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志兵
(福建工程學院 人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回到譯學理論之元
——《翻譯之“應該”的元理論研究》述評
肖志兵
(福建工程學院 人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翻譯學在借鑒各學科的理論之后,形成多元化的研究態勢,呈現出紛繁蕪雜、眾聲喧嘩的景象,學科發展顯得有些混亂,不同理論之間互不相容,甚至矛盾對立。[1]與此同時,在不同時期、場合,各種各樣關于翻譯的爭論不絕于耳。這些爭論有些是學理爭辯,有些是錯位對話,有些是意氣之爭。如何有效地辨析和梳理這些已有的爭論,理性地參與、推進、深化學術論辯,可借鑒張冬梅教授新著《翻譯之“應該”的元理論研究》中提供的思辨視角和方法,回到翻譯理論之“元”,追尋翻譯理論的哲學根源,考察翻譯理論的論證過程,反思和追問翻譯理論的根本性前提和可能性基礎,從而確證理論的合理性和有效性。
當一門學科遭遇思維方式、研究范式和一般性理論建構等危機時,元理論研究就會興起。元理論研究的基本任務是考察理論論證,把關于對象理論的各種理論特征的研究規約為其理論論證的正當性和有效性。[2]張著采用元理論研究視角探究翻譯當中最根本的“應該”命題,重新替翻譯之“忠實”概念張目。該書除去導論和結語,主體內容共有4章。第一章為“事實與價值:追問翻譯之‘應該’的論證邏輯”,研究問題聚焦于翻譯之“應該”問題如何求解,翻譯之“應該”命題如何論證自己的合理性,其據以成立的理由和根據是什么。第二章為“道德與非道德:辨明翻譯之‘應該’的兩種視角”,研究問題聚焦于道德“應該”不同于非道德“應該”的區別性特征是什么,翻譯之“應該”命題如何實現自己的道德確證。第三章為“背離與沖突:解讀‘忠實’原則的普遍有效性”,研究問題聚焦于如果“忠實”是翻譯活動之道德“應該”,那么如何理解這種道德“應該”的普遍有效性。第四章為“翻譯學:走向實證與規約的辯證互動”,研究問題聚焦于以回答翻譯之“應該”問題,為翻譯活動設立價值規范為目標的規約性翻譯研究是不是翻譯學學科整體的一部分,其存在的理由、根據是什么,內部結構如何,具有什么學術特征,與實證(描寫)性翻譯學的關系如何。
張教授在該專著中展現了強大的思辨能力和深厚的理論基礎,邏輯推理絲絲入扣,行文論述模式清晰可見:第一步理論準備,第二步核心概念辨析,第三步引入翻譯學研究。該著的理論框架主要來自于元倫理學和價值學,其主要研究方法是語義分析法、文獻描述法和比較研究法。每論述一個中心問題,張教授都做了充分的哲學準備,借助價值學和倫理學等理論,對研究對象進行了嚴謹細致、合乎邏輯的劃分;對基本概念的區分有助于思辨的展開,并充分運用二分法,對翻譯學當中的規定性研究和描述性研究進行了精細詳盡、追根溯源的探討,邏輯理路特別清晰。具體而言,“是”與“應該”的關系是該研究的邏輯起點。“是”與“應該”是一組相對的哲學術語,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是兩種有實質差別的判斷,描述與規約是兩種有實質差別的研究。哲學分野導致了一系列相對范疇的劃分,二者之間可劃出界線分明的區隔。著者對譯學理論中的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進行了還原,回到元理論研究的層面,非常明了地從哲學層面解決了譯學理論當中的各種關于“應該”的爭論與沖突。
就內在的哲學理路而言,“是”指向“事實世界”,對應于“事實判斷”“知識”“理論”,屬于“認知理性”范疇,采用陳述式命題,著眼于分析“是如何”“為什么是”,把認識世界和解釋世界作為最高任務。認知理性“求真”,體現人類認識世界的沖力,著眼于描述和解釋已然存在的事物,聚焦于“知”的一面。“是”命題是后顧式和回溯性的,研究取向為人文社會科學中的“描述性研究/實證性研究”;“應該”指向“價值世界”,對應于“價值判斷”“行動”“實踐”,屬于“實踐理性”范疇,采用命令式命題,著眼于分析“應如何”,把事物的“實然狀態”變成“應然狀態”,把能動地改變世界作為最高任務。實踐理性“求善”體現人類改造世界的沖力,著眼于對理想未來的籌劃,聚焦于“行”的一面,“應該”命題是前瞻性和預測性的,研究取向為人文社會科學中的“規約性研究”。
就該著的核心概念“應該”這一領域而言,著者對“應該”的意義劃分采用了如下的邏輯譜系:“應該”分為事實世界的“應該”(關乎事態因果性要素/認知范疇)和價值世界的“應該”(關乎行為價值要素/實踐范疇),價值世界的“應該”又分為道德“應該”(絕對命令)和非道德“應該”(假言命令)。著者認為翻譯行為具有涉他性,屬于道德行為的范疇,是具有善惡價值并應承擔道德責任的活動;區別道德“應該”和非道德“應該”的形式特征是“可普遍化”,區別二者的質料特征是公共善。[3]165-166著者對“應該”命題的意義區分有助于厘清關于“應該”命題的爭論處在哪一個層面,從而實現對話的有效性和可行性。
