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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 )
書寫湘西世界的今生與前世
——論于懷岸的小說創作
龍永干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 )
于懷岸的文學世界建基于湘西的今生與前世。他以嚴峻深沉的筆觸寫出了當下湘西的粗陋與愚蒙,也對湘西人山外世界的求索與困窘給予了應有的關注與反思;同時,他借湘西“巫師”這一原始宗教的末代形態對歷史蛻變進行了獨特的表現,也借此對價值關涉渙散的現實投注了自我的憂患。
于懷岸;湘西;巫師;今生與前世
湘西,自古就是一塊神秘蠻荒的化外之地,也是一個滿蘊著光華的詩性國度。從屈原的浪漫之思到陶淵明的桃源夢想,從沈從文筆下優美健康的自然人性到孫健忠筆下時代蛻變中的悲歡離合……它一直都是中國文學進程中獨特的一個部分。湘西,這一塊神奇的土地賜予了于懷岸生命,也給他以心靈的牽系與詩性的召喚。從青春年少時的鄉土書寫到人到中年的歷史回溯,從山村生活的愚昧盲動到時代蛻變的迷惘彷徨,于懷岸的文學世界總是聚焦于湘西兒女的命運與精神,總是矚目湘西世界的前世與今生。他不僅踵武前人續寫湘西世界的文學形象,更借助湘西世界的書寫表現出自我對生命的體驗與世界的感悟。
湘西,因其與眾不同的民情風俗,得天獨厚的自然景觀,總能在書寫者筆下或呈現出斑斕的色彩,或氤氳著浪漫的詩意。沈從文更是將其作為人性的希臘小廟得以建基的土壤,并將其所蘊藏的精神血脈與文化心理視為民族與國家重造的源頭活水。但于懷岸筆下的湘西世界卻無斑斕的色彩,也無浪漫的詩意,彌漫其中的是人性的冷硬與粗糙、生活的濁重與混沌。這種冷硬與濁重渾是湘西生活的現實,也是生于斯、長于斯的于懷岸的真切感受。
若就個人經歷而言,生于1970年代的于懷岸的生活沒有傳奇也不曲折。從高考失利到南下打工,從偏僻鄉村到沿海城市,從離開永順再回到永順,他的人生普通而平凡;但這種普通而平凡的人生卻讓他能夠真切地展示底層湘西人生的種種樣態,也讓他能洞悉湘西生活的混沌與愚昧、堅守與迷惘。作為交通閉塞、文化落后的偏僻之地,湘西世界在時空懸隔的狀態中可能呈現出飄渺而隱約的詩性,但一旦真實面對它時,其粗陋與貧乏、濁重與混沌也就顯得格外的真切。這里有著重男輕女、漠視教育的陋習,有著看重物質、無視生命的蒙昧,有著暴力橫行、本能充斥的蠻性……《屋里有個洞》中,李有東、周小群在男兒傳宗接代意識的鉗制下,為生一個男兒而陷入了生活的困境。吵鬧、饑惡、勞累、緊張、恐怖讓原本應該恬靜的生活毫無可愛可言?!赌阍摬辉摎ⅰ分?,豬腦殼陳二在屈辱與憤懣的沖擊下,殺死了與妻子通奸的陸少華。雖說其中有著原始強力抗爭的血性意識,但圍觀的眾人則無不讓人想起魯迅筆下的種種“看客”的無聊與麻木,讓人有一種難于呼吸的濁重。與這種麻木愚昧、混沌沉重的生活相對應,于懷岸更多地是表現本能欲望對生命控制與驅使時,那種近似于原始狀態的人性的濁重與粗糙。《夜游者》《白夜》《放牧田園》《幻影》等作品就是在表現湘西生命因過多地受制于自然本能而混沌顢頇的生活狀態。
