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政
摘要:在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的關系問題上存在兩條迥然相異的思維路線。一條路線以馬克思的《資本論》為突出代表,認為二者是統一的;另一條路線以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與前蘇聯政治經濟學為代表,認為二者是分立的。由于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與前蘇聯政治經濟學將方法論外在于政治經濟學,不僅方法論的研究不能深入、系統,更制約著理論體系的研究。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的研究應該繼承馬克思的思維路線,堅持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的統一原則。
關鍵詞: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馬克思;《資本論》;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蘇聯政治經濟學;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
中圖分類號:F0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101(2017)02-0023-06
如何看待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之間的關系?二者是統一的,還是分立的?這是任何一個研究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的學者都不可回避的重大問題。
縱觀政治經濟學說史及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的研究史,學者們在這個問題上形成了兩條迥然相異的思維路線。一條路線以馬克思為突出代表,認為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是統一的,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是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形成發展的內在精神。另一條路線以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與前蘇聯政治經濟學為代表,認為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是分立的,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是外在于政治經濟學的另一個學科或領域,它在政治經濟學之外形成,然后被運用于政治經濟學的研究。深入探討這兩條思維路線的經驗教訓,是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研究的一個必要內容。
一、馬克思《資本論》的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相統一
馬克思的《資本論》理論體系的系統性和辯證性,甚至讓其理論對手都不得不折服。其原因就在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根據劉永佶教授的研究,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是系統的實證抽象法。系統的實證抽象法的主要環節有:一是從實際經濟矛盾出發,充分占有材料;二是實證與抽象的內在統一;三是以概念運動為核心;四是定性研究與定量研究的統一;五是專題研究與系統研究的統一;六是以概念從抽象到具體轉化為主干的論述體系;七是邏輯與歷史的統一。①
系統的實證抽象法的核心是概念運動,而《資本論》的理論體系正是對概念運動各環節的全部成果的系統總結?!顿Y本論》一、二、三卷的理論體系可以總結為以下的概念運動鏈條:商品——價值—貨幣—資本—勞動力—剩余價值—絕對剩余價值—相對剩余價值—工資—資本積累—資本循環—資本周轉—社會總產品的兩大部類—利潤—平均利潤—生產價格—商業利潤—利息—地租。這個概念運動鏈條,就是《資本論》理論體系的主干,也可以稱之為概念體系。它是以剩余價值為核心概念的,其核心突出,主線清晰,環環相扣,層層推進。這個概念體系不是馬克思靈感爆發的一時之作,而是他嘔心瀝血四十年才得以鑄造成功的??v觀馬克思四十年的研究歷程,我們可以看到,《資本論》的理論體系所呈現的只是概念運動全過程的最后環節,即多個概念的轉化環節,而概念運動的全過程實則包括概念的規定、展開和改造以及多個概念的轉化環節。以上概念運動鏈條上的每一個概念的規定、展開和改造以及概念間的相互轉化都體現著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方法論。
以概念運動作為系統的實證抽象法的主干,馬克思的這一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有兩個理論來源:一是以斯密和李嘉圖為代表的古典政治經濟學,二是黑格爾的思辨辯證法。其中黑格爾的思辨辯證法對概念運動的強調是最突出的。馬克思本人曾這樣概括黑格爾的概念運動的思辨辯證法:“正如從簡單范疇的辯證運動中產生群一樣,從群的辯證運動中產生系列,從系列的辯證運動中又產生整個體系。”②馬克思繼承了黑格爾以概念運動為主干的辯證法,但對其以意識為人的本質所導致的錯誤予以批判,在強調勞動為人的本質核心的基礎上,通過對經濟矛盾的實證抽象,形成了系統的實證抽象法,并與理論體系統一于規定經濟矛盾的概念運動中。概念運動既是《資本論》方法論的核心,也是《資本論》理論體系的主干。方法構建體系,體系發揮方法,二者高度統一。
