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經濟發展需要市場經濟的各種具體技術、手段,更需要運用這些手段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前者為術,后者為道,“道”即經濟發展的哲學和基礎理論。提起經濟哲學,一些人感覺陌生,其實每個學科,問題研究深了,都要涉及哲學問題。
事實上,從18世紀經濟學誕生時起,有關它的方法論的爭論就從未止息。上世紀80年代開始,經濟學家對經濟學的哲學和經濟學的方法論又重拾興趣。根據丹尼爾·豪斯曼在《經濟學的哲學》“導言”中的說明,1975-1983年期間,只出版了19本有關經濟學方法論的英文著作,但1984年后的10年間,這個數字增加到了50本。更多的經濟學的哲學和方法論的理論,可以參見丹尼爾·豪斯曼的《經濟學的哲學》。(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出版)
世界一流大學培養的學術博士是Ph.D.,其實是某一領域的哲學博士(doctor of philosophy in a filed)。經濟學博士是經濟學哲學博士(Ph.D.in Economics)。沒有哲學高度的經濟學最終只能變成一箱分析工具。
從整體上看,西方經濟學基本屬于術的層次,它對問題的解決是“治標經濟學”。西方經濟學的多數學科都是研究具體的短期問題,即使以宏觀經濟學標榜的理論也是如此。凱恩斯的那句著名的“從長期看,我們都死了”就鮮明地反映了這種傾向。在上世紀30年代末期,有人就批評凱恩斯通過刺激總需求帶動經濟增長的主張僅僅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短視策略”,甚至因其與新教倫理所主張的“節制”相悖而被認為是“不道德”。針對這些批評,凱恩斯在1939年所寫的《我們子孫的經濟學》中承認了這一點。但他為自己辯解道,多少年后,我們將會“再一次把目的看得比手段重要,寧愿追求善而不追求實用”。“可是,要注意!這樣的時候還沒有到來,至少在100年內,我們還必須對己對人揚言美就是惡,惡就是美,因為惡實用,美不實用。”
西方經濟發展也有“道”,那是資本主義的世界觀和西方文化價值觀,主要是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利己主義、資本拜物教。資本主義世界觀和價值觀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具有巨大的歷史進步性,但相對社會主義具有歷史局限性。資本主義只有少數是發達的,絕大多數是窮國。因為只有少數國家在起點上取得了發展優勢,完成了原始積累。資本主義是一個非均衡發展的體系,它不可能共同發展、共同繁榮,少數的富有國家是建立在多數貧窮國家的基礎上的。這是由西方文明和資本主義的本性決定的。在人類歷史的不同發展階段,不論是從前的君主國,還是今天的現代國家,它們對王朝或國家核心利益的界定以及使用何種手段來實現國家目標往往有不同的側重。西方文明自希臘、羅馬時代的獨立城邦,到中世紀歐洲大陸的封建諸侯,直至近代的民族國家,國家之間的利益沖突與實力競爭構成了西方世界體系的基本模式。“力量所及,則盡力擴張”,國家“以實力來確定自己的利益”,國家戰略的核心是在相互沖突的國際環境中如何使用國家權力以實現國家目標和擴張國家利益。
現在的國家如果再按照資本主義的基本方式來發展,幾乎沒有了可能。除非一些偶然的歷史機遇,個別小國或地區利用發達國家提供的條件,再加上自身具有的各種有利條件,可以實現經濟起飛。實際上,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世界上的國家除了亞洲四小龍,再沒有其他國家經濟獲得成功。而除了中國、越南、古巴、朝鮮外,其他所有國家實行的都是資本主義。鄧小平曾經深刻而富有遠見地指出:“因為如果我們不堅持社會主義最終發展起來也不過成為一個附庸國,而且就連想要發展起來也不容易。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只有社會主義才能發展中國。”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一種更先進的世界觀、價值觀。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依靠人民、為了人民,具有源源不斷的動力;公平正義、共同富裕是其基本要義,可以避免資本主義發展帶來的諸多社會病;它堅持的是一種集體主義理念,實現了個人利益與共同利益的一致性,可以形成發展的巨大合力;它主張和諧發展、和平發展、科學發展,是可持續的發展,是給世界帶來和平與繁榮的發展。
從歷史和傳統上看,中國基本是一個戰略內向型國家,國家命運的焦點是天下秩序的崩潰與重建,即所謂“國家興亡,肉食者謀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突出的天下情懷與鮮明的道德意識構成了中國戰略文化的核心特征。2000年前即有孟子所說的“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到21世紀,中國政府一再強調“和平發展”的國家戰略理念,“即使將來中國強大起來了,也決不稱霸”。
