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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關中宗族組織的形成與發展
——韓城解氏的家族命運

2017-02-28 07:59:40趙爽英
唐都學刊 2017年1期

趙爽英

(西北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西安 710127)

【歷史文化研究】

明清關中宗族組織的形成與發展
——韓城解氏的家族命運

趙爽英

(西北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西安 710127)

在明清宗族研究中,里甲賦役制度對宗族組織的形成與發展有重要影響,國家禮制的變革、鄉約保甲的地方實踐以及宗族與村落發展之間的關系,也會影響到宗族組織的自身演化。陜西韓城解氏宗族的形成與發展歷程,不僅顯示了以上諸多因素對華北宗族的影響,也呈現出明清關中宗族組織的獨特性。

明清;關中宗族;韓城解氏

在明清宗族研究中,里甲賦役制度的變革對宗族組織的形成與發展有重要影響*參見鄭振滿:《明清福建家族組織和社會變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鄉族與國家——多元視野中的閩臺傳統社會》,三聯書店,2009年版。劉志偉:《宗族與沙田開發——番禺沙灣何族的個案研究》,《中國農史》,1992年第4期;蕭鳳霞、劉志偉:《宗族、市場、盜寇與蛋民——明以后珠江三角洲的族群與社會》,《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4年第3期。,此外,國家禮制變革*參見[英]科大衛、劉志偉:《族與地方社會的國家認同——明清華南地區宗族發展的意識形態基礎》,《歷史研究》,2000年第3期;科大衛:《國家與禮儀:宋至清中葉珠江三角洲地方社會的國家認同》,《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5期。、鄉約保甲的推行等[1],均對宗族有重要影響。與此相對,日本學者對中國民間宗族組織的關注,則注意到宗族與村落發展之間的關系*參見上田信:《地域の履歷—浙江省奉化縣忠義鄉—》,《社會經濟史學》第49卷第2號,1983年版;《地域と宗族—浙江省山間部—》,《東洋文化研究所紀要》第94冊,1984年版。瀨川昌久:《村のかたち:華南村落の特色》,《民族學研究》,1982年版,47-1。山田賢:《清代の移住民社會—嘉慶白蓮教反亂の基礎的考察—》,《史林》,第69卷第6號,1986年版。。在諸多有關明清宗族的研究中,華北宗族一直缺少廣泛、深入的考察。與華南宗族相比,華北宗族在數量及規模上都遠不能相較,在基層社會的影響力也不及華南宗族。甚至有學者認為,華北無宗族[2],或無成熟發展的宗族[3]。

近年來,在山西、河南、陜西等地的田野調查顯示,華北不少地區曾經存在過大宗族,但是其后逐漸退化,與華南宗族的發展軌跡正好相反,以至于造成了華北宗族不甚發達的印象。本文試圖將華北宗族的研究置放在一個相對完整的地域空間,以更細致的歷史時間梳理華北宗族的發展脈絡,從而窺視明清華北宗族的完整面貌及地域特點。

本文選擇關中為地域范圍,以明清韓城解氏宗族的發展為研究個案。解氏是韓城大姓之一,1949年之前,這個家族一共編修過五次家譜,分別是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清乾隆十五年(1750)、嘉慶二十二年(1817)、道光十八年(1838)、民國九年(1920)。目前,解氏家族保存有乾隆、嘉慶、道光和民國四個版本的家譜。除家譜之外,雍正年間,解氏族人還編有《解氏世行錄》*清雍正七年解光爚編,手抄本。,收錄了九篇解氏族人的墓志銘,分別為解來聘、解自克、解經雅、解經傳、解經邦、解經達、解經鉉、解胤樾、解胤植,其在世時間主要集中在明嘉靖至清康熙年間。此外,韓城當地文物部門還收藏有解順宇、解延祚、解朝柱、解幾貞的墓碑,其在世時間亦為明清之交。在多個版本的韓城縣志中,也有不少與解氏家族有關的記錄。除與解氏有關的文獻外,韓城當地還有大量金石碑刻存世,時間跨度上起漢魏,下至民國。這些散落于不同地理空間的金石碑文,也間或有與解氏有關的歷史信息,為我們檢審地方,及家族歷史提供了重要參考。此外在當地還流傳有一些與解氏家族有關的傳說,這些均成為研究解氏家族的重要材料。