二、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方法論:分立在理論體系之外的數學技術或科學哲學方法
“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方法論”具有兩種含義。一是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方法論,即指現代西方主流的經濟學家們在經濟學研究中所運用的方法論,具體而言就是數學技術。第二種含義是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方法論,指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方主流的大學和研究機構中獨立出現的一個叫做“經濟學方法論”的新學科,這個新學科的具體內容是用科學哲學的方法來評判西方主流經濟學。歐美學者對于上述兩種含義的方法論按首字母的大小寫來加以區別。第一種含義的方法論首字母小寫——methodology,第二種含義的方法論首字母大寫——Methodology。不論是數學技術,還是科學哲學方法,都不是從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體系中內生的,而是分立于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體系之外的。
在西方經濟學說史上,把數學技術作為政治經濟學理論中的一種局部思維形式或技巧的做法很早就出現了,但將數學技術上升為主導整個學科理論研究的方法論的做法則是從邊際學派的杰文斯、瓦爾拉斯等人開始的。這一企圖隨后受到了新古典學派的馬歇爾的強力抵制。馬歇爾主張經濟學家應該將數學作為一種速記工具以啟發和記錄靈感,在正式出版物中則應該把數學全部放在腳注或附錄中,甚至最好全部燒掉。
關鍵性的轉折發生在1947年薩繆爾森出版的《經濟分析基礎》。薩繆爾森在此書的扉頁上引用了一位美國數學物理學家的“數學是一種語言”的名言。在書中,薩繆爾森明確表達了他對馬歇爾傳統的不滿:“就如許多時髦經濟理論所表現的那種特征,對本質上很簡單的數學概念作費力的文字說明,這不僅從科學進步的立場上看毫無裨益,而且所涉及的也只是一種特別無聊的智力體操?!雹劾^而他將新古典經濟學的生產理論、消費理論和福利理論全部翻譯成數學上的多元微積分求極值法,并嘗試將動態均衡理論和經濟周期理論翻譯成數學上的微分方程和差分方程。堅持以文字語言為主要敘述方式的新古典經濟學的重要理論陣地,就這樣被薩繆爾森用數學形式主義攻占了,從此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正式將數學技術作為整個學科的方法論。這一事件可以稱之為西方主流經濟學的“數學形式主義革命”。
自1947年以來,數學形式主義在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界愈演愈烈。這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美國主流經濟學的本科及研究生的教學,不僅純數學技術類的課程以及與數學技術高度相關的理論課程的課時比重越來越大,而且主流經濟學教材也依照所使用數學技術的復雜程度分為初級、中級和高級三個層次,似乎數學技術越復雜經濟學就越高級。二是美國主流經濟學的學術期刊發表的論文的數學形式主義傾向也越來越嚴重,連篇累牘的數理經濟學和計量經濟學的論文占領了大部分版面。
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將數學技術作為本學科的方法論,造成了理論體系與方法論的分立?,F代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體系以薩繆爾森的《經濟學》教科書為典型代表,但這個理論體系并不是薩繆爾森本人的創造,而是他把馬歇爾、張伯倫、希克斯等人的理論作為微觀經濟學,把凱恩斯的理論作為宏觀經濟學拼湊在一起的產物。后來隨著經濟形勢的變化和經濟學界的爭論,薩繆爾森還把貨幣主義、理性預期學派的一些理論拼湊進他的《經濟學》教科書。以《經濟學》教科書的第19版為典型代表,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體系是由以下的一系列主干概念搭建起來的:稀缺、效率、需求、供給、價格、均衡、效用、成本、收益、利潤、競爭、壟斷、勞動與工資、土地與地租、資本與利息、國民收入、消費、投資、總需求、總供給、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國際貿易、匯率、失業、通貨膨脹、經濟增長、經濟周期等??梢钥闯?,這些主干概念沒有一個是數學概念,它們都是由在薩繆爾森之前的經濟學家們通過使用非數學的定性研究方法才得以規定的。由此可見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的理論體系與作為其方法論的數學技術之間的明顯分立。這種分立表現為,數學技術都是數學家們在思考數學問題時創造出來的,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家們所能做的只是學習掌握并運用這些外在于經濟學的數學技術。