在現代翻譯學框架下,“應該”問題無從回避,翻譯研究失去價值意識非常危險。[4]6張教授對現代翻譯學的核心流派進行了哲學起底,辨析其內在的學術理路;對描述性翻譯學(著者沒有采用“描寫翻譯學”這一概念,而是從人文社科哲學中的“描述性研究”與“規約性研究”分野來使用“描述性翻譯學”,涵蓋了“描寫翻譯學”等以建立和發現事物之間因果性關系的、屬于事實判斷的譯學研究)的學術貢獻和學術邊界進行了剖析和定位,其目的在于緊扣“是”與“應該”、事實與價值的關系,找到翻譯之“應該”問題的求解路徑和論證邏輯;通過對“目的-手段模式”的深入解讀(涉及目的論、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后殖民翻譯理論),明確翻譯之“應該”命題實現道德確證的途徑和“忠實”的本質。
描述性翻譯學的興起對規約性的“忠實”翻譯觀構成了顛覆性挑戰,如要重申“忠實”翻譯觀的重要性,描述性翻譯學是不可避開的話題。著者選取了描寫學派的3個中心論題(“翻譯規范論”“操作論”和“創造性叛逆”)予以辨析,試圖說明描述性翻譯研究的性質、意義和功能,定位描述性翻譯研究的學術邊界。就“翻譯規范論”而言,著者的結論是:翻譯規范是認知對象。翻譯規范研究者是抽離了個人意志和偏好的中立的認知者和觀察者;翻譯規范是一種社會現象,翻譯規范研究者只是從外部觀察翻譯對象,而這些規范本身的內在價值與合理性則在他們思考的范圍之外。[3]62-63“翻譯即操作”“創造性叛逆”是基于歷史研究得出的事實判斷,不是在實踐理性的層面上指導或規定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如何去操縱,而是在認知理性的層面上對既成的翻譯事件的闡釋,是對譯本在生產、流通、接受過程中被遮蔽的、潛藏在表象之下的本真存在方式的揭示。[3]99“操縱論”帶來了新知,但對現實的態度與其說是激進的,不如說是保守和消極的。“創造性叛逆”無法構成對“忠實”命題的解構,不是也不應該是胡譯、亂譯的借口。
在“道德與非道德”的理論框架下,著者試圖辨明翻譯之“應該”的兩種視角,以求達到翻譯之“應該”的道德確證——形式上和邏輯上的可普遍化檢驗,也就是如何確定翻譯準則或策略的有效限度,涉及的翻譯理論有目的論、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后殖民翻譯理論。著者將目的論置于“目的-手段模式”的非道德性視角下進行分析,認為目的論將原作者和譯文讀者流放到邊緣,將翻譯行為處理成了以單主體為中心的“工具-目的性行為”,根本就沒有從道德視角來考慮問題,無法得出道德“應該”或“不應該”的結論。[3]130-131至于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和后殖民翻譯理論,無論其追求的目標在政治上如何正確,對于翻譯活動本身而言,“介入”“操縱”都是絕對無法通過可普遍化原則檢驗的翻譯策略;如果將其應用于翻譯實踐,譯者不受約束,翻譯活動必將導致自我消解,帶來文化和社會災難。[3]162-163
在關于翻譯學學科整體走向的討論中,著者再次提出規約性翻譯研究在學科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回顧霍姆斯、圖里翻譯學架構圖,有幾個問題懸而未決:規約性翻譯研究的學科地位是什么,“應用”與“規約”之間的關系是什么,如何處理價值規范問題,翻譯學的學科目標是什么。這些問題均指向于如何定位翻譯之“應該”問題在翻譯學學科整體中的地位。解決之道在于如何對待翻譯研究中實證與規約的辯證互動關系,重新把握翻譯學的學科性質。在著者看來,描述性翻譯研究的事實追尋和規范性翻譯的價值追尋是相互補充、相互支撐的關系,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的翻譯學不僅應當是實證性的,而且應當是規約性的。[3]269-271在結論之處,著者認為翻譯學研究中“描述”與“規約”的結合必不可少。
張教授對于現代譯學的起底意在重申規約性翻譯研究的合法地位。盡管現代翻譯研究范式已經發生變化,“忠實”翻譯觀遭到遺棄,但是規約性翻譯研究仍舊是翻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為描述性翻譯研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尤其是不能解決“忠實”這個實踐層面的應然命題。[3]282著者對于“忠實”的肯定可以從如下層面得到確證。
