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帥
高校緣何與藝術漸行漸遠
祝 帥
藝術與高校的接觸都要有專業的高度。
近年來,高校(這里主要指的是綜合性高校)似乎越來越重視藝術了。本來這應該是一件好事。不過從實效來看,似乎這種重視的結果并不怎么理想。簡單說,就是高校雖然在藝術方面投入了很多財力物力人力,但所引進的藝術往往是江湖藝術、山寨藝術,和真正的專業水準之間有很大的落差。照理說,高校是中國最高的學術機構,尤其是頂尖高校,所引進的藝術也應該是能夠與這所學校在自然科學和人文社科領域的成就水準相當的藝術作品和藝術家。但從實際情況來看并非如此。有些即便是國內頂尖的一流高校,卻引進了一些三流甚至不入流的藝術家出任客座教授、開設各種“高研班”或者在校園中舉辦展覽。甚至有一些江湖藝術家發現高校在藝術管理方面缺失的這一漏洞,堂而皇之在高校中行各種社會上藝術界常見的坑蒙拐騙的伎倆——諸如把工作室辦成會所、展示各種和領導人的合影、虛擬各種山寨機構的頭銜等——有時候竟然還很奏效,甚至還能換來各種學術頭銜。
其實想想這一點也并不奇怪。常言道“隔行如隔山”,綜合高校的領導很可能是導彈方面的專家、院士或者一流的歷史學家、社會科學家,對于藝術也有些附庸風雅,但他沒怎么見過一流的藝術作品,甚至從沒進過任何一名藝術家的工作室,更對美術界各種江湖雜耍毫不知情。這時候一旦有藝術界人士以各種頭銜、名人合影等相忽悠,他們自然就上鉤了。君不見,不久前北京師范大學一位校友捐給學校一批陶瓷,據說每一個都是價值連城,結果被專業人士認為是貽笑大方的山寨品,可捐贈儀式上主要校領導還不是悉數出席、熱臉相迎!這件事情又豈是一個孤例?這些年來,高校錢多了、地多了,學科規模越辦越大,自然就想介入藝術這塊肥肉;而一些靠江湖雜耍起家的藝術家這些年來有了錢,就越發渴望得到夢寐以求的社會地位,而高校恰好是眾人眼中最容易得名的地方。君不見,有多少高校堂而皇之地授予一些不入流的非專業藝術人士名譽博士、客座教授的頭銜,甚至還為這些藝術家成立以個人名號命名的“研究院”!不信請看,上述接受某校友捐贈陶瓷的高校就有這樣的研究院,還堂而皇之掛在學校的官方網站上!僅就這一條而論,高校與宋莊諸多以個人名義命名的美術館、藝術研究院,又有何差別?
坊間流傳說,中國高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各種名譽校董、客座教授、名譽博士等,都是明碼標價的。比如,受捐幾千萬元,就可以出售自己教學樓的“冠名權”,再幾千萬元就可以成“名譽博士”,上億珍惜者可稱“名譽校董”,等等。本來,這是一種“競標”“拍賣冠名權”的商業行為,怎能反過來成為學校以各種名譽相許,倒頭來求企業家、慈善家捐款?大概是高校也知道這些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這些學校的官網上自然是查不到這些文件的。但筆者的確看到,一些不學無術之人的名字掛上了高校的大樓,不惜引來網上一片質疑聲;而許多企業家因為捐錢而被授予“名譽博士”、“客座教授”,卻不見他們有何研究成果。這其中,有研究軒轅歷的“民科”,也包括不少沒有受過專業教育卻給學校捐了幾百萬元、幾千萬元的“民間藝術家”。不久前,曾有媒體爆料杭州G20峰會期間,一些重要場所掛的畫缺乏專業水準,其實國內很多重要的高校又何嘗不是如此!究其原因,很可能是所掛畫的作者給學校捐了不少錢所致,其條件就是“學校會議室要掛自己的畫”。
日前,清華大學成立了藝術博物館,捐款興建者是某東南亞企業老總父子。開館之日,筆者慕名前去參觀。按理說,清華大學擁有國內唯一一個由專業美術學院合并進駐的美術學院,藝術方面的專業水準應該高于其他綜合高校才是。可是筆者參觀之后的感受卻與許多網友一樣,可謂“失望至極”。且不去吐槽60元只看一件《最后的晚餐》復制品“真跡”(這個“真跡”是相對于其他展品的“印刷品”而言的),就說筆者最為期待的“清華簡”展廳竟然也無一原件,全部是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版畫系制作的復制品。誠然,“清華簡”原件必須浸泡在水中以避免氧化,但既然這么高的標準修建的博物館,而且又是商業性質(即便對清華師生和校友也不免門票)的,為什么不展示、陳列原件?就算是復制品也該在顯著位置注明吧?莫非因為是高校內部的博物館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比社會上地博物館降低要求?說起來,對于沒去過國博、上博等真正專業的博物館、美術館的一般游客來說,該館可能有一定的存在價值;但國博、上博都是免費開放的,不能因為學校中的博物館就降低專業門檻。更遑論,近年來該校大量舉辦書法繪畫類導師工作室、高研班,而所謂導師又并非該校專業教師,遴選標準不得而知,已經讓該校在美術界很多人的心目中“斯文掃地”了!