《夜游者》中,退休鄉村教師謝家旺和寨子里的多個女人都有著性愛關系。他與年輕女教師,與趙秀秀、廖紅梅、蘇小妹之間的愛欲,并不是婚外情感的發展,也不是身體的占有的強制性,而只是出于身體的基本的需要。這里沒有道德清規的約束,也沒有正常愛情的成分,它純粹只是表現一種源自身體本能的需要,但底層生活的匱乏與生命的粗糙混沌由此可見一斑。本能成了生活中的重要因素,但將滿足本能的需求作為人生的一切,那么生活也就因此會黯然。《白夜》中,鄉村少年的偷雞摸狗、游手好閑,乃至胡作非為,讓先前被人們所稱道的“自然人性”在其迫近的真實情境中展示出野蠻與狂亂的一面。黃鱔、泥鰍、臭魚和“我”,個個青春年少,但渾身上下并沒有點滴積極上進、浪漫天真的青春色彩,而是充滿著蠻性精神與流氓習氣;他們四個人將整個寧靜的村莊攪和得一塌糊涂。非但如此,他們更在自然本能的驅使下走向了罪惡的深淵。雖然最終黃鱔、泥鰍、臭魚因想去強暴王小娥而被“三只手”劈殺,但鄉村生活的枯燥與空虛、人性的野蠻與混沌,讓人們見到了湘西生活“自然人性”中所混雜的破壞性與盲動性的一面。與《白夜》相似,《幻影》同樣是寫青年在本能驅使下而陷入了“偷窺”的夢魘之中。少年三貨在黑夜里無法駕馭本能沖動的驅遣,偷窺女子洗浴來滿足性的渴望成了他自我發泄的途徑。他幾乎看遍了村子里女人的裸體,并將背上有著一顆紅痣的女子視為夢中情人。當知道淳樸單純的小蘭正是這樣一個“背上有著紅痣”的女人時,他失聲痛哭。這種痛哭中包含著他回歸自然與心靈欠然的復雜體驗,更反映出湘西世界無從讓自然人性獲得正常發展的貧乏與荒蕪。
《放牧田園》同樣是寫湘西青年生活的混沌與盲動?!拔摇痹诠枢l的山野之間放牧,生活簡單而又空洞,年齡里潛伏的青春沖動,讓人如野獸樣四處逡巡。雖說二寶與菊妹超越了鄉村道德偏見而結合,但三多、二嫂等人被愛欲所蒸騰的狀態,讓原本可能有著牧歌色彩的田園散發出粗鄙而濁重的氣息??梢哉f,與《邊城》中儺送、翠翠之間那種氤氳著朦朧而純凈的詩性愛情相比,三貨、謝家旺、三多、鱔魚等人心中啃嚙他們靈魂的是本能沖動。這種自然本能無法升華成為愛情,也沒有指向可能的壓制強力而形成應有的抗爭意義,而是在對象匱乏的狀態下盲目放縱,因此,它不可能蛻變為富有愛的力量的人格?!皭邸敝饕且环N“給予”的積極力量,“正是在‘給予’行為中,我體會到自己的強大、富有、能干,這種增強了的生命力和潛力的體驗使我倍感快樂。我感到自己精力充沛,勇于奉獻,充滿活力,因此可歡欣愉悅?!盵1]但在三貨等人那里,人消極地被本能控制,整個意識中充斥著的是占有與放縱的蠻性。
當然,于懷岸在書寫湘西世界的冷硬與濁重之時,并沒有閉鎖于大山環繞、落后荒僻的湘西本土,而是將目光投注到了山外的世界,去書寫那些走出湘西、楔入時代的湘西人的生存狀態與命運軌跡?!杜_風之夜》《南方出租屋》《遠祭》《別問我是誰》《青年結》等,可說是寫出了時代蛻變特別是市場經濟大潮泛濫中湘西人求索、熱望、抗爭、無奈與困窘的種種態勢與命運。
湘西如何實現自我的蛻變,走出大山無疑是湘西人最為切近而便利的方法。20世紀90年代初于懷岸因高考失利,與廣大勞工一樣,南下成了他去尋求別樣人生的選擇,而這種經歷也成了他創作題材的重要來源。市場經濟大潮泛濫中的精明算計、自私欺騙、功利無恥與山民與生俱來的淳樸單純、魯莽蒙昧、戇直沖動等有著天然的矛盾與沖突,但在這種沖突與矛盾中,于懷岸并未如沈從文那樣直接將目光回轉湘西,將其塑造成“自然人性”的生命高地,而是緊貼他們的人生軌跡與精神脈動,去描寫他們蛻變的苦楚與更生的惶惑。這些山民,從山村進入都市,在為都市的繁華?;髸r,也為城市中人性的卑劣、自私、殘酷與冷漠而不解,更為城市中的暴力、色情、吸毒等泛起的沉渣而緊張惶惑?!杜_風之夜》中,海二、志高、大頭和“我”在暴風驟雨的黑夜中遭受欺騙、歧視的經歷,顯示出金錢魔力讓人性變得堅硬而殘酷的真相?!赌戏匠鲎馕荨分?,“我”更是在出租屋中見了城市繁華表層下所隱藏的種種罪惡——吸毒、暴力、賣淫,物欲橫流,金錢至上。
