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信“存錢不如存人”：生11個孩子撐破家庭

父親何洪堅信，存錢不如存人，11個孩子中總有一個孩子會改變家庭命運。不料改變家庭命運的是他自己：2016年3月，何洪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逮捕。隨后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存錢不如存人”

“我只想要兩個小孩，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章勝子反復強調，但丈夫何洪不同意，她只能聽何洪的。

屋子里很凌亂，床上扔著一本《好習慣成就好人生》，床下掉了一本《快樂人生》，桌子上擺著一本《成功法則》。這個一心向往成功的家庭，承受著因超生帶來的貧窮與混亂。

老五和老六扭打在一起，被母親章勝子呵斥了一聲后，兩人瞬間分開了，光著腳丫踩在一片狼藉的水泥地板上。在更早些年，章勝子每天從田地里回來，都能聞到滿屋子的臭味，看見蹭了一身屎尿的孩子在哇哇大哭。

孩子一個個長大后，她開始為生活發愁，“一家十幾口人，每天要吃13斤米，加粗糧也要七八斤米。”為了節約開支，11個小孩沒買過新衣服、褲子、鞋子，都是撿來的和別人送的。

“剛進初中的時候，她身上散發出濃重氣味，沒有人愿意跟她一起坐。”班主任胡釗說起何家老五何久名（化名），直到后來衣服變干凈了，頭發也梳得整齊了，她和同學的關系才慢慢變好。

關于這個子女眾多的家庭，村民們態度復雜——

“很兇，不講理。”“何洪經常帶著小孩去偷東西。”“我們不清楚，他不來找我們，和我們家沒有矛盾。”“他就是個無賴，村里附近一半的人被他欺負過。”何洪大哥何學文說，早年章勝子不會種菜，小孩看到別家的瓜瓜小菜，就跑去菜田里摘走，時間一長，周圍群眾就對何洪家產生了怨恨。

沒人說得清怨恨從何時開始。幾乎沒有人跟他們家小孩玩，村里沒有人上他們家，他們也不上別人家……對于村里村外流傳的指責，章勝子覺得很委屈，她說因為小孩多、家里窮，村民故意詆毀他們，偷走了她種的小菜、土豆，以及她養的三十只雞。

蓬南鎮的多位鎮干部說，何洪家的超生是個“歷史遺留問題”，計生部門當時做了大量工作。一位鎮干部此前曾對媒體說：何洪夫婦之前沒領結婚證，計生干部下去查他們就躲，監控起來確實很麻煩。

從1996年到2011年，何洪和章勝子共生育十胎11個孩子，最小的后來送了人，現在家里有10個孩子。

2011年，42歲的章勝子生下最后一個孩子，通過和政府的“談判”，何洪同意給妻子做節育手術，條件是解決家里幾個孩子的戶口問題。

章勝子一家人的合影照片，里面缺了父親何洪、大姐和被送走的老十一

殺人案

停止生育后，養育問題浮出水面，引發一年多前的殺人案。

遂寧市中級人民法院的一審判決書顯示：2016年2月16日，何洪夫婦攜7個孩子一共9人，到蓬南鎮三臺村天福寺趕廟會。據章勝子說，因為家里窮，主要是為了去天福寺吃飯，而且這種情況已持續了很長時間。當天中午，天福寺食堂擺了六七桌酒席，何洪坐到守廟人何履海等人一桌吃飯。同桌很多人都吃完了，何洪喝了6兩白酒后，從食堂走到觀音殿，找到回到觀音殿的何履海，要求對方拿酒給他喝。何履海不愿意，兩人隨后發生口角和抓扯。何洪把何履海推倒在鋪墊上，并騎在對方身上一頓亂打。之后兩人都站了起來，何履海趁何洪不備，從殿內拿出一把菜刀砍向何洪后腦勺，何洪瞬間轉身，抓住何履海的手搶過了菜刀，并將何履海按倒在地上，朝其頭部一陣亂砍。雙方后來被送往蓬南鎮中心衛生院，何履海經搶救無效死亡，經法醫學鑒定，何履海是顱腦損傷死亡。

