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偉
(華東政法大學 經濟法學院,上海 200042)
【法壇論衡】
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的合理性分析
——兼論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的廢除
劉江偉
(華東政法大學 經濟法學院,上海 200042)
大陸法系中的一些國家規定了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我國《票據法》也緊隨其后規定了該制度。從比較法來看,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是一項法政策的選擇,而非體系化產物,不是票據法體系所必需具備的。我國在繼受和移植該制度時,規則內容發生了變化。通過對現行制度規范的法律構造和法律效果的分析可知,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與票據法中的其他制度存在或多或少的沖突,欠缺合理性。因此,未來修訂法律時應予以廢除,不應該再繼續保留此制度。
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票據權利;票據;記載事項
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指票據權利因一定原因而消滅時,票據持有人享有的,請求因此在實質上獲得利益的出票人或承兌人*日本法上還包括背書人。,在其所受利益限度內予以償還的權利。大陸法系一些國家和地區票據法上規定了此制度。我國《票據法》第18條對此亦有規定:“持票人超過票據權利時效或者因票據記載事項欠缺而喪失票據權利的,仍享有民事權利,可以請求出票人或者承兌人返還其與未支付的票據金額相當的利益。”看似簡單明了的規定,實則涉及票據法與民法上諸多理論和制度問題,如票據法的定位、票據要式性、時效制度以及票據抗辯等等。可以說,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是引起票據法上諸多法條與理論相互交織的一項法律規整,理論界和實務界對此制度素有爭議。因此,本文擬將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其法律構造與法律效果,檢視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的合理性,以便于我國未來票據法律制度的完善。
(一)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法律性質
通常,權利的定性關系到權利的法律構造與規則適用,如同物權和債權的區分代表著不同的法律規則適用。對于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法律性質,長期以來存在著不同的觀點,具體而言:(1)票據權利說,即將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認定為票據權利,是基于票據關系而產生的。(2)不當得利請求權說,認為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性質應為不當得利,是不當得利請求權的一種[1]。(3)票據上的殘存物說或變形物說。殘存物說認為利益返還請求權是票據權利消滅后,在票據上殘存下來的一種請求權;變形物說則進一步認為利益返還請求權雖非為票據權利,但從實質關系上說,可將其視為票據權利的變形[2]。(4)特別權利說,認為利益返還請求權既非票據權利,也非為民事權利,而是票據法所規定的一項特別權利。此說乃我國目前的通說[3],司法實踐多持此觀點*參見陽泉煤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訴中國光大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蘇州分行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糾紛案,法寶引證碼:CLI.C.7555549;廣東省深圳市龍崗區龍東龍達家私廠與何鵬立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糾紛上訴案,法寶引證碼:CLI.C.1795464。。
筆者認為,上述四種觀點均存在有失偏頗之處。首先,《票據法》第4條第4款明確規定票據權利是指付款請求權和追索權,未將利益返還請求權納入其中。并且票據權利產生于票據行為,而利益返還請求權源于法定,非因票據行為而生,不能將其與票據權利相等同。其次,不當得利制度在于調整無法律之原因而發生的利益變動,考慮的是受益人是否具有保有利益的法律依據[4]。從第18條規定看,受益人沒有保有利益的法律依據,同時該條規定還把利益返還請求權定位為民事權利[5]。因而將利益返還請求權解釋為不當得利請求權看似合情合理,然而法院在司法實踐中對此并不認同。況且,將利益返還請求權定性為不當得利請求權,在理論上應有類推適用不當得利規則的余地,返還時須考慮受益人善意與否的問題,而從第18條規定與該說的觀點看,出票人或承兌人返還時無需考慮善意與否,與不當得利規則已大相徑庭。此外,票據法作為特別私法,其法律規范不同于一般私法——民法。在形式和內容上都應當盡量確保兩者相互之間的獨立性,井水不犯河水。我們很難回答為什么要在票據法上規定這樣一項民事權利。在票據法上規定一項民事權利事實上是對票據法與民法定位的僭越。再次,利益返還請求權的產生是以票據權利消滅為前提,兩者雖然在時間上有緊密聯系,但規則內容已經大不相同。將利益返還請求權視為票據權利的殘留物或變形物,實質上是回到了票據權利說,仍是將其當成是票據權利。最后,特別權利說并未言明利益返還請求權特別之處何在。用一個抽象不確定的概念來解釋一個抽象的概念,對問題的解決具有很大的隨意性,不僅沒有說明權利性質,還徒增問題的復雜性。在雙重抽象作用下,我們更難以認清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本質。