面對物欲的泛濫與經濟大潮的席卷,湘西山民如何獲得自己的財富夢,如何實現自己的價值,無疑是于懷岸嚴峻思考的問題。因知識文化水平的低下,綜合素質與整體能力的不堪,出賣廉價的勞動力成了他們直接的選擇。《臺風之夜》《南方出租屋》《別問我是誰》等作品中的人物要么承擔環衛、保安、機工等簡單的工作,要么則是將身體乃至生命作為換取金錢的資本,在失去自我身體與心靈的尊嚴時候,也就陷入了無從擺脫的苦難命運的泥淖?!哆h祭》中的二百六為了讓弟弟有錢變更工作,而將手放進了鋒利的裁機。自殘的方式雖換取了幾千元的賠償,但爾后卻要擔負起更為苦難與不幸的生活?!秳e問我是誰》中小花、陳艷在娛樂城做招待,人生混沌而齷齪。《南方出租屋》中李麥香用身體做交易,獲取了省電臺的職位;李祥為了致富鋌而走險,干起了販賣毒品的勾當。對物質財富的渴望是人的一種本能,但以身體與生命為代價去換取,無疑是人性異化的迷障與妄念。人,作為生命的主體,在追逐與獲取財富的時候,應當保持其自身的自由性與社會性,將金錢作為手段而非目的,“曙光在頭上,不抬起頭,便永遠只能看見物質的閃光”[2],便永遠只能匍匐在地上爬行。如何獲得物質財富,如何構建健康而合理的人生,湘西人在市場經濟發展的大潮中的失落與迷障所釀成的悲劇,無疑給其發展以某種警示。
與表現都市繁華背后的墮落與黑暗相比,湘西人在外漂泊的復雜情感心理與生命體驗在于懷岸筆下更為感人與真切?!堵溲┢隆分?,陳永為賺取生活在南方打拼而陷入歧途。當擁有財富之時,道德與靈魂的罪疚讓他夜不能寐。直到回到故鄉,在母親身邊,在熟悉的恬靜的鄉村他才得到了“一個久違了十年和香甜的睡眠”。即使在人世彌留之際,他內心最為溫柔而美麗的地方依然是“落雪坡”。眷念故土,漂泊無根,讓在外漂泊的“湘西人”陷入了懸浮狀態,而外在世界中的不平與罪惡,也激活起了湘西人天性中的正義良知與抗爭意志?!豆穷^》中的江小江,恪守著湘西人固有的自尊與道義,寧愿餓死不失人格?!恫灰獑栁沂钦l》中的李小牧,雖身為保姆卻善良真誠、有情有義?!痘丶业穆啡绱寺L》中,李小柱為保護刑警而英勇犧牲,平凡生命身上散發出如泥土樣樸實而堅韌的氣息。可以說,對良知正義的樸素堅守,快意恩仇的粗獷激情,無不表明他們與湘西土地血脈相連。
湘西人在外的漂泊體驗與面對現實苦難與罪惡的抗爭命運,在長篇小說《青年結》中得到了最為典型的體現。在這篇小說中,于懷岸不僅表現了城市與鄉村的沖突,經濟大潮泛濫與道德精神追求的矛盾,更寫出了底層青年在追尋最為基本的生存時所遭受的苦難不幸;不僅寫出了底層所擔負的難以承受的苦難不幸,更寫出了他們最為樸素而原初的抗爭意志與反抗精神。
李大春高考成績極為出色,是縣里應屆的理科狀元。他原本可以擁有白領的安穩人生,但因無法忍受欺凌而暴打了煙草收購站站長王有德,從而不僅失去了高校深造的機會,更開始了自己的悲劇人生。雖然他辛勤勞動、忍辱負重,但始終無法擺脫貧窮的夢魘。他無所畏懼,堅韌抗爭,但始終無從維護生命的尊嚴。他在工廠里勇斗小偷,不愿向人搖尾乞憐而失去了工作,在宏鑫塑料廠又因事故失去了右手。在痛苦與悲憤中,他走向了“復仇”之路,刺傷了慘無人性的侖廠長?;氐截埱f后,他競選村長,發展教育,修復“天眼”,反擊貪污腐化。他不僅扳倒了煙霸站長王有德,還將鄉長王有道趕了下臺。憑著堅韌的血性意志,他搶奪槍支殺死了王有道。最后,他在工地開槍自殺,結束了自己短暫而悲劇的一生??梢哉f,趙大春是一個從失敗走向失敗、從失敗走向毀滅的鄉村青年,他與沈從文筆下敏感脆弱、有著濃郁的現代知識分子氣息的“鄉下人”不同,也與老舍筆下祥子的墮落與朽敗不同,他如泥土樣樸素、森林樣蓬勃,有著與湘西大地緊密相連的不息的生存意志;他也與路遙筆下的孫少安、孫少平不同,他有著樸素而強烈的平等意識,更有著一種野蠻而雄強的反抗精神。
