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粵漢

劉雯

你有一個已被世人遺忘的名字

粵漢鐵路

這條南國鐵路的初始

曾在時光的軌道上呼嘯而過

一條從地圖上劃過的線路

靠著一雙雙布滿青筋的手

一寸寸鋪開

長歌當哭啊

那群衣衫襤褸的人們

他們挖著山脈，鋪著路基

搬運著國家的苦難

牢牢地握住手中的鋼釬

用瘦弱的身體，護住

中國工業那縷剛剛萌芽微弱的燭光

五嶺山岳的經絡

被一條鐵龍用力推拿之后

得以氣血貫通

從來沒有一條鐵路

會與國家民族的命運如此緊緊相連

從一列火車

炎黃子孫開始把腳從深陷的泥潭中拔出

開始了匆匆地追趕

這條追趕時光的路

走了整整36個年頭

汽笛喘息著，鼓蕩起巨大的氣浪

從武昌到廣州鏗鏘的聲音

就是中華的動脈在流淌前行

隨著路基不斷延伸

嶺南，不再只是馬蹄行走

株洲，衡陽，佛山，開始四處散發著城市的名片

烽火連天，血與火的抗日戰爭

你艱難地將一節節車廂，一寸寸位移

源源不斷輸送著來自海外的物資

你的存在，就是中華屹立不倒站立的姿勢

提及，那條僅用一年時間修建完成的湘桂鐵路

更是，讓人潸然淚下

那條奇跡般搶修完工的簡易鐵路

當戰爭的烽火，燃燒到三湘大地時

那些鐵路工人忍痛炸斷了你

淚水和絞痛，和著獻血染紅了滿山的杜鵑

伴隨著破碎的山河，一同成為焦土

找尋你的行蹤

我們，不是在車廂里

而是用腳步去丈量你

追問，當年嵌入靈魂的感動

還有，胸懷中的壯闊波瀾

淹沒在叢林中的

路基上長滿了野草

被水淹沒了一半的

那個橋墩，踮起腳跟還在江灘上眺望

那趟最后遠去列車的身影

坐在火車上

行走于一幅水墨長卷中

悠然望江的歲月

在火車的轟鳴中安然度過的跋涉

在粵北九龍十八灘上

已成為了，永遠消逝的風景

古道漸漸消失于江邊的蜿蜒

要靠著好心村民的指點

才能找到你來過的痕跡

伴隨著江水的低吟

從時間之手中

照見歲月的履痕，找見未來的旅途

石圍塘，熱鬧的驛站

人頭攢動，物流輪轉

只是以一幅幅畫面，定格在發黃的相片里

30年代木柱上的馬釘

悄然訴說著

當年的擁抱和目送

兩層的車站已欲傾倒

碩大的滴水觀音占據了，屋頂，空地，站臺

一株青藤在站長室

輕輕叩響窗楣

三水車站，當我們趕到的時候

那些轟鳴過的，喧囂過的，旅行的痕印

開始模糊，在歲月中開始打盹

不時地被睡夢中的鈴聲驚醒

發出陣陣輕微的顫栗

在時光奔騰的歷史中疾馳

追逐云霧，白煙，和四季

我們大聲呼喊，對著即將消失的路基呼喊

對著涵洞，隧道

包括書寫在隧道洞口漂亮的隸書

遙望那個叫做京廣高鐵的后輩

貼地飛翔的動車之影

你，滿是褶皺的面龐上，綻放出笑容

終于卸下了肩頭沉重的負荷

他們，是行走的歷史

是散落的珍珠

是自由行走生長的

文物

91歲的吳邵萱老人

他拿出了當年地下黨小組的成員名單

訴說著當年冒死護路的情形

96歲的陶正治老人

坐在一張濕漉漉的木凳上

我們一次又一次，把他從那遙遠的冥想中拉回

再說說，粵漢……

想起那些故去的戰友

那段烽火連天，霎時陰陽兩隔的慘烈

不由得潸然淚下

在這幾棟70年代的煤渣磚樓之間

充滿潮氣的空地里

坐著，聆聽

幾位已近百歲老人的追憶

我卻分明觸摸到了一份時間的，安暖

連江口，古渡空寂

昂首問蒼穹，尋渡

詹天佑長身而立，目光凝重

叩問青山，路在何方？

他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

在京張，粵漢，唐山……

他把自己融化成一顆石砟

和無數工友們一起托舉起延綿的路基

有時他又化身為一個蒸汽車頭

強力拉扯著這個時代，前行

他在心中對大地進行勾勒

血脈成為千軍萬馬

這里點綴一個車站，那里安排一條支線

讓火車的奔騰，帶領這個歷經滄桑的民族

跑起來，飛奔起來

八十年后的連江口

有一個癡迷鐵路的人

為他在這里建了一個紀念館

一臺蒸汽機車車頭，吸引了

無數游人的攀爬，合影

其實，我多么渴望在江水旁

再靜靜地聆聽一次汽笛，悠長

佇立在連江口

一片沉寂，獨飲生命的幽然

仿佛看到他不曾離去的身影

用溫暖的手指，指向遠方

“這是中國鐵路，前行的方向

這是中國，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