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元元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100)
淮北漢畫像石與儒家思想初探
芮元元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100)
畫像石藝術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這是不爭的事實。對漢代儒家思想的研究多如繁星,但是對漢畫像石中所反映儒家思想的研究只有個別文章涉及。淮北是漢畫像石的主要遺存地之一,畫像石資源非常豐富,其畫像石反映了儒家思想的尚武思想、忠孝思想及禮樂思想等,這也是漢代儒家思想與淮北漢畫像石的一種對接。
淮北;漢畫像石;儒家
當前對于漢代儒家思想的研究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深度,但是,將漢代畫像石和儒家思想聯系起來研究的成果并不多。畫像石中眾多帶有儒家思想印記的圖像反映了儒家倫理道德秩序已經滲透到漢代生活的方方面面。目前對漢畫像石儒家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山東武氏祠,而對漢畫像石重要產生地淮北地區儒家思想的專文研究還很缺乏。淮北漢畫像石是否受佛教、道教的影響還不能確定,但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卻是毋庸置疑的。筆者主要從尚武思想、忠孝思想、禮樂思想三個方面對淮北漢畫像石中所蘊含的儒家思想進行探究。
提到漢代的儒家思想,人們會聯系到“尚文”思想,其“尚武”思想往往被學術界所忽略。梁啟超曾痛心疾首地說過:“中國民族之武,其最初之天性也。中國之民族之不武,則第二之天性也”[1],顧頡剛先生也曾說:“吾國古代之士,皆武士也……有統馭平民之權利,亦有執干戈以衛社稷之義務”[2]事實上,正如兩位先生所說,中國并不是“不武之民族”。儒家的尚武思想強烈,這在先秦儒家典籍中有所體現,子曰:“智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論語·子罕》);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論語·憲問》);子曰:“戰陣無勇,非孝也”(《禮記·祭義》)。以及孔子所提出的“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論語·子路》)。由此可見,孔子并不反對戰爭,只是反對不義之戰,并主張在實行仁政的基礎上鼓勵人民尚勇尚戰。孔子本人也是文武雙全,所以先秦的儒家盛行尚武之風。到了漢代,邊防危機重重,帝王鼓舞百姓參兵參戰,儒家的尚武精神并未減退。文帝時匈奴寇邊,文帝“親自勞軍,勒兵申教令,賜軍吏卒。帝欲自將擊匈,群臣諫,皆不聽”[3]1023。在漢武帝時期“征討四夷,銳志武功”[4]3245,不僅帝王尚勇尚戰,即使在漢代的文臣也是文武兼備,如蓋寬饒雖為文臣常“子常步行自戍北邊”[4]255。錢穆先生認為“當時尚武之風未衰,故雖以司隸之,猶肯步行戍邊也”[5]1085,這些說明先秦的儒家尚武之風到了漢代絲毫沒有減退,上至帝王,下至官員百姓都尚武,淮北漢畫像石中出現的尚武畫面應該受其尚武精神的影響。
如圖1所示,畫面所呈現的并不是戰爭場面,而是習武的場面。兩人在馬上,手上拿著長矛,右邊的人似乎是一名女性,說明漢代不僅男子尚勇善戰,女子也有這種尚武精神。再如圖2所示,該畫像石出土于淮北市梧桐村,是一塊大畫像石的局部,畫面也呈現了習武的場面,畫中兩人右手各拿一長劍,左手持盾牌。像這類表現尚武思想的畫像石在淮北地區較多。雖然畫面只是簡單的勾畫,卻反映了習武是漢代人生活的一部分。