這種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的分立給西方主流經濟學自身理論的發展制造了嚴重的障礙。自從數學技術被人為地提升為經濟學方法論后,西方主流經濟學家們便放棄了在經濟學研究實踐中內生發展經濟學方法論的抱負,轉而滿足于從數學中尋找各種既有的技術,來對西方主流經濟學理論體系中的某些既有概念進行演繹性的數學演算。這種做法可以對一些既有的經濟學概念之間的數量關系進行分析,不能說毫無可取之處。但其最致命的缺陷是很難規定新的經濟學概念,尤其是主干性的經濟學概念。這是因為,數學技術與數學概念是統一的,用數學技術演算既有的經濟學概念,可以實現既有經濟學概念的數學化,也可以發現既有經濟學概念在外延上的不完善性從而對之進行改造,甚至還可以用“既有經濟學概念+數學概念”的方式規定出新的輔助性的經濟學概念,比如說XX率、XX曲線、XX指數、XX乘數、XX函數、XX方程式、平均XX、邊際XX、總XX等,但卻很難規定出新的主干性的經濟學概念。④薩繆爾森的《經濟學》教科書雖然在每一次更新版本時都會收入一些新的經濟學概念,但這些新概念要么是用“既有經濟學概念+數學概念”的方式規定出的新的輔助性經濟學概念,要么就是由具體經濟學科(如財政學、金融學、國際經濟學、公共經濟學、信息經濟學、環境經濟學等)提供的新的輔助性經濟學概念,整個理論體系中的主干性概念并沒有發生變動。總之,數學技術上升為西方主流經濟學方法論后,并沒有為西方主流經濟學貢獻出一個新的主干性經濟學概念,導致西方主流經濟學理論體系的長期僵化。
創建以使用科學哲學的方法評判西方主流經濟學為具體內容的“經濟學方法論”新學科的是馬克·布勞格,創建的標志是1980年發表的《經濟學方法論》一書。⑤參與這個新學科建設的歐美學者除馬克·布勞格(證偽主義)外,還有考德威爾(多元主義)、麥克洛斯基(經濟學的修辭學)、豪斯曼(新穆勒主義)、羅森伯格(大眾心理學批判)、勞森(批判實在論)、漢茲(新經濟學方法論)、博蘭德(批判理性主義)等人。1994年他們還創建了《經濟學方法論雜志》,作為這個學科論文出版的主要陣地。參與這個新學科創建工作的學者們大部分是從事科學哲學研究的哲學家,也有少量的經濟思想史研究專家??偨Y歸納他們發表的著作和論文,可以看出絕大部分是在批評主流經濟學家們使用的方法論仍停留在科學哲學的實證主義階段,因而是不夠科學或者不夠先進的,因此需要根據他們的科學哲學方法——五花八門的后實證主義的科學哲學方法——加以改造。
這個所謂的“經濟學方法論”新學科與西方主流經濟學理論體系的分立是明顯的。西方主流經濟學家基本拒絕與他們認真對話。西方主流經濟學家深知只有把時間花在鉆研高深數學技術上才方便快速發表經濟學論文,才能使自身利益最大化,而和科學哲學家們討論經濟學中的實證主義問題則純屬浪費時間。薩繆爾森毫不掩飾地表達了他對這幫科學哲學家的鄙夷之情:“有科研能力的人,從事科學研究;沒有科研能力的人,就閑聊科學方法論?!雹?/p>
應該承認,這些科學哲學家所做的工作并不完全是無用功,他們中的有些人對西方主流經濟學的數學形式主義方法論的批判是相當深刻和精到的,足以給我們以重大啟發。但是,由于他們將“經濟學方法論”視為是外在于經濟學的另一學科,所以只能從外部對西方主流經濟學提出批評意見。這些科學哲學家們依據后實證主義科學哲學可以對西方主流經濟學提出讓人眼花繚亂的批評意見,但終究沒有一人能建立起替代性的經濟學理論體系。這種在理論體系的外部進行批評的局限性正如黑格爾所言:“真的駁斥必須在對手強有力的范圍內,和他角力較量;在他以外的地方去攻擊他,在他不在的地方去主張權利,對于事情是沒有進益的?!雹?/p>
三、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方法論:分立在理論體系之外的“唯物辯證法”
與美國主流經濟學家把數學技術提高到經濟學方法論的方向相反,前蘇聯政治經濟學家們則把哲學方法論——“唯物辯證法”直接作為了政治經濟學的方法論,由此形成了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其理論體系的另一種類型的分立。
前蘇聯政治經濟學的理論體系以前蘇聯著名政治經濟學家奧斯特羅維季揚諾夫和列昂節夫等人主編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為典范代表。該教科書是在斯大林的倡導和關注下,以斯大林的《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為指導,形成的對“蘇聯模式”社會主義經濟的理論表述。該書第三版(1958年)在中國得到廣泛傳播和認真學習。
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第三版分為上下冊。上冊在簡單敘述了政治經濟學的對象和資本主義前的生產方式后,重點放在論證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上,從內容上看是對馬克思的《資本論》和列寧的《帝國主義論》的縮編。下冊則是對“蘇聯模式”社會主義經濟的論證,但編者沒有區分清楚“蘇聯模式”社會主義經濟與社會主義經濟一般,將其對“蘇聯模式”的論證混淆為對社會主義一般的論證。
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下冊的理論體系是由以下的一系列主干概念搭建起來的:生產資料公有制、社會主義基本經濟規律、國民經濟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的規律、勞動生產率不斷提高的規律、價值規律、按勞分配的經濟規律。然后教科書再結合前蘇聯當時的各項經濟政策,分別敘述各部門經濟,主要包括國營企業、集體農莊、商業、財政、金融、國民收入和對外經濟交往。
這樣的一個以“生產資料公有制”和“五大經濟規律”為主干的理論體系,具有濃重的先驗性和強制性。前蘇聯的政治經濟學工作者們似乎認為,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斯大林都是未卜先知的天才預言家。他們在現實存在的社會主義經濟產生和成熟之前就準確地預言了其中的各種主要經濟規律。這樣留給政治經濟學工作者的任務就很簡單了:只需要從馬列主義經典作家的語錄中找出幾條提煉為社會主義經濟規律的內容,然后以此為據,去注釋蘇聯政府當前推行的各項經濟政策,去向民眾宣傳這些經濟政策是合理的、科學的就足夠了。