一、韓城解氏

韓城位于關中平原的東北隅,東臨黃河,與山西萬榮、河津相望,西、北分別與延安地區的宜川、洛川接壤,南與合陽相接。韓城不僅處在關中平原與黃土高原的交界處,同時也是關中通往東部的重要關口之一。因地理位置重要,韓城在各個歷史時期都較為主政者關注,尤其在金元時期,更因其軍事意義而提升了行政級別。從地理環境上看,韓城處于關中平原與黃土高原的交界處,黃龍山系(梁山山區)占據全境2/3的面積,可耕土地主要集中在河谷川道。由于耕地面積有限,糧食生產不足,需要周邊地區供給,故糧食的商品化程度較周邊地區高。韓城山區內蘊藏有豐富的鐵、煤等礦產資源,這些礦產在秦漢時已經獲得開采,并且在當地形成了冶煉中心。

關中平原因農業文明發育較早,地方社會很早便進入國家建置,地方歷史較早與國家相聯。折射在家族的發展歷史上,則是地方姓氏源流的久遠,以及與地方歷史相關聯的祖先敘事,韓城當然也不例外。如韓城卜氏,因春秋時孔子學生卜子夏授學河西,自稱為其后;白氏,戰國時秦將白起在此征戰,后子孫留駐,為白氏之源;董氏,西漢秦將董翳封于此,子孫延續;薛氏,北魏薛洪祚及唐薛仁貴均因賜田韓城,為韓城薛氏之祖;郭氏,唐代名將郭子儀在此駐軍,子孫留居,為郭氏源頭……至于張、梁、楊、牛、陳、衛、徐等姓氏,也多有其明晰的祖先來源。姓氏源流的傳說,均與地方歷史相勾連,形成了相對確切的祖先敘事。除了世家大族,明清時期,韓城還有不少因經商而顯赫的家族,遠有“蘇、牛、薛、張”,近有“南胡、北黨、東丁、西楊”。因商而富的家族,多鼓勵子孫科舉入仕,故明清兩朝韓城人文蔚起,入仕為官者甚眾,以致民間有“朝半陜,陜半韓”之說。

在韓城當地的大家族中,解氏曾經顯赫一時。明清兩朝,解氏家族共出了9名進士(含武進士)、13名舉人、14名貢士。尤其是萬歷十九年(1591)到崇禎十四年(1641),解自克的五個兒子中有三個進士、一個舉人、一個貢生,“一門三進士、一舉一貢生”的佳話在當地廣為流傳,解氏家族也在這一時期達到輝煌頂峰。

韓城的地方歷史中,目前所見最早關于解姓的記錄,出現在金承安四年(1199)圓覺寺鐵鐘銘文上。此鐵鐘銘文上詳細鑄刻了捐資者姓名及所在村莊。這些捐資者中,既有地方官員,亦有寺僧及平民,所錄地名大部分至今仍存,其分布幾乎遍及韓城轄區各地,甚至包括遠離縣城的山區村落。在密密麻麻的捐資者中,有“官莊社解五郎”之名。官莊之名至今仍存,位置在距離縣城30公里的山區內,是韓城通往北部宜川的中轉站。繼金代捐資修寺的記錄之后,解姓再次出現,是在元元祐四年(1317)《重修漢太史司馬祠記》碑中*此碑年代缺殘,其碑文中有“□□□年歲次丁巳中秋日立石”,立碑人為“從侍郎韓城縣達魯花赤兼管本縣諸軍奧魯勸農事羅里”。元丁巳年僅有元祐四年,故推斷,此碑立于元祐四年。韓城“漢太史司馬遷祠墓”博物館藏。,此碑捐資者名錄中出現了“解莊解社長”一名。“解莊”之名今已不存,不過碑中所錄的其他大部分村名仍存,均分布在韓城東南部的平原地帶。由此推斷,解莊也應在這一區域。以上兩個歷史片段,尚不能勾連起必然的歷史聯系,但是至少說明解姓在金元時期活動在不同的地理空間內。

以上有關解氏的歷史片段,均未出現在解氏家譜的記錄里。關于先祖的面貌,家譜稱“本山西稷山人”,關于何時入韓以及初來時的面貌,則是經過了一段時間的重構(后文詳述)。

從四世開始,解氏家譜的記錄開始變得相對詳細。譜記,六世解景智元至正年間曾為總旗,督修胡家寨,因督監嚴厲,時人傳有“不怕知縣撻,只怕總旗棍”的俗語。據縣志所載,胡家寨即后來的周原堡(現為周原村),是“胡將軍駐軍處”。周原村至今還有胡姓居住,“胡家寨”之說應比較準確。由此可知,解氏在元代已具有一定的地方勢力。元明換代,關中一帶因未遭受戰亂侵擾,地方勢力得以暫時平安過渡。譜稱五世解瑞在洪武五年(1372)被詔行鄉飲酒禮,眾人推舉為上賓,可知解氏在明初依然保有一定的地方聲望。不過,隨著新朝廷對地方控制的加強,舊元勢力紛紛瓦解。