綜上,四種觀點都未能提供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我們難以從理論與規范上準確理解和解釋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性質。在尚未認清事物本質的情況下,貿然建構一套規則,這套規則的合理性值得深思。
(二)因超過票據權利時效或記載事項欠缺導致票據權利喪失
1.因超過票據權利時效導致票據權利喪失。票據以追求流通為最高要義[6],為促進票據流通,督促票據權利人積極行使權利,以盡快穩定票據上的權利義務關系,及時結清票據關系。票據法規定了時效制度。當權利不行使的事實狀態持續一定期間后,承認權利消滅,不保護怠于行使權利,躺在權利上睡覺之人[7]。于此,當票據權利因時效消滅,賦予持票人一項利益返還請求權,使其仍可向出票人或承兌人請求返還與未支付的票據金額相當的利益,無異于在暗示持票人就算其怠于行使權利也不用擔心會因此遭受不測,其利益仍受保護。這明顯是對票據流通的價值取向與時效制度之目的的背離。并且在理論殷實的民法上,債權因時效經過即喪失請求力,債務人可以免于履行債務,債務人因此受有利益。但法律未賦予債權人一項新的權利來保有其利益。票據權利作為一個金錢債權,同樣是債權,何以在其因時效消滅后獲得一項新的利益返還請求權來保有利益,使出票人或承兌人再次負有一個新的債務,著實讓人“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2.因記載事項欠缺導致票據權利喪失。票據記載事項分為必要記載事項、任意記載事項與禁止記載事項,其中,必要記載事項又可分為絕對必要記載事項和相對必要記載事項。就“記載事項欠缺”而言,禁止記載事項首當其沖被排除在外,因為其是不得在票據上記載的事項,不符合“欠缺”的應有之意。
在另外三種記載事項中,絕對必要記載事項指票據法規定票據上必須記載的事項,未記載則票據無效,如《票據法》第22條規定。相對必要記載事項指票據法規定應當記載,即便未記載,由法律擬制,推定效果,并不會使票據無效的事項,如《票據法》第23條規定。任意記載事項指票據法規定允許當事人按其意思記載或者不記載,一經記載發生票據上的效力,未記載也不會使票據無效的事項[8]。至此,“記載事項欠缺”也并非指相對必要記載事項欠缺或者任意記載事項欠缺,因為這兩種記載事項的欠缺不會使票據無效,進而導致票據權利滅失。
從第18條規定表現出的因果關系看,票據權利曾經是有效成立并存在的,只不過其后因記載事項的欠缺導致票據權利喪失。而欠缺絕對必要記載事項的法律后果為票據無效。無效票據不能產生票據權利,更無喪失票據權利的可能性,喪失必然是以先前存在為前提*參見2012年度上海法院公布金融審判系列白皮書和金融審判十大案例之五:甲公司訴乙公司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糾紛案,法寶引證碼:CLI.C.2457520。該案中,法院認為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適用的前提是票據有效,票據無效時不能取得票據權利進而不能適用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對票據文義性、要式性以及利益返還請求權有準確的把握。。因此,“記載事項欠缺”也不是指欠缺絕對必要記載事項。從邏輯上講,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構造前提之一“因記載事項欠缺導致票據權利喪失”找不到與之相對應的情形。
對此,司法實踐中未能有清晰的認識。更有甚者,將記載事項欠缺理解為背書不連續的情形,致使在出現背書不連續導致票據權利無法行使時,持票人轉而主張利益返還請求權竟獲得法院支持的怪象*參見遼寧曙光汽車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訴中信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東莞分行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糾紛案,法寶引證碼:CLI.C.2901233,該案與前述2012年度上海法院公布金融審判系列白皮書和金融審判十大案例之五:甲公司訴乙公司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糾紛案可謂是同案不同判,可見現實中司法實踐的混亂。。理論上,票據要式性要求票據上的記載須符合票據法的規定,相關記載事項不合法、欠缺會導致票據出現瑕疵,從而落入票據抗辯制度的范圍,形成對物的抗辯、絕對的抗辯。對物的抗辯可使票據債務人得以對抗任何持票人,拒絕履行票據債務,效力最強。在票據背書場合,持票人應以背書的連續性證明自己享有票據權利*《票據法》第31條規定:“以背書轉讓的匯票,背書應當連續,持票人以背書的連續,證明其匯票權利;非經背書轉讓,而以其他合法方式取得匯票的,依法舉證,證明其匯票權利。”依體系解釋,后款所指的“其他合法方式”應為第11條規定的因稅收、繼承、贈與方式取得票據的。,背書不連續將會使票據產生瑕疵,形成對物的抗辯。在出現對物抗辯的事由下,如果還認可利益返還請求權,無疑是對票據債務人對物抗辯的否定。