縱觀前蘇聯的政治經濟學史,雖然隨著政治經濟學工作者們的世代更迭,政治經濟學界又陸續推出了新編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但從20世紀50年代一直到前蘇聯解體,這個理論體系的主干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隨時代所變動的只是教科書所要注釋的經濟政策的具體內容。20世紀60年代查果洛夫主編的教科書是用既有的理論體系注釋赫魯曉夫的“用20年時間基本建成共產主義社會”的經濟政策。20世紀70年代魯緬采夫主編的教科書是用既有的理論體系注釋勃列日涅夫的“發達社會主義社會”的經濟政策。20世紀80年代梅德韋杰夫和阿巴爾金主編的教科書是用既有的理論體系注釋戈爾巴喬夫的“經濟體制改革”的經濟政策。
至于政治經濟學的方法論,前蘇聯的政治經濟學工作者們認為:“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就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方法。馬克思列寧主義政治經濟學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來研究社會的經濟制度?!雹辔ㄎ镛q證法是哲學方法論,前蘇聯政治經濟學家將哲學方法論直接視為政治經濟學的方法論,由此就造成了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的明顯分立。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編寫者們并不從事哲學研究,而科研院所的學科建制依照列寧對“馬克思主義三個組成部分”的劃分,嚴格地將哲學與政治經濟學分開,方法論就成為了哲學的專屬物。政治經濟學工作者只能從哲學教科書中直接拿來哲學層次的“唯物辯證法”,再運用到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中去。
比較早地發現這種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的分立現象并提出批評意見的是日本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家副島種典。他在1961年由日本青木書店出版的《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政治經濟學教科書〉批判》一書中尖銳地指出:馬克思的《資本論》“并不是運用唯物主義歷史觀的基本原理來分析資本主義的結果,而是由于二十五年以上的政治經濟學的研究(不僅是列寧指出的研究大量的實際材料,還包括對前人經濟學說的細密的研究)方才可能。”⑨副島種典據此判斷出前蘇聯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存在嚴重的方法論上的錯誤。這是他的歷史功績。
由于將唯物辯證法直接視為政治經濟學方法論,前蘇聯的政治經濟學工作者們主動放棄了對方法論的深入探討,而把對這個問題的研究交給了哲學工作者們。而前蘇聯的哲學工作者中的絕大多數又固守著由康斯坦丁諾夫主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科書中對“唯物辯證法”的那幾條干巴巴的規定,不去討論具體學科的具體問題,因而不能豐富和發展辯證法,反而將“唯物辯證法”變成了一個專門用來批斗學術異端的緊箍咒,動輒以他人違反“唯物辯證法”為借口粗暴干涉具體學科的方法論探索。在意識形態的高壓電網面前,前蘇聯眾多學術工作者們寧犯思想錯誤,不犯組織錯誤。唯上唯書的學風籠罩著哲學界和政治經濟學界。
總之,由于將政治經濟學方法論與理論體系分立,前蘇聯經濟學界既沒能發展政治經濟學方法論,也沒能變革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既有理論體系。教條主義的陰影籠罩著整個政治經濟學界。這種狀況或許對貫徹前蘇聯領導人的意志是合適的,但卻不能切實揭示和解決經濟矛盾。這種比美國主流經濟學還要庸俗和僵化的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最終在與美國主流經濟學的全面較量中敗下陣來,其留給中國政治經濟學界的教訓是極其慘痛和深刻的。
四、以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的統一為原則探索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
由于現代西方主流經濟學及前蘇聯政治經濟學將方法論外在于政治經濟學,不僅方法論的研究不能深入、系統,更制約著理論體系的研究。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的研究必須克服這個缺陷,以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統一的思路展開對經濟矛盾的系統抽象。
迄今為止,中國經濟學界在方法論上的蘇聯化、美國化的傾向依然存在。表面上看,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已然退出歷史舞臺,固守前蘇聯教科書“原理”的人在中國已經不多了。但實際上,目前很多以西方主流經濟學為根據撰寫論文并提出政策建議的人,其方法還是前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的教條主義方法,只不過其所依據的“原理”從前蘇聯教科書上的“社會主義經濟的普遍真理”變成了美國教科書上的“市場經濟的普世價值”而已。另外還有一批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學者,則把美國主流經濟學的數學技術作為政治經濟學方法論引入國內,并以此作為“學科規范”來改造國內的經濟學期刊和經濟學教育,結果在國內形成了一種競相以使用和要求別人使用高深數學技術為能事的風氣。有某大學學報的編輯將這些方法論上固守蘇聯化、美國化思維的經濟學論文稱為“八股傾向”,這種批判是入木三分的。⑩
