯著成效，全國農民專業合作社數量大幅增長，有效促進了農民增收和農業農村經濟發展。在“增數”的同時“提質”，需要采取更有針對性的扶持措施。對于那些潛心發展、運轉良好、有明確規劃的合作社，最需要的不是政府的技術培訓、資金及項目支持，而是金融服務以及市場環節的扶助和引導。金融服務方面，由于銀行、信用社等信貸機構還不太認可合作社這類市場主體，需要切實落實關于對符合條件的合作社綜合授信、設立融資性擔保公司為合作社提供貸款擔保服務等政策規定。市場環節方面，合作社迫切希望地方政府協助樹立、推介“五常大米”“洛川蘋果”之類的地方品牌；同時，各級政府和部門加強市場監管、創造公平的市場競爭環境也有益于合作社的規范發展。

五是實現立法目的、提高立法質量，需要進一步加強法律的宣傳和普及。目前，政府在農村開展的培訓主要有兩類：農業技術類的培訓可以部分交給市場，由農民以及各類經營主體根據自身情況有針對性地選擇；法律方面的培訓則基本只能由政府開展，宣傳和普及法律政府責無旁貸。《農民專業合作社法》頒布已逾十年，修訂工作亦已開展，而法律的直接調整對象卻基本不了解這部法律，可謂是“立法的不用法，用法的不懂法”。在農業技術都通過手機APP在線視頻傳授的今天，宣傳和普及法律首先要創新形式、開拓多種渠道；其次應當將法律與個人權益緊密結合，回答人民群眾“有什么用”和“跟我有什么關系”的問題；此外還應區分不同層次，以宣傳《農民專業合作社法》為例，針對合作社管理人員、財會人員和普通成員時，培訓內容都應有所區分。從普法和立法之間的關系看，只有普法到位，農民了解法、使用法，才能真實反饋法律的執行情況，從而為修法提供依據和建議，切實提高立法質量。

（作者單位：農業部產業政策與法規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