圖1 習武圖

圖2 習武圖
忠孝思想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之一。可以這樣說,忠孝是分不開的,統治者提倡孝行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忠。漢畫像石墓始于西漢晚期盛行于東漢,漢初的獨尊儒術并沒有深入漢代人的心中,自然忠孝的思想也沒有印在人們心中。韓安國也曾說過:“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為虎?雖有親兄,安知其不為狼?”[6]2860,武帝也曾感嘆“孝心闕焉”[4]156,說明漢初的孝行行為并不多,人民對忠孝的認識也不夠深。直到漢武帝時期,為了發揚忠孝的思想,在京設太學等,專門講授《孝經》,以孝道為核心的思想才在漢代逐漸盛行。而隨著忠孝思想的傳播與擴大,事死女性,厚葬之風盛行漢畫像石藝術也隨著蓬勃發展,忠孝的思想也在淮北漢畫像石中多有體現。子云:“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7]4,還說:“人之行,莫大于孝”[7]5,“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7]6,《禮記·祭統》云:“禮有五經,莫重于祭”[8]1602。在漢代,孝的思想非常普遍,由孝而帶動的其他社會活動也異常活躍,漢畫像石墓的盛行便與其有關。《孝經·廣揚名》云:“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8]2575當然,這也是統治階級所需要的,提倡孝,就是提倡忠,忠孝是一體的。劉克曾經對兩漢的孝道觀念的演變做了較為詳細的梳理,他認為從漢中后期的重孝輕忠到東漢后期的忠孝并重,以及演變到孝以致仙。這個過程就很明顯地反映在淮北漢畫像石的制作之中。這種忠孝思想在畫像石的不同時段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也驗證了本文所探討的問題即儒家思想已深深的滲透到漢畫像石的創作之中。我們也許會有這樣一個疑問,既然墓是埋在地下不為人所見的,就沒有必要在畫像石墓中表現忠孝的內容,那么造墓者為什么還要刻畫這些忠孝的內容呢?刑義田先生曾回鄭巖先生的郵件有:“(畫像石)在造作的過程中,會吸引鄉里之士前來觀看,這似乎是一個‘作秀’的機會,可博名聲。觀看者應是多重的,既為生者,也為死者”。
如圖3所示,該畫像石出土于蕭縣,是一副刺客圖,刺客最基本也最值得稱頌的“忠于知己,信守承諾”品質和儒家推崇的信諾和勇敢的忠信思想是相通的。再如圖4所示,該畫像石是淮北民間收藏,畫像石中間的石板上躺著一位老人,看起來奄奄一息,石板邊上坐著兩個人,應該是老人的子女,老人似乎在向子女交代什么。這是一副反映孝子的畫像石,類似的畫像石在淮北很多,說明當時的孝道思想不僅體現在畫像石的制作規模上,孝道思想也是畫像石反映的主要內容。