洪武后期開始,在富戶遷移政策及里甲戶籍制度的推行下,解氏家族開始發生劇烈變動。譜載,八世解泰、解綽充“明太祖擺駕軍”,此后,解泰、解綽后嗣便從譜系中消失。另外,六世解林的去向也值得注意,譜稱解林“因事充大同安東衛軍”,這一支系亦從譜中消失。家譜“遷滅”中記錄了幾支流亡支系,大都集中在六至八世期間,這個時間大致是洪武至永樂時期,遷滅原因,或充軍遷移,或流落不知所在,由此使已成規模的家族分崩離析,最后僅剩幾支留在原籍(見圖1)。這些留在原籍的族人,通過里甲戶籍的編訂,逐漸被納入新王朝的控制之中。

圖1 解氏前六世譜系圖,根據乾隆十五年《解氏家譜圖》重繪

二、家族譜系的編修

鄭振滿在研究福建地區家族組織的成因時指出,里甲體系的崩壞,是促使明代大型家族組織出現的重要原因之一。鄭先生認為,福建各地的里甲戶籍從明永樂年間便已經嚴重失實,至遲在成化、弘治年間,里甲戶籍已經固定化和世襲化,里甲組織逐漸成為戶籍管理和差役負擔的承包單位。明中葉以后福建的里甲戶籍,往往成為家族組織的代名詞。在家族內部,為了共同管理里甲戶籍及分攤有關義務,必須采取一定的組織形式,把全體族人納入同一賦役共同體,如此便出現了賦役共同體性質的家族組織[4]。王紹欣在對山西聞喜的戶族組織進行研究時也發現,戶族亦是里甲賦役制度下催生出的民間組織[5]。陜西關中地區家族組織的形成同樣受到里甲賦役制度的影響,但同時也帶有一定的地方特點。

與福建等地區不同的是,整個明代,關中的里甲制度不僅未完全松懈,甚至還存在不斷清理里甲的情況。整體上看,關中東部地區(明代西安府同州轄地)里甲戶籍的清理有兩個比較重要的時期:一是成化,一是嘉靖。成化時,關中大面積災荒,使人口流失,里甲敗壞,于是西安府下各縣都進行了里甲的清理與歸并,幅度甚大,有些縣的里甲甚至裁并掉一半。韓城的里甲數從明初的50甲裁并到40甲。正德時,關中東部連年地震,再次令民戶失散、里甲松懈。嘉靖初,明廷特別要求西安府重整拋荒土地*參見《明會典》卷17“田土”:“(嘉靖)八年,令陜西拋荒田土最多州縣,分為三等:第一等,招募墾種,量免稅糧三年;第二等,許諸人承種,三年之后方納輕糧,每石照例減納五斗;第三等,召民自種,不征稅糧。拋荒不及三分、有附近及本里本甲本戶人丁、堪以均帶種者,勸諭自相資借牛種,極貧無力者,官為借給。責令開墾,不必勘報。又令陜西撫按官,將查勘過西安、延慶等府田土,果系拋荒、無人承種者,即召人耕種,官給牛具種子,不征稅糧。若有水崩沙壓、不堪耕種者,即與免豁?!鄙陼r行等修:《明會典》,萬歷重修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13頁。。嘉靖二十二年(1543),西安府內州縣再次大范圍縮編里甲,韓城的里甲數此時縮編為36里。除了府州一級的里甲整編外,嘉靖四十年(1561),韓城當地還進行了一次大范圍的土地清丈,并進行了相應的賦役調整,將土地視為里甲賦役的主要依據。此后,數任地方官不斷清理里甲戶籍,嚴防土地詭寄,形成了相對比較嚴密的里甲系統。在數次里甲清理中,普通民戶家庭不斷分籍分戶,最終難以形成大家庭,只有那些軍戶家庭,因明初不分戶的規定,始終未遭分戶,到一定時期后便會形成大家庭,而戶籍仍籍一人之下。目前在韓城當地所見的幾份明代家譜譜序,大都自稱為軍戶,如城南村徐氏、渚北村衛氏、張帶村張氏等。韓城解氏雖未明確表明軍戶身份,但是根據諸多信息判斷,明代修譜這支也應是軍戶。

解氏首次編譜是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這個時期是關中賦役變革的重要時期。嘉靖二十二年,西安府內各縣都進行了里甲歸并,嘉靖四十年韓城完成新一輪土地清丈,并制定了按照土地等級納賦的標準。此時,龐大的家族規模在賦役變革中產生了急需解決的問題,即如何有序管理家族內部人丁事產,完成賦役攤派。

