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的特長

徐昕

我有一項頗讓自己得意的特長，就是認路的本領。哪怕是從沒去過的城市、從未住過的酒店，只要讓我看一下地圖，我就能準確無誤地把車開到目的地。這個特長雖然不夠資格上《最強大腦》，但也足夠拿出來在朋友面前顯擺一下了。有一次在鄭州打車，快到住處時我對出租車司機說：“您得去前面繞一下，酒店門口那條路好像是單行線。”司機說，他開了那么多年出租車，都沒注意那條路什么時候變成單行線了。而他一定更不會想到，彼時距離我第一次來到鄭州這座城市，才過去了短短三個小時。

因為有這項特長，所以我自然是很抗拒使用導航儀的，總覺得那是為傻人設計的，像我這樣的高手完全不需要。不過最近我的觀點發生了一些變化，原因是去年我換了輛車，新車是自帶導航儀的。快一年了，我都沒把這項功能激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覺得，既然車價里包含了這筆費用，為什么要浪費呢？

然后我就偷偷地試了一下。這一試就發現，哇噻，原來這么方便！它不僅可以指路，還能幫你分析研判路況，計算路上所需時間。從此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用它了。為什么呢？因為我覺得蠻可怕的——一直以來自己那么引以為自豪的“特長”，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機器給秒殺了。現在，哪怕是一出門就找不著北的同事，只要給她一個地址，她都能準確無誤地開著車到門口。這樣一來，我的“特長”還有什么用武之地呢？大家只要能準確抵達目的地就行了，又有誰會在乎你用的是人腦還是電腦？

除了認路的本領之外，我還有一項幾近廢棄的特長，那就是記公交車的站名。小時候，我報得出我住的那座城市里幾乎所有的公交站名。不過我很早就發現這項特長沒有什么意義了：一來如今城市公交的規模已是當年的數倍，線路也經常在變化，那么多站名已經記不過來了；二來就算把這些站名倒背如流，也沒有什么用處了。以前公交集團還印過線路手冊，這些年估計也不印了吧，現在還會有誰用這個呢？大家都用APP了——你都不用知道站名，只要輸入起始點的建筑名稱，手機就會幫你找到最佳路線，還能告訴你最近一輛公交車幾分鐘后進站——嗯，早年北京的公交車站也安裝過一些智能站牌，好多年了，也沒見它們啟用過。不過啟不啟用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為現在有手機就夠了。科技進步太快，正如有首歌唱的那樣，“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前不久，一個同事遠赴拉脫維亞深造，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們經常需要在微信上溝通一下。一天下午聊著聊著，我說：“你坐的18路有軌電車進站了吧？你先上車，我們回頭再聊。”若是在十年前，同事肯定會特別驚訝：“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間諜嗎？你在偷偷跟蹤我？”而現在，同事只會說：“你下載了一個里加（拉脫維亞首都）公交的APP吧？”——好吧，這都被你發現了。感謝這個智能時代，能夠讓我隨時隨地，對一個從未去過的、遠在地球另一個角落的城市如此了如指掌。

所以，有些特長，如果真的已經失去了用武之地，最好的態度就是：接受事實，甘拜下風。我有一個朋友說得好，在這個智能時代，“經驗”也許是最沒有用的東西，甚至會成為時代發展的絆腳石。當你發現你的經驗已經跟不上時代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棄它，給那些年輕人和新鮮的事物讓路。就比如認路這件事，如今坐朋友的車，我不再熱衷于給別人指路，因為就算指了他們也不聽我的，他們更相信導航儀。事實上，導航儀也確實比我更準確。

其實，不僅是一些特長沒了用武之地，我甚至覺得自己的飯碗都隨時有可能被電腦搶走。前不久有人預測，未來最有可能失業的是從事翻譯工作的人，因為隨著翻譯軟件的升級，終有一日電腦將替代人類完成翻譯工作。

對于我們學外語的人來說，這可真是個壞消息。我翻譯文學作品，最怕面對讀者的批評，辛辛苦苦熬了幾百個夜晚翻譯出來的小說，得到的評價卻是“差錯太多”、“為什么要用那么多被動句”、“建議大家別看譯文，去看原著”……要說不委屈那是不可能的。

也許有一天，電腦可以根據讀者的不同期待，提供多元化的譯文。如果讀者想要原汁原味的感覺，電腦就輸出滿篇的歐式長句；如果讀者喜歡本土化一點，電腦就用京片子來完成翻譯……到了那個時候，作為翻譯者的我們，就真的可以讓路了。

責任編輯：張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