可以說,李大春是中國新文學形象中的“另類”農民形象,他有著傳統農民樸素而單純的一面,也有著現代農民的平等意識與人格追求,更有著源自底層民眾深處最為深濃的平等意識與正義精神。曠新年認為“趙大春追求的不是‘文明’,不是‘進步’,而是人性和正義”[3]。的確,趙大春追求的是正義與平等,他走向毀滅的悲劇,不是簡單的青年在復仇火焰中毀滅的悲劇。言為心聲,這是于懷岸虛構的一個與殘酷現實對抗的故事,因為在他看來,“與這個強大世界對抗的最好辦法, 就是建造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虛構的世界”[4]。同時,趙大春的內心蘊蓄著時代發展中鄉村與底層所承受的無法言說的犧牲與付出的悲憤與苦難,也是時代發展中生命對自我尊嚴予以維護時所表現出的最為原初廣漠的抗爭意志。
于懷岸在矚目蛻變中湘西世界的種種命運與態勢的同時,心靈深處也始終縈繞著湘西既往的時光與久遠的歷史。這是湘西既往對他的召喚,也是他不斷拓展自我文學視界的需要。“我需要歷史,以便擺脫我個人的主觀性并在我自己之中和自己之外體驗人的存在(menschsein)?!盵5]走向久遠的歷史時空,去與先人的精神在審美的世界遇合,去感悟湘西世界的前世與今生的詩性沖動讓于懷岸走向了湘西歷史的書寫。
《斷魂嶺》是于懷岸較早的作品之一,也是他展開湘西歷史敘事的篇章。作品雖意欲敘寫曾發生在故鄉土地上的“剿匪”戰斗,但其成功處不是歷史感的復雜與厚重,而是恐怖緊張氛圍的營造。后來,在《一粒子彈有多重》和《一座山有多高》等作品中,于懷岸試圖對自己的世系與家族進行溯源,但這種溯源并非傳統史傳方式,而是文學的想象和虛構。外公不愛學習,但膽大過人,在少年時期就擊斃過三個土匪,做軍官后和女學生(外婆)相戀并結婚生子。兩個兒子在沅州保衛戰陣亡,有知識又有浪漫氣息的女兒則嫁給了一個農民。時代變遷,形勢逆轉,外公外婆的“英雄歷史”轉入潛在狀態,外婆的身世更是充滿著神秘氣息,甚至連她的女兒都不得而知,外公的家族史只是通過“我”的猜測和想象來建構的。雖說其中有多處斷裂與可疑,但其寓意所在是歷史敘說的多種可能性。由此來看,于懷岸在書寫湘西歷史時,并不借重所謂的重大歷史事件的支撐與意識形態觀念的評判,而是注重湘西獨特文化的發掘與人物命運的書寫。這種意識在《貓莊史》與《巫師簡史》中得到了最為典型的體現。
《貓莊史》出版于2009年,《巫師簡史》出版于2015年,就兩者主旨、題材等的關聯來看,《巫師簡史》可說是《貓莊史》的加強版(為論述方便,本文主要以《巫師簡史》為對象來展開論述)。在這部作品中,于懷岸不僅寄寓了對故鄉歷史與命運的回溯與反思,更為故鄉桃源夢斷和巫覡失落唱出了一首深沉復雜的安魂之曲[6]。與先前作品不同的是,《巫師簡史》有著較大的時間跨度,從辛亥革命到軍閥混戰,從國民革命到抗日戰爭,從解放戰爭到新中國成立……中國近現代重大事件都或隱或顯地在作品中有所體現,但作者所關注的重點是村莊——貓莊的歷史變遷。因而,這些重大的時代事件只是貓莊演變的背景,貓莊始終是文本的中心所在。貓莊眾人遵循著不當兵、不為匪的族規,安守本分,勤勉勞作,渴望建構屬于自我的“桃源世界”,過上安穩而溫飽的日子,但這種生活的念想卻在矛盾重重中轟毀。表面看來,夢想的轟毀是源自匪患的破壞和時代的沖擊,但其真正的淵藪則是來自貓莊自身的頑疾與死癥,那就是固化的文化心理與現代理性的蒙昧。
