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役冰
(華中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對土地書寫的體悟與探詢
陳役冰
(華中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20世紀下半葉,農村土地制度先后經歷了土地改革、合作化運動、家庭承包責任制以及土地流轉等多次變遷。土地制度的變遷對鄉村社會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這一變化在當代鄉村小說中得到了及時的反映。于是以土地制度變遷為書寫背景的鄉村小說成為時代的主流,陳國和在《鄉村小說視域下的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研究》一書中對這一歷史時期的鄉村小說進行了宏觀而整體的研究,深刻剖析了不同歷史時期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策略的變化,在進一步探究引起這些變化的深層原因的同時又能對土地制度變遷書寫所產生的社會效果進行客觀準確的評價。盡管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是鄉村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但關于這方面系統、整體的研究卻不多。陳國和的著作凸顯了研究的整體性和宏觀性,采用多樣化的研究方法,在研究中強化了針對性和當下性,使得作品具有鮮明的現實感。
在陳國和早期的著作《1990年代以來鄉村小說的當代性》一書中,樊星老師就在序言中提到,陳國和出生農家,“自然對鄉村小說有特別的情感”,時隔幾年又一部力作的誕生再次印證了作者對于鄉村小說執著的生命感悟和情感,也更加反映了作者這么多年以來在鄉土小說這一領域始終勤勉地探索,而在當下鄉土小說研究熱潮之下依然能夠做出頗有價值的學術成果更顯得不易。
“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是指有關描寫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土改、合作化、家庭承包責任制、土地流轉),書寫農村土地制度變遷對農業、農村、農民等“三農”影響的鄉村小說,作者把“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視為鄉村小說的特殊類型。正如陳國和所說,盡管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是鄉土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但關于這方面的系統、整體研究卻不多見。大多數的研究者把研究重心集中在土改小說、合作化小說的研究上,這些研究雖然有著開創性,卻沒能將當代四種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作為一個整體來考察。基于此,陳國和的研究就更具有系統和宏觀層面的價值,這在關于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的研究中有著啟發性的意義。
1940年代以來,當代文學作品中有一大批反映土改以后鄉村政治秩序變化的小說,本書的主體內容部分首先在宏觀上整體分析了經典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范式的形成,在談到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時,肯定了丁玲對鄉村宗法力量的書寫,帶領讀者以新的視角重新閱讀作品并從中注意到鄉村傳統宗法力量的退場這一現象。作者通過細讀文本發現處于暖水屯權力文化網絡中心位置的錢文貴本身就是封建宗法力量的化身,是傳統宗族文化的代表,他的地位的低落代表著鄉村宗法文化的衰弱。在分析合作化小說時全面的透析了中國農民的精神歷程和農村生活變革,當然,作者在對合作化小說做社會政治分析的同時也形象地書寫了土地政策對農村社會生活的時代精神的深層次影響。與1950年代的合作化小說不同的是,農村改革小說不再局限于做黨的政策的傳聲筒,而是聚焦于土地制度變化對人們日常生活的影響。這一事件的代表作家就是賈平凹,作為一名有著深厚農民情結的作家,賈平凹能夠敏銳地感受到鄉村的每一點點改變,描繪出農村經濟改革引起人們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的深刻變化,這些變化正是源于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的土地制度的變遷。賈平凹前期的鄉村小說如《小月前本》、《雞洼窩人家》、《臘月·正月》等都是圍繞著這一主題來進行創作的。關于賈平凹的論述作者曾在《1990年代以來鄉村小說當代性》一書中有過重點論述,在《鄉村的寓言敘述》這一章節里細致地分析了賈平凹鄉村小說中的土地意象,在以意象營造的藝術世界中體察當下鄉村疼痛的裂痕,透過意象折射了鄉村社會的時代憂傷。作者的論述顯然是建立在文本細讀之上的觀點,準確而全面地概括了當代鄉村土地制度書寫策略的內在演變和發展脈絡。
優秀的文學作品所建構的常常是一個充滿張力的復雜文本空間,在其中,受到社會主流的政治、道德滲透與制約而產生作者的意識形態立場,有可能與作品的整體的意義表達效果之間出現差異或不一致現象。喬納森·卡勒說,“語言既是意識形態的具體宣言——是說話者據此而思考的范疇,又是對它質疑或推翻它的基地。”恩格斯在《致瑪·哈克奈斯》的信中也提到這樣的觀點:“現實主義甚至可以違背作者的見解而表露出來。”這里,“作者的見解”指的就是作者所受的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一個現實主義作家由于尊重社會生活本身的復雜性或人性本身的復雜性,他在具體描寫一個人物或事件的時候可能會在潛意識的層面流露出他的意識形態化“見解”不一致的思想傾向。