圖3 刺客圖

圖4 孝子圖
禮樂思想也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樂記》認為:“移風易俗,莫善于樂”[8]1530。并且儒家把樂與仁結合起來,用禮樂思想教化百姓是統治階級的重要手段。正是基于這樣的原因,在漢代樂舞之風盛行,漢畫像石作為喪葬禮俗也必然會受到這種思想的影響,在淮北漢畫像石中樂舞圖像也隨處可見。樂舞不僅是一種休閑娛樂的手段,也是漢代女子實現她們抱負的重要方式,以樂舞來贏得上層階級的關注與寵愛。樂與悅同音,樂在漢代人的心底即是悅,在漢代厚葬之風的影響下,淮北漢畫像石中反復的刻畫樂舞形象,希望墓主人在死后的世界也能享受到樂舞畫面,過得身心愉悅。另外,樂不僅是可以帶來愉悅,而且樂可以帶來安寧,就是《禮記·禮運》中所謂的“播樂而安之”[8]732,這說明在漢代人的平常生活中樂舞活動頻繁,而畫像石是為死者所造,在漢代“視死如視生”的風氣下,希望墓主人在死后也能過得安寧,或者過得比現實的世界更加安寧,愉悅是漢代人的一種心理追求,不論在生前,死后也是如此。徐復觀先生認為,傳統藝術是為人的生活而創造的。對哀樂思想有著深刻體驗的淮北樂舞畫像石,在深切感悟樂舞帶來喜悅的同時,將喪葬的共有之哀隱藏在樂舞的外衣之下,似乎樂哀串成一線,悲喜交加,苦中作樂,雖樂猶哀,以外部的、浮于表面的樂的形式來表達不可抗拒的散失親人的悲痛之情,最終讓人們樂以忘憂。
說到儒家的樂的思想,與禮是分不開的。《禮記·樂記》云:“樂者,天之和也。禮者,地之序也”[8]1530因為“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9]254,正是十分重視禮樂的教化作用的重要表現,《禮記·士相見禮》云:“士相見之禮,摯,冬用雉,夏用腒”[8]975;《禮記·曲禮下》亦云:“凡摯,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8]1270。孔穎達對禮樂是這樣解釋的:“樂是喜樂之事,喜樂從內而生,和諧性情,故云所以修內也。禮是恭敬之事,恭敬是正其容體,容體在表,故所以修外也”[8]653。這些同樣也說明禮樂正是統治鞏固政權的重要手段,這在淮北漢畫像石中也有所體現。如圖5所示,該畫像石出土于淮北市梧桐村,是一副樂舞圖,畫面分為上下兩個部分,上面有一尊楹鼓,左邊一人在擊鼓,右邊一人在邊鼓邊舞,下面四個人為伴奏的樂人。樂舞畫像石不管是在淮北,還是在其他地區,都占有相當大的數量。再如圖6所示,該畫像石出土于蕭縣,畫面上格為三位婦人正在靜坐觀看下格的樂舞表演。下格一人撫琴,一人正折腰起舞。觀者如癡,舞者如醉。從畫面來看,起舞的女子婀娜多姿,儀態嬌美,應該是楚舞。從這幅畫像石中,可以賞析漢代的舞姿,對漢代舞蹈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有一種現象值得我們關注,淮北漢畫像石中出現了很多二龍穿壁的圖,以往學者對二龍穿壁畫像石的釋讀多側重于圖中龍形象的分析,而很少對壁作說明,而圖中的壁即是玉,玉也是與儒家樂的思想密切相關的。《禮記》云:“君子無故,玉不去身”[8]736,玉藻《論語》也云:“有美玉于斯,韞匱而藏諸”。因此,玉在漢代被賦予了高雅清潔的內涵,也是一種美麗的象征,漢代人以擁有玉而感到無比榮幸。這和儒家的美樂思想是相稱的,美又與儒家的樂思想聯系在一起。“仁近于樂”,《論語》云:“樂以行仁”,《荀子》亦云:“美善相樂”。根據前文所提及,玉在漢代有特殊的代表意義,將玉與壁相結合,正是儒家禮樂思想的強烈體現。

圖5 樂舞圖

圖6 樂舞圖
總而言之,漢代儒家思想博大精深,顯然已經滲透到漢畫像石的制作之中。漢畫像石中的諸多圖像內容與漢代儒家思想直接相關。淮北漢畫像石作為畫像石出土的重要區域,不僅精美絕倫,而且數量很多。中國漢畫學會副主席、北京大學客座教授康蘭英提出:“淮北漢畫像石出土數量很多,最好能集中保管,集中陳列,有利于凸顯地區特色”。對淮北漢畫像石價值的發現不應只是停留在對圖像簡單的著錄層面,而應深入挖掘淮北漢畫像石的文化思想,將淮北漢畫像石與儒道佛思想結合起來研究。筆者通過對儒家思想資料的查找,發現目前我們在漢代研究的思想史上,存在一個重要的缺憾,就是大部分的研究材料首先集中在歷史文獻資料上,材料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拓展,特別是對區域性的儒家思想的接受狀況的研究,畫像石作為漢代文化寶庫中名副其實的璀璨明珠卻很少被有效地利用在漢代思想史中研究,甚至在某些漢代思想史的著作中也很難看到畫像石的影子。而隨著畫像石的出土,這種在地下埋藏了兩千多年的圖像資料,還能較好的保存。雖然漢代人在刻繪漢畫像石時,不是出于保留儒家思想的原意,但作為被統治者強烈認可的儒家思想,在兩漢近四百年的刻繪中會無意識地為后人保留最真實可見的儒家思想內容。充分研究這些畫像石,對于拓展和深化漢代儒家思想史會有重要的意義,對淮北地區漢畫像石儒家思想研究也是如此。淮北漢畫像石與儒家思想是一個內容龐雜的問題。本文所選取的只是儒家思想與淮北漢畫像石結合相對密切的幾個方面,依據現存的淮北漢畫像石資源和相關史料做一些盡可能合理的判斷。對淮北漢畫像石與儒家思想的研究只能是一次嘗試性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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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白 土
2016-11-20
芮元元(1990—),男,安徽蕪湖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藝術學理論專業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理論與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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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8275(2017)01-005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