(三)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比較法基礎
英美法系和法國法之中并沒有專門關于利益返還請求權的規定,《日內瓦統一匯票本票法》也并未規定這一制度,而是靈活地規定各國對這一制度可以選擇采用。對利益返還請求權進行了專門規定的主要是德國、日本以及我國臺灣地區。
《德國票據法》第89條第1款第1項規定:“如出票人或承兌人的票據債務由于時效而消滅或因持票人怠于進行為維護票據權利所必不可少的處理而免除,則只要其有可能從持票人的損失中獲得利益,仍然對票據的持票人負有義務。”《日本票據法》第85條規定:“由匯票、本票所生權利,雖因手續欠缺或時效而消滅時,持票人仍得向出票人、承兌人或背書人提出在其既得利益限度內償還的請求。”我國臺灣地區票據法第22條第4項規定:“票據上之債權,雖依本法因時效或手續之欠缺而消滅,執票人對于發票人或承兌人,于其所受利益之限度,得請求償還。”盡管德、日和我國臺灣地區法律表述各不相同,但所指的利益返還請求權實為同一內容。利益返還請求權適用于因時效屆滿或手續欠缺導致票據權利消滅的兩種情形,返還的范圍限于出票人或承兌人所受利益的限度內。之所以將利益返還請求權限于這兩種情形,日本通說認為票據法就票據權利規定了短期時效制度,就票據權利的保全規定了嚴格的手續,這客觀上造成了持票人較容易喪失票據權利,使票據債務人不僅可以免于票據債務,還會因此獲得利益,為平衡兩者之間的利益,基于公平正義的衡平理念,設立了此制度[9]。德國、我國臺灣地區的見解大抵如此[10]。通過比較法的考察可知,利益返還請求權乃為一項法政策的選擇。
我國《票據法》第18條的規定顯然受到上述立法和學說觀點的影響,但在法律移植和繼受的過程中出現異化。表現為:手續欠缺變成了記載事項欠缺,返還范圍由出票人或承兌人所受利益限度內替換成了與未支付的票據金額相當的利益,并將其權利定性為民事權利。雖然有學者認為,制度設立的初衷仍然相同[11],但實際上規則內容已經相去甚遠。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我們對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性質并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在權利性質不明的基礎上所構建起來的權利規則存在諸多問題與弊端。其中,最嚴重的弊端是削弱了時效制度和票據抗辯制度的功能。雖然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并非是我國的獨創性規定,比較法上有跡可循。但是相對于比較法上的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的規則內容,我國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的規則內容發生了變異,有其獨特之處。這反映出了我國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邏輯上的漏洞和不周延。
比較法上,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法律效果為持票人可以在出票人或承兌人(日本包括背書人)所受利益限度之內請求返還。所受利益是指出票人或承兌人基于票據基礎關系而實際取得的利益[12],并非指出票人或承兌人因持票人喪失票據權利而可免除的票據債務本身,即非指票據金額。換言之,持票人通過行使利益返還請求權能獲得多大程度上的補償取決于出票人或承兌人因持票人喪失票據權利而受有的利益。因為立法的本意并非在于使持票人獲得與其未喪失票據權利時一樣多的利益[13]。
從《票據法》第18條規定看,我國票據法上利益返還請求權的法律效果為持票人“可以請求出票人或者承兌人返還其與未支付的票據金額相當的利益”。有疑問的是,何謂與未支付的票據金額“相當的利益”?它是指返還數額少于票據金額、等于票據金額,還是可以略微超過票據金額?能否作與比較法上相同的解釋?理論界不乏有學者主張請求返還的數額取決于出票人或承兌人從中所得到的實際利益[14-15]。然而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對利益返還請求權的返還數額的認定并不考慮出票人或承兌人所獲得的實際利益,相反,則是認為只要持票人喪失票據權利,出票人或承兌人就受有利益,返回的數額為票據上記載的金額*參見萊州市開源鹽化有限責任公司訴上海浦東發展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長沙分行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糾紛案,法寶引證碼:CLI.C.1059617;壽光市農機總公司訴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紹興市分行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案,法寶引證碼:CLI.C.95299。。這說明不依法行使和怠于行使票據權利的持票人與依法行使票據權利的持票人所獲得的法律效果竟然是一致的,這明顯是讓人不能接受的。此外,基于法院此種邏輯還存在一個嚴重問題,在出票人基于贈與目的開出票據的場合下,出票人仍需承擔對利益返還請求權人的返還義務,未免過于嚴苛。因為在此場合中出票人實際上并沒有獲利。有學者認為贈與人在贈與時并非沒有受有利益,應承認此場合下利益返還請求權的適用[16]。筆者認為,即便認為贈與人在贈與時受有利益,此種利益也是精神利益,表現為精神上的愉悅、滿足。對此能否用金錢衡量以及如何衡量值得商榷。實踐中難以操作,加劇所受利益認定的復雜性,容易造成司法不公。