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是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形成發展的內在精神,中國經濟學界如果不在政治經濟學方法論上克服蘇聯化、美國化的誤區,那么中國政治經濟學的建立永遠只是空話。作為有學術理想追求的中國經濟學人,研究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的目的就是要建立和發展中國政治經濟學。探索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應該繼承馬克思的思維路線,堅持與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相統一。統一的關鍵,還是在概念運動。中國政治經濟學必須有自己的概念體系,探討建立這一概念體系就是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的任務。
馬克思《資本論》的理論體系是對他的那個時代的歐洲(尤其是英國)經濟矛盾的概念規定。我們應繼承其中的辯證精神和原則,但不能將他的體系視為絕對真理和亙古不變的教條。當前中國的現實經濟矛盾和《資本論》相比,既有國度性的差異,又有時代性的差異。機械地照搬照抄《資本論》的理論體系,是不能對中國現實經濟矛盾系統作出恰當的理論規定的。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的統一是原則,中國政治經濟學工作者要依循這個原則,從探討中國現實經濟矛盾系統以及相應的概念規定、展開、改造和轉化入手,探索與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內在統一的中國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
依循馬克思開創的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的統一原則,劉永佶教授于2015年12月出版了《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一書,該書的主要內容有:第一,清除了原來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思想中的唯物主義因素,克服了源自西方哲學的“本體論”(關于上帝或物質為世界本原、本體的論證)傳統;第二,明確了政治經濟學的國度性,因此其方法論也具有國度性;第三,政治經濟學方法論是政治經濟學的內容,而非另一學科或領域,不是可用可不用,可用此也可用彼的外在工具;第四,中國政治經濟學由主體、主義、主題、主張為基本構建;第五,系統規定經濟矛盾八個層次;第六,明確“實證是對現象本質聯系的抽象”,形成“實證抽象”的概念;第七,初步規定中國經濟矛盾概念體系;第八,依據對中國經濟矛盾的規定探討其解決途徑。這部著作全面貫徹了方法論與理論體系的統一原則,集中探討了如何以概念運動規定中國現實經濟矛盾系統,對中國政治經濟學方法論研究的創新發展做了扎實的探索。
注釋:
①劉永佶:《〈資本論〉邏輯論綱》,河北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42-143頁。
③保羅·薩繆爾森:《經濟分析基礎(增補版)》,何耀等譯,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4-5頁。
④凱恩斯提出的“總需求”和“總供給”概念似乎是個例外。但仔細研究就會發現,“總需求”和“總供給”概念并不是凱恩斯通過數學技術演算而規定出來的。從數學技術上說,將單個商品的個人需求曲線、企業供給曲線分別加總,只能分別得到行業需求曲線、行業供給曲線,而不可能得到總需求曲線和總供給曲線。這也是一些西方學者一直抨擊凱恩斯經濟學缺乏微觀基礎的原因之一。但能規定出“總需求”和“總供給”這兩個概念,恰恰體現了凱恩斯的思維層次和思維能力遠高于他的同行。
⑤桂起權:《當代西方經濟學方法論之走向》,載于《經濟評論》,2002年第2期。趙華,李建珊:《經濟學方法論的科學哲學化》,載于《科學技術與辯證法》,2008年第5期。
⑥D·韋德·漢茲:《開放的經濟學方法論》,段文輝譯,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頁。
⑦黑格爾:《邏輯學》(下卷),楊一之譯,商務印書館1976年版,第244頁。
⑧前蘇聯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編:《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上冊),北京編譯社譯,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7頁。
⑨副島種典:《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研究——《〈政治經濟學教科書〉批判》,孫尚清譯,三聯書店1963年版,第13頁。
⑩韓嫄:《經濟類稿件的三種八股傾向與編輯選稿之管見》,載于《現代財經—天津財經大學學報》,2008年第9期。
責任編輯:齊 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