第一,著者指出了“忠實”的價值屬性,對已有的爭論進行哲學上的區分和歸類,反思學術界流行一時的“忠實”解構論,在元理論層面對翻譯之“應該”問題展開研究。學術界關于“忠實”的爭論,很大程度上混淆了事實判斷和價值判斷,將實然世界和應然世界混為一談,由此導致了譯學界曠日持久的混亂和困惑。各種主張之間的分歧,既可能是信念分歧,也可能是態度分歧,如操縱學派與忠實論之間的分歧是信念分歧,[3]77目的論、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后殖民翻譯理論與忠實論之間的分歧則是態度分歧。[3]96
第二,著者確定了“忠實”是翻譯活動之道德“應該”,是譯者的道德義務,并由此引出譯者的雙向責任——“不負原作者,不欺讀者”;“‘忠實’是譯者的天職,是翻譯實踐的道德‘應該’,是絕對命令,這一點似乎不證自明。”[3]155著者提出這一論斷的原因在于翻譯的最高價值是“理解”,“理解”是界定譯者職業道德與職業責任及翻譯行為責任的邊界。[5]著者肯定了“忠實”命題的合理性,對于“忠實”的追求來源于構成應然的前提——“愿望”,翻譯的內在目的就是為了實現人類主體之間的平等交往:認識差異、彼此尊重、和諧共存。
第三,在花了大量篇幅論證“忠實”是翻譯活動之道德“應該”后,如何理解這種道德“應該”的普遍有效性就成了本書的核心話題。著者重點從“背離”與“沖突”兩個層面解讀了“忠實”原則的普遍有效性。“忠實”原則在實際運用中所遭遇的“背離”和“沖突”不能構成否定“忠實”之普遍有效性的依據。就“背離”層面而言,著者認為雖然違背“忠實”原則的翻譯現象屢見不鮮,致使“忠實”的普遍有效性遭受懷疑,但“忠實”之為道德原則的實然有效性,可以從譯者行為實際遵守規范的程度以及該規范是否得到道德壓力支持這兩者得到驗證;“忠實”之為道德原則的應然有效性僅通過歷史描述、堆砌事實不能夠被清晰地證明或證偽。[3]177就“沖突”層面而言,著者認為譯者是一種社會角色,“忠實”是譯者的角色道德,因而常常面對價值與價值之間的道德沖突和價值選擇的困境。這時候為了實現道德價值的最大化,譯者會根據情境,以“權變”的方式來取舍,由此導致違背“忠實”原則的翻譯行為并非不可諒解,也不能成為否認“忠實”作為譯者職業責任之正當性的理由。[3]197
當前翻譯研究已經進入理論創新的沉寂期,面對發展困境,研究者多從其他學科借鑒、吸收研究方法,一時間,各種轉向之說紛紛興起。然而,張冬梅教授的選擇與眾不同,從元理論視角重新審視翻譯學理論本身,對翻譯之“應該”問題展開研究。這種源自哲學上的思辨,將譯學界容易產生片面性理解和易混淆的問題的破解過程清晰地呈現出來,藉此重新確立規約性研究的不可或缺。重提翻譯“忠實”原則的必要性,將潛藏在翻譯研究、翻譯實踐當中的“忠實”信條凸顯出來,實在是難能可貴,這也是她這部專著最大的價值所在。“‘忠實’沒有走向終結,不能也不會走向終結,因為人類通過翻譯想要實現的共同愿望是相互理解。”[3]283正如張教授所言,我們正孜孜以求、義無反顧地行走在通向“忠實”的途中。
[1] 易 經.翻譯學體系構建探析[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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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HERMANS Theo. Translation in Systems: Descriptive and System-Oriented Approaches Explained[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1.
責任編輯:蔡燕飛
10.3969/j.issn.1674-117X.2017.05.025
2017-09-06
肖志兵(1980-),男,湖南漣源人,福建工程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譯介學、翻譯史。
H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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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117X(2017)05-012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