貓莊雖地處湘西,但卻并非苗家原生態山寨,也不是畢茲卡的自然村落,就其社會結構來看,它是典型的宗法家長制村莊。趙天國是貓莊的族長,也是貓莊的巫師。作為族長,他所遵循的是宗法禮教;作為巫師,他履行著天人溝通的職責。雖說這種“天人溝通”帶有湘西之地所特有的“巫風”,但其內在精神則是儒家的孝悌仁愛、勤儉本分。這樣一種“外巫內儒”的社會結構與精神心理,在匪患猖獗與動亂頻仍的時代有著迷人的魅力,它可以讓莊眾以族群為扭結,結成暫可依托的屏障以消除外來的沖擊,但它的弊病與落后也是顯而易見的?!胺俏易孱?,其心必異”的宗親觀念讓趙久明驅逐龍天福父子,宗法倫理的狹隘與殘酷讓趙長梅不敢澄清自身的清白,父權的逼拶與高壓直接釀造了長春和武芬的悲劇,等等。與宗法倫理一體同在的是現代理性的蒙昧?,F代理性的缺失,讓趙天國短視而盲目,建造石頭房子以防匪患,卻惡化了居住的條件;想以罌粟的種植獲取利益,卻給社會帶去了災難;為了所謂的家族尊嚴,他殘忍地反對長春與武芬的自由愛情;他苦苦經營貓莊世界,卻對村外世界不聞不問;為保全自我家族,卻消極地回避時代的發展的洪流……其實,人作為社會的主體,在矛盾與沖突中去砥礪與鍛造自我,才能有著適應時代與社會發展的能力,才能在時代蛻變中獲得頑強的生命與蓬勃的生機。
于懷岸曾說:“我從小就對湘西的歷史有著強烈的興趣,對自己家族的歷史更有一些了解,我總想探究一下生我養我的那塊土地上到底發生過什么,我的那些去世了的先人們曾經是怎么生活的?!盵7]“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對湘西歷史的這種回溯,并不是僅僅從村莊史視角對湘西的時代蛻變進行反思,還應在“人們曾經怎么生活的”遇合中去思考湘西世界與人類的命運,這一點在趙天國作為貓莊的“末代巫師”這一角色的塑造中得到了復雜而豐富的表現。
作為巫師,趙天國是貓莊的主心骨,更是能夠預知貓莊福禍興衰的先知。他借助法器——一塊羊脛骨——在火中焚燒所呈現的裂紋與顏色向上天卜問吉兇興衰。這或許就是趙天國作為巫師最為神秘的所在,通過他的這種“天人溝通”的職能,可以直覺到的是濃烈的憂患意識與崇高的犧牲精神。文本中有一“有意味”的細節:趙天國及其先祖成為巫師的那天開始,都能預先從神水里看到自己“死亡”的結局。從這個意義上說,此處的巫師,沒有沈從文《鳳子》《神巫之愛》的浪漫與詩意,反倒有點如存在主義所說的“向死而在”的意味。在明了自己的“向死而在”的同時,他們更多地是承擔如何救贖村莊與族人命運的重任,這讓他們的命運先在性地有著濃重的宿命感與“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劇精神。
與前任巫師不同,趙天國是貓莊的末代巫師,他身上有著更多的悲劇感:法器在他擔任巫師時被毀壞,他不僅無法履行巫師職責,也無法給貓莊帶去應有的庇護。在彭武平擊碎法器之前的20多年之間,趙天國公開借助法器卜問吉兇預測未來的次數只有兩次:一是他繼承巫師一職后的公開打卦,一次是貓莊遭逢大雨后的卜問。前者讓他及時獲得神諭,帶領族人躲過了白水寨土匪的縱火;而后者卻卦意不明,讓他無從應對。法器靈驗度降低,小到無法與天神對話,這是末代“巫師”不可避免的宿命。這種宿命與其說是趙天國無從與天神溝通的結果,不如說是其無法預知與把握村莊的命運;與其說是無法獲得神諭,還不如說是貓莊人心離散矛盾重重的預示。貓莊面臨的不僅是外來的土匪,更有時代的動蕩;不僅是人心的邪僻,更有自我的蛻變。一切都在意料之外,無法預測,也無法把握。正因前途不明,使得命運的茫然感、生存的憂患感陡然倍增,作品的悲劇意蘊也因此更為深濃與豐厚。這種悲劇意蘊來自文本本身,也來自我們當下閱讀的背景。
面對現代社會物欲橫流、精神離散、孤獨與日俱增、心靈陰晦黯淡,丹尼爾· 貝爾渴望建立新的宗教,認為“宗教能夠重建代與代之間的連續關系,將我們帶回生存的困境之中,那是人道與友愛的基礎”[10]。在《巫師簡史》中,我們見到了“巫師”這一原始宗教的末代形態,更見到了民胞物與、悵望千秋情懷的亂世余脈,但它給人的思考卻是投向將來的。個體如何在時代蛻變之中結成心靈相通、價值關涉、理性健康的群體,如何在惶惑與迷惘中尋找共同的價值信靠與意義歸屬,無疑是始終纏繞于懷岸,也是所有人心靈深處的“天問”。