除此之外,若按比較法上之所受利益的見解來解釋出票人或承兌人的利益返還義務,則在出票人未取得對價的場合存在兩種值得探討的情形:第一種情形,票據如果從未發生過背書轉讓,結構為出票人——收款人(持票人),票據上記載的收款人在票據權利喪失后直接向出票人主張利益返還請求權,此時出票人因未收到收款人的對價,沒有取得實際利益,不用進行利益返還,對此沒有疑問。第二種情形,在票據經歷過背書轉讓時,結構為出票人——收款人(背書人)——被背書人(持票人),當持票人的票據權利因時效或手續(記載事項)欠缺而消滅后向出票人主張利益返還請求權,此時出票人若未取得收款人的對價,未受有利益,不應當對其適用利益返還請求權。在此過程中,實際受有利益的是背書人,就利益返還請求權之利益平衡的初衷而言,背書人應當是利益返還請求權的義務人,但為何比較法上僅有日本將背書人納入了利益返還請求權義務人的范圍之內,而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卻未將其納入利益返還請求權義務人的范圍之內。我國立法也同樣僅將利益返還請求權義務人規定為出票人和承兌人,將背書人排除在外。這看似是自然而然的移植法律規定,卻是于理不通的。
就此而言,我國《票據法》上對利益返還請求權之法律效果的規定是欠妥的。利益返還請求權旨在解決持票人與出票人、背書人或承兌人之間的利益失衡,從這一層面看,對利益的解釋與認定對制度的建構至關重要。而在現行規定下,我們恰恰難以有效把握所謂的“相當的利益”,也未能說明為何將利益返還請求權義務人的范圍限于出票人和承兌人。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的合理性更值得懷疑。
針對我國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從法律構造到法律效果的不合理性,有學者主張應與德國、日本的規定看齊,將記載事項欠缺還原為手續欠缺,把法律效果復位為“持票人請求出票人或者承兌人在其所受有利益的限度之內進行返還”[16]。但是,即使按照德國、日本的相關規定修改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仍舊是無法解決前述所論及的利益返還請求權與時效制度以及票據抗辯制度等存在的沖突。至此,我們應當溯本正源,回到制度設立的根源上。筆者認為,恰恰是從該制度設立的初衷看,并沒有設立該制度的必要。原因如下。
其一,票據法上已經給予持票人(票據權利人)過多的保護,不僅規定了票據權利人付款請求權,還賦予了其在付款請求權得不到實現時的追索權,同時還配之有票據無因性、票據抗辯切斷及簽章的獨立性等制度。并且還使票據債務人承擔了嚴格的票據責任,只要其簽章即負票據責任。這些都旨在最大程度上保障實現票據權利人的利益,滿足其個人偏好。由此所帶來的結果是票據法整體上是偏向于保護票據權利人的利益,質言之,利益保護是向票據權利人傾斜的。但是我們需要明確對權利和自由的保護并非從來沒有限制,若對票據權利人的特別保護不予以適當限制,制度配置就會不合理,造成利益保護失衡,對票據債務人而言,其結果是不公平的。為此,讓票據權利人取得和行使票據權利遵循時效和手續的要求是利益平衡的需要,也是出于票據要式性和票據法本身的理性要求。在票據法已經為票據權利人和債務人之間的利益平衡作了一次努力之后,再賦予票據權利人在票據權利喪失后的利益返還請求權,本質上毋寧是對前一次利益平衡的否定,相當于做了一次“無用功”,其結果勢必使票據法延續對票據權利人和票據債務人利益保護的失衡狀態。我國《票據法》第1條規定:“為了規范票據行為,保障票據活動中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經濟秩序,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制定本法。”票據債務人作為票據活動中的當事人,其合法權益理應受到保障,讓利益保護的失衡狀態延續實為不妥,不符合《票據法》立法本旨。
其二,票據多用于商事交易領域,使用雙方多為商人,相比于民法上的一般理性人,商人通常具備較豐富的交易經驗和風險識別能力。相應地,對商人注意義務程度的要求也就較高。讓持票人行使票據權利時注意票據法上有關權利行使的手續和時效制度的要求在其注意義務范圍之內,并無不當。并且,普通債權人在享有和行使債權時尚需關注消滅時效,以防權利因時效經過而消滅。根據舉輕以明重的法理,票據權利人在享有和行使票據權利時尤為需要關注權利時效期和手續要求。
此外,商事交易領域追求交易便捷,試圖充分利用現有資源以獲取最大經濟效益[18]。經濟學原理言明,單位時間內資源周轉速度越短,周轉次數越多,所產生的經濟效益也就越大。因此,時間對商事交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成為了商事交易的重要因素,短期時效也從商事實踐中孕育而生,而非來自于立法者的主觀臆斷。所以對短期時效不應該輕易否定。現實中,如果票據法上的短期時效制度果真存在問題,理性的做法應當是通過修改法律延長票據權利時效,而不是建構所謂的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來否定票據法上的短期時效制度[19]。這實際上是走了一條迂回曲折的彎路,得不償失。
其三,就防范交易風險而言,票據權利人和票據債務人處于截然不同的地位:票據權利人處于積極主動的地位,其持有票據并控制票據權利行使,何時行使票據權利以及如何行使權利,由其依照票據法的規定自主決定,所以票據權利人可以較少的成本避免因時效或手續欠缺所帶來的交易風險。而票據債務人在簽章交付票據之后,就失去了對票據的控制,票據權利是否行使并不能由票據債務人決定,更不負有催告票據權利人行使票據權利的義務,票據債務人處于消極被動的地位,控制交易風險能力弱且成本高。因此,從實現社會經濟利益最大化的原則衡量,理應由票據權利人承擔交易風險,將短期時效和嚴格手續所帶來的交易風險轉移給票據債務人,不是合理的風險分配,對票據債務人來說,有失公允。