作者借用法蘭克福學派代表安道諾關于文學作品對社會關照之間關系的觀點,來強調文學作品的落腳點要具體而現實,在“總體社會”的廣闊背景上對“顯存社會”進行審美關照和批判,避免高蹈宏論。正如作者在緒論中寫道:土地與“三農”問題深切關聯,而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是引起鄉村社會變化的重要原因,因此“鄉村小說視域下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鄉村小說的發展與中國鄉村社會變遷有密切關系,本書以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為書寫對象,有利于社會準確理解與評價當下鄉村推行城鎮化和現代化農業建設、土地流轉、確認地權制度、有利于保護農民利益,提高土地資源配置效率。可見作者是融入了自己對與鄉村命運的真切體驗和思考,從“民間與見證”這一章節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因為富有人文情懷的和民間立場的知識分子往往從蕪雜的民間世界汲取精神養分以保持獨立的品格,土地與苦難、命運與見證就成為作家反復書寫的主題。余華的小說消解了鄉村敘事的政治說教,還原了農民本真的生存狀態,讓人們更加充分的了解了時代變遷之下中國鄉村的生存本相。作者還特別強調了莫言的《生死疲勞》在當代土地制度變遷書寫中的特殊意義,這種地主視角的敘事策略是對既往歷史的強烈質疑和再度書寫。陳國和對民間敘事的多角度的探究和深刻理解都使論述帶有鮮明而強烈的現實感。盡管對余華、莫言、閻連科等作家的論述深刻而具體,但作者沒有囿于主流敘述的模式之內,在“邊緣與記憶”這一章節中作者把研究視野投向海外作家,從邊緣敘述中窺探被主流話語遮蔽了的歷史真相。區別主流作家的土地書寫,張愛玲的《赤地之戀》消解了宏大敘事,更為關注個人在歷史、國家等宏大敘事面前的卑微和無奈,從個體生存出發來反思這場“土改”運動。這種超越政治、尊重內心、反思歷史的書寫得到了作者的強烈認同。而對于嚴歌苓這類“中國記憶”的小說,則在努力實現中西文化的交流與對話、溝通與融合,以西方文化中的人性觀念關照中國歷史,修正了之前某些被遮蔽的歷史經驗,為中國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提供了新的可能。作者在最后寫道: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敘事策略的嬗變某種意義上就是構造新的歷史和記憶清單,復活歷史與現實場景中的女性主體,以個體生命史的記錄對抗原有的歷史文本,豐富、增補原有的歷史記憶。這一結論體現了作為一個學者身上所具備的敏銳的問題意識和高度的現實主義關懷。
作者在評論鄉村小說的延伸演變和審美特點時融合了中西的思想意識,大量靈活使用西方理論話語,彰顯出研究方法的豐富多樣性。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到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從昆德拉的小說藝術論到曼海姆的意識形態和烏托邦研究,這些西方理論不僅為本書提供了有力的話語支撐,難能可貴的是,本書中的外來理論與本土文學研究達到了很好的交融,顯示了作者豐富的理論根底和獨特的見解。在具體研究的過程中,采取了跨學科交叉研究的方法研究鄉村小說,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邏輯分析與歷史考察相結合,以社會學、政治學、歷史學等相關敘述為對照使得過去因觀念、視角等原因被遮蔽的文學現象得以重新發掘。
文化研究作為一種特定的研究文化的視角和方法,打破了各個學科之間的界限,在一種跨學科的自由穿行中體現了靈活運用各種思想和知識資源進行創造性研究的特色。這種研究方法可以使我們從所謂的“純文學”的封閉圈子中走出來,把文學置于更廣闊的文化語境中,從各個側面、特別是文化和權利的關系中理解文學。
也正是由于跨學科研究的特點,從事這一課題研究就會面臨著更大的困難和挑戰,再加上當代鄉村小說歷時長、作品多,分析難度較大,創作立場、時代語境、文化形態的復雜性都增加了分析的難度。在本書的結語部分,作者寫道,“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作為鄉村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和土地政策形成互文參照中,以一種樸素的民間姿態,飽含同情悲憫的情感,在歷史痕跡的纏繞互文中,在鄉村土地文化的褶皺處,反思了中華民族為繁榮和富強所做出的巨大犧牲,關照了中國底層鄉村在土地變遷過程中所經歷的曲折風云,批評了在中國充滿悖論的現代化進程中頑固的國民性痼疾,以及由此而來的人性悲劇宿命化的延續性。”這一結論的得出自然就有很強的說服力。
[1] 陳國和.鄉村小說視域下的當代農村土地制度變遷書寫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
[2] 陳國和.1990年代以來鄉村小說的當代性[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3] 陶東風.文學理論基本問題[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2017-06-20
2095-4654(2017)05-0154-03
責任編輯:余朝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