[1] 弗洛姆.愛的藝術[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19.
[2] 魯 迅.隨感錄·圣武[M]//魯迅.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356.
[3] 曠新年.后啟蒙時代的敘事[M]//于懷岸.青年結.北京:金城出版社,2010:1.
[4] 于懷岸.用虛構與世界對抗[J].理論與創作,2008(5):77.
[5] 保羅·利科.歷史與真理[M].姜志輝,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17.
[6] 龍永干.桃源夢斷與巫覡失落的安魂之曲:論于懷岸的《巫師簡史》[J].百家評論,2016(3):98.
[7] 于懷岸.還原歷史中的愛恨情仇[N].文藝報,2015-05-06(03).
[8] 丹尼爾·貝爾.資本主義文化矛盾[M].北京:三聯書店,1989:76.
責任編輯:黃聲波
WritingAboutthePastandPresentofwestHunan:OnYuHuai’an’sNovels
LONGYonggan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Hunan Fir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410205, China)
Yu Huai’an’s literary world is based on the present and past of west Hunan. He writes out the crudeness and ignorance of the people in the present West Hunan, and also gives due attention and reflection to the search and embarrassment of the people who went to the world outside West Hunan. He makes a unique manifestation of the historical transformation by describing the “wizard”, which is the last form of the primitive religion of West Hunan, and also expresses his worries about the reality of the value concern.
Yu Huai’an;West Hunan;wizard;present and past
10.3969/j.issn.1674-117X.2017.05.002
2017-05-25
湖南省社科基金項目“湖湘文學的現代性譜系研究”(15YBA109)
龍永干(1974-),男,湖南醴陵人,湖南第一師范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現當代文學。
I207.42
A
1674-117X(2017)05-00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