解氏嘉靖四十三年編譜的主要目的,雖有理清血緣關系的說辭,但更主要的還是為了有效管理房支人丁。盡管譜序中稱,族內此前曾有族人記錄前世譜系,但是此次譜系的劃分并沒有完全遵照自然的血緣關系,而是以均衡人丁數目為目的。其原則是:人丁興旺的支系可能會被拆分成多個分支,人丁稀落的支系則可能會保持原貌。乾隆譜序稱:“前譜六世長分祖,二子一孫,分敘三支,六分祖四子一孫,分敘五支,其余四分、西院,各敘一支。查譜載,當年原因各門地丁多寡不齊,分支派差,以均苦樂?!?參見“續輯家譜記”(乾隆十五年),乾隆十五年《解氏家譜圖》,手抄本。這段話說明,嘉靖譜系的編修與里甲賦役攤派有密切關系。明中期里甲賦役制度的變化,同樣也是關中家族組織形成的重要原因。

不過,在明代的里甲賦役變革中,關中東部有一些做法與其他地區稍有不同,從而影響到了家族組織內部的發展。如朝邑縣在正德前開始推行銀力二差并行的變革*參見正德《朝邑縣志》“田賦”。,萬歷“一條鞭法”推行時,地方士紳并不接受差徭全部折銀的做法,力主銀力二差并存*參見“雷士禎代知縣趙公條鞭議”,康熙《朝邑縣后志》卷8《藝文》。。韓城的做法是以賦代丁,民戶糧二石為一丁,軍戶糧三石為一丁,“丁于是乎稍寬,而賦于是乎益重矣”*參見萬歷《韓城縣志》卷2《賦役》。。解氏族內也有自己的做法。譜記,長分祖解孟(七世)曾掌管族中糧差,起初族中差銀照丁均輸,他認為如此不拘貧富,十分不公,便告于父曰:

今族中有及食不足而丁差反多者,往往致輸納不給,而富者理應上門,乃反丁少無差,甚非至公。且朝廷設九則門法,正欲富攜貧也。今若此,是使富者輕而貧者重也。我思往告,縱不能如九則,當以土田為主,每地五十畝,作丁一當差,庶使富者有攜貧之實,而貧者少寬*參見乾隆十五年《解氏家譜圖》(不分卷)“支派”。。

解孟的想法是,丁差若按實際丁征收而不考慮貧富,實在有失公允,不如以土地為標準,五十畝為一丁差,這樣便可以使族內貧富相攜。族內的這個做法是否始自七世解孟,難以確知,但是至少說明,解氏族內很早就開始嘗試以土地為標準均平賦役。

在以土地為核心的賦役變革中,里甲的意義逐漸發生了變化。明洪武年初定里甲時,里甲的劃分是以戶為基礎,配之魚鱗圖冊,使人地關系清晰。隨著里甲的變化以及土地之間的買賣,人地關系越來越混亂,在逐步的發展演變中,土地逐漸成為里甲賦役系統的核心。入清以后,里甲賦役系統繼續沿著明后期的路徑演變。清初重定里甲,關中同州諸縣均采用了與明初不同的方式。如合陽縣是“里甲分屬田地,每里又分十甲,甲各二十八頃”*參見乾隆《郃陽縣全志》卷4《雜記·田賦拾遺》。;朝邑是“大約銀百兩為一甲,十甲為里,十二里為運,運分為三,里分為三十有六。”*參見康熙《朝邑縣后志》卷2《里鎮》。韓城的做法與合陽近似,即以土地為里甲編訂的標準。

民國《解氏家譜》“新附”里存錄了一段有關清初里甲劃分與家族關系的記錄:

六子后遂為六分,厥后又分為兩戶,承解泰十甲里長。至大清順治年間,東戶一甲分為五甲,應里長(一甲長分,二甲長分四分,三甲長分,七甲長分西院,八甲長分二分)。西戶十甲分為二甲,應九甲十甲里長(九甲五分并西院,十甲六分并西院)。其間有胞兄弟分甲者*參見道光十八年《解氏家譜圖》(不分卷)“新附”,手抄本。。

這段被收錄進民國譜的“新附”說明,描述的是順治年間韓城重定里甲的情況,拋開“東西兩院”“東西兩戶”這些讓人混亂的俗稱,但就清初里甲的劃分看,一里十甲之中,有七甲都在一個家族內分派,并非該家族人丁規模龐大,占據一里人口的7/10,而是解氏占有的土地規模為本里的7/10。

但是,大量的土地占有,并未給解氏子孫帶來富足和依靠,反而是沉重的負擔甚至災難。在一條