其實綜合高校不懂藝術這個問題早就有人看到。筆者在北京大學讀書期間,就曾注意到《書法導報》上發表過一篇題為《北大,你離書法有多遠》的文章。作者自陳在北大擔任訪問學者,驚訝地發現來北大舉辦書法展覽、主講書法講座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江湖人士,這與北大的學術地位很不相稱。當時筆者看到這篇文章時就很感慨,因為筆者當時從中央美術學院到北大讀書,目睹兩所學校在藝術水準方面的落差之大,因而其中一些現象的確也是當時困惑筆者的地方。但這些年來這種現象不但有增無減,而且變本加厲了。舉例來說吧,筆者就讀博士期間就多次批評北大的校園卡設計得非常難看,用的是最難看的色彩和字體,但十余年來北大校園卡設計并無任何改善。還有各種校園旅游紀念品,近年來北大也成立了“標識管理辦公室”,但似乎該該辦公室的職能就是“維權”,即打擊未經許可使用北大標識的行為,卻忽視了藝術水準。筆者在北大多年,也曾有不入流的藝術家來打聽“怎樣在北大辦個展”,當被反問“辦畫展為什么不去中央美院”時,答案竟是“不敢去這樣專業的地方啊”!
日前,全國人大罷免了一批賄選的遼寧省全國人大代表,其中多是企業家。筆者在想,學術界(特別是高校領域),是否也應該徹查一下這些年來的在職博士、名譽博士、客座教授和名譽校董?據說,“北師大陶瓷事件”發酵到現在,業內人士早有是非判斷,但北師大就是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對于各種質疑一律不予回應,故做“聽不見”狀以自欺欺人。可是,在政府信息都已高度公開的今天,如此漠視網絡輿情,豈是一所以教書育人為宗旨的高校所應有的姿態?所謂“捐款幾千萬可得名譽博士、客座教授”的說法到底是否存在,“名譽校董”的入選標準是什么,為什么動用學校資源為個別藝術家成立以個人名字命名的藝術研究院?對于這些問題,高校是否也應該站出來說兩句話?
其實,在面對藝術時,非專業的自然科學和人文社科學者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輕易發言。畢竟在現代社會中,學科壁壘已然形成,不太可能發生自然科學一日千里,而藝術界始終停留在人們印象中的普及和啟蒙階段的情況。反之也成立,這就是為什么很多藝術界人士一開口談哲學、經濟學就貽笑大方的原因。同樣,很多在自己本專業領域內很受人尊敬的人文社會科學學者,一超過自己的專業范圍介入藝術,就往往發外行之論。不久前筆者看到在北京大學,有某位一流的人文學者與一些根本不入流的當代藝術家座談“中國當代藝術問題”,單從這些“藝術家”的遴選方面來看就知道主辦者并不了解藝術界的基本情況。難怪一些藝術界的非專業人士似乎發現了一條生財之道——高校中有一批大領導、大學者,哪怕他是院士、館員,就很可能既愛好藝術又容易被忽悠,跟他們混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名利雙收”呢!
在面對藝術問題時的姿態這一點上,筆者很欽佩中國社會科學院。在藝術市場如此火熱情況下,該院仍然堅守本色,沒有為趕時髦而成立自己并不擅長的“藝術學研究所”。可是,在綜合大學爭先恐后地成立“藝術學院”、“藝術研究院”甚至“畫法研究院”的今天,高校已經很難避免和藝術的親密接觸了。筆者最近聽到的消息,是長期以來沒有藝術學科的廣東中山大學正在醞釀成立“藝術學院”。成立藝術學院對于藝術來說當然不是壞事,但綜合大學成立藝術學院,絕不僅僅是向校內非專業院系師生普及藝術這么簡單。現在大學都在創辦“雙一流”,“一流”的高校要接觸藝術,自然也要接觸“一流”的藝術作品和藝術家。如此,才能讓一所高校的藝術地位,與這所學校的學術聲望相稱。
不久前,河南許昌書協某位領導,對一位名叫梁某某的“書法家”在該縣博物館舉辦書法展一事公開發表聲明,號召全縣書法家對此予以抵制。筆者看了梁某某的作品以后,不由得欽佩該書協領導的正義感。綜合大學中真正了解藝術、從事專業藝術創作與研究的教授,是否也可以像這位書協領導一樣,在非專業人士以藝術的名義入侵高校時發出自己的聲音?當然,綜合高校并不可能以藝術專業為重點發展的學科,對于綜合高校中的藝術專業,我們也不能有高于專業院校甚至該校一般自然和人文社會科學的幻想。例如,近期的“世界藝術史大會”在北京大學召開時,組織者便要向該校非藝術專業的師生進行大量的基本常識普及工作;同時期在校內的一些藝術展覽的展品和布展水準,也無法與專業級別的展覽相提并論。但無論怎樣,藝術與高校的接觸都要有專業的高度,不能因為對方是非專業高校就拿一些低劣的藝術品或者不專業的展覽來執行雙重標準。
除此之外,筆者還建議綜合高校成立由校內專業人士和校外藝術界真正的專家組成的“藝術委員會”,來對學校一切和藝術有關的問題(如設立藝術研究相關機構,聘任藝術家擔任院長、客座教授,舉辦藝術展覽及校園重要視覺標識系統的設計等)做出決議,把專業水準的藝術呈現給高校各專業師生,徹底堵住藝術界的“民科”在高校各領域中沽名釣譽的漏洞。這些,或許是當前綜合高校普遍缺乏專業藝術氛圍狀況下一些姑可暫行的權宜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