有鑒于此,可以發現真正的問題并不在于如何對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進行完善,而是票據法上不應該有該制度的存在。票據法上建構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的理由并非是充分的,難以讓人信服。
我國《票據法》制定于1995年,迄今為止已逾20年,其間未曾對其進行修改。隨著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和社會生活的變遷,許多制度在現今已經不合時宜,亟待修訂,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便是其中之一。該制度在設立之初更多地是受到了大陸法系相關國家立法和學說觀點的影響,但在法律移植和繼受的過程之中,未對該制度進行深入的理論反思與考量。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我國對票據法律制度的研究及理論認識是相對薄弱的。比較法上的經驗言明,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并非是經過邏輯思考后所得出的體系化產物,其在票據法體系中并非是不可或缺的。利益返還請求權實際上是基于公平正義的衡平理念所為的一項法政策選擇。作為法政策的選擇而非體系化的產物,它所造成的后果是利益返還請求權欠缺與其他相關法律制度的兼容性,將其強行根植于票據法體系內會破壞體系的和諧性與融貫性,致使司法實踐中法院未能對此制度準確把握,產生適用混亂,其弊端可見一斑。因此,與其抱守殘缺,不如在未來修法時將票據利益返還請求權制度廢除,以維護票據法體系的融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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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Validity of the Claim for Reinstitution Interest in Negotiable Instrument—With Additional Discussion on the Abolition of the Claim for Reinstitution Interest in Negotiable Instrument
LIU Jiang-wei
(Economic Law School of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0042, China)
Some countries in civil law system regulate the right of claim for reinstitution interest in negotiable instrument; Negotiable Instruments Law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lso stipulates this righ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arative law, the right of claim for reinstitution interest in negotiable instrument is a choice of law policy, not a product of system, and it is not necessary to the system of the instrument law. The rule has changed in the following and the transplanting of the law in our country. By analyzing the legal structure and legal effect of the current system, we can see that there are conflicts between the right of claim for reinstitution interest in negotiable instrument and other systems in China’s Negotiable Instruments Law, and it lacks in validity. Therefore, the system should be abolished rather than preserved in the future revision of the law.
claim for reinstitution interest in negotiable instrument; negotiable instrument right; negotiable instrument; record item
10.15926/j.cnki.hkdsk.2017.01.019
2016-08-11
劉江偉(1993— ),男,云南普洱人,碩士生,主要從事商法與金融法研究。
D923.3
A
1672-3910(2017)01-01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