西方世界發展起來的市場經濟具體制度是個可以利用的“術”,但是新自由主義的“道”卻是錯誤的。這種世界觀主張為了一己私利、個人之間進行你死我活的競爭,其結果必然是弱肉強食,富者更富,貧者更貧,帶來社會的嚴重兩極分化,給世界帶來威脅與貧窮。
當然,經濟發展之道除了資本主義、社會主義這些社會形態的內容,還有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哲學方法論。在這方面,西方發展理論是相當貧乏的。而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唯物史觀在認識經濟發展的規律方面具有強大的優勢。比如實踐的觀點、辯證的觀點、發展的觀點、矛盾的觀點。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一個方面就是馬克思主義方法論在經濟發展方面的運用,其結果是形成了一系列重大的理論觀點。比如正確處理改革、發展、穩定的關系,充分體現了社會經濟發展的辯證法;以人為本的理念體現了唯物史觀對人的作用的基本觀點;增量式改革或漸進式改革,遵循了事物量變質變的基本規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與堅持全面發展,反映了重點論與兩點論的哲學方法;大膽試驗思想,體現了唯物辯證法的實踐觀點,等等。沒有這些理論、路線、方針、根本原則,市場經濟的“術”都無從起作用。
對于想實現經濟起飛但還沒有形成良性發展道路的后發國家,“道”比“術”更重要。如果“道”是錯誤的,“術”再高明,也沒有用,甚至起反作用。而且沒有脫離“道”的“術”。拉美陷阱、蘇東劇變、俄羅斯東歐轉型失敗,都是活生生的例子。雖然今天西方經濟學充斥著經濟發展之“術”,但資本主義最初的經濟起飛都是先完成了“道”的層次的修煉。英國的經濟起飛首先完成了思想、政治領域的革命,亞當。斯密的自由市場理論也主要是一種“道”。在當時歷史條件下,資本主義的“道”是最先進的,而且是內生的,自己首創的。之后,新古典經濟學作為經濟發展之“術”就開始在資本主義之“道”指引下快速發展起來。其實相對于“道”,經濟發展之“術”有時不難掌握,比如,中國經濟發展的閘門一經打開,人們的創造性、積極性一下子被激發出來,各種市場經濟的具體形式、辦法如雨后春筍般出現。這符合亞當·斯密等人的觀點,即市場經濟是一個自發形成、自我擴展的秩序。
中國經濟發展的巨大成功最根本的是得益于中國在經濟發展之道上的創新,得益于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與方法論,得益于中國深沉的傳統文化積淀。西方不少學者也是從“道”的高度來認識中國經濟發展的。“北京共識”的提出者喬舒亞·庫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認為中國的發展是由取得平等、和平的高質量增長的愿望推動的,北京共識“有足夠的靈活性,它幾乎不能成為一種理論。它不相信對每一個問題都采取統一的解決辦法。……它既講求實際,又是意識形態,它反映了幾乎不區別理論與實踐的中國古代哲學觀”。這種務實靈活的風格也充分體現在中國歷任領導人身上。比如,毛澤東提出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鄧小平著名的“白貓黑貓論”,胡錦濤同志著力強調的求真務實精神,習近平總書記說的“抓鐵有痕”,不僅反映了中國的思想文化傳統,而且具有典型的中國語言風格。
英國劍橋大學發展學委員會主席彼得·諾蘭在其著作《處在十字路口的中國》中寫道:“中國的‘第三條道路是一種完整的哲學,把既激勵又控制市場的具體方法與一種源于統治者、官員和老百姓的道德體系的深刻思想結合在了一起。”在評論中國的市場制度改革時,汪丁丁認為,文化及其生長是制度創新之水的源頭,中國文化通過教育和模仿,代代相傳了幾千年,這一個巨大而深厚的存量,使過去十幾年在這塊土地上發生的變革相形之下如此渺小,它只能是一種邊際的變革。所謂“中國式社會主義”不妨理解為中國文化諸層次所構成的土壤上創造的某種使經濟得以發展的社會主義制度。
經濟發展之道人們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是最科學的經濟發展之道還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世界觀與方法論之上的。更重要的是,對一個國家而言,真正領會、真正運用經濟發展之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道”需要悟,需要根據自己的實踐來悟。另外,經濟發展還需要具備一些必要的初始條件,否則再英明的領導人和政府,再高明的“道”也無濟于事。
郭萬超 北京市社會科學院傳媒研究所所長、
北京市文化創意產業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