何洪的一審辯護律師湯洵說，刀上沒有何洪指紋，有他們（何洪和何履海）兩人的DNA混合分形，而何洪強調他喝了很多酒，記不清當時發生了什么。

2017年8月15日，何洪殺人案在遂寧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開庭，何洪一審認定為故意殺人罪，被法院判處無期徒刑。

開庭后的第3天，章勝子帶著八個小孩一行九人，到遂寧市政府求助。后來，遂寧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人員到蓬南鎮，與何洪家人溝通協調。

章勝子和何君徽請求法院減輕刑罰，讓何洪早日回家撫養一家大小，以減輕國家和政府的負擔，后面附有上百個簽名和手印。

不過關于這個簽名和手印，周邊村民也有不同說法，多數人稱沒有簽字，也有人稱害怕報復才簽的，還有人說“政府和社會人士，也在幫他們家啊”。

“2013年，有關部門幫何洪家修房子，周圍群眾都不同意他們修在那里。”一位蓬南鎮干部說，村民覺得影響他們的生命財產安全，后來鎮政府去給老黨員做工作，讓老黨員再跟周圍群眾說，最后才修在了現在這個地方。

“修這棟房子，政府花了11萬（元）。”蓬南鎮民政辦主任楊燕中說，我們幫他安了水電，買了家具、風扇……

不過，政府救助從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章勝子此前就曾對媒體回憶：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何洪的薄荷水生意做不下去了，他的主業變成了“天天跑政府”——除了求政府幫忙，我們還能做啥子？

何洪經常跑政府求幫忙，戶口、低保、救助……“政府也相當頭痛”，此前一位副鎮長接受媒體采訪時說，何洪隔三差五就到鎮政府要補貼。何洪被抓走后，何君徽接手了父親的工作，繼續接著“跑政府”。

他說，鎮政府確實給予了他家很多幫助，他們也非常感激，希望弟弟妹妹長大后能為國家做貢獻。

出路

22歲的王川平，比何家老大何雪穎（化名）大一歲，現在在四川師范大學讀大三。小的時候，王川平偶爾會和何雪穎一起玩彈珠、捉迷藏，但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何雪穎了。

在母親章勝子眼中，何雪穎原本是11個子女中最能干的——成績很好，脾氣性格也很好，直到2013年某一天，女兒像“吃了火藥”一般，毫無征兆地情緒“爆發”。

她向章勝子抱怨：家里窮，沒錢吃飯，沒有新衣服穿，沒有朋友，因為家里生娃多，被同學老師看不起……

也就是在那一年，17歲的何雪穎外出打工，離開之前對家里人聲明：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要讓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以后都羨慕她。

2015年，何雪穎從外地打工回來，村里的王松（化名）看到她從馬路上走過。“我們笑她，你掙錢怎么不給我們買吃的？”何雪穎后來買了四個饃饃，給在場的人每人分了一個。

何雪穎愛干凈，也比較喜歡打扮。“挺好的姑娘”，王松說，“后來得病了，就在路上瘋跑”。她喊何雪穎不要亂跑，“她一邊走一邊哭說，我爸爸一分錢也不留給我嘞！”

那是今年春天的事，何雪穎精神失常，后來被送入精神病醫院。

何洪被帶走后，除了生活、生產和住房方面的救助外，鎮政府還給幾個孩子提供了教育資助。蓬南鎮鎮長杜志凌說，何家的子女此前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不能很好地保護自己，也沒法真正改變自己和家庭。“我們無法抹平他們的傷口，希望幫他們走出這種困境”。

何云目前是家里讀書最多的，這個內向的姑娘，在成都讀了一年多書，平時喜歡看心理方面的書籍，夢想是考上大學，以后改變整個家庭。

待在家里的大部分時間，她看書、洗衣、做飯、喂豬……包攬了幾乎所有家務。她希望家里變好，變得干凈一點，希望弟弟妹妹多讀書。但何云說，弟弟妹妹都不聽她的。

“有一次，她說到家里，都差一點兒哭了。”班主任說。

（《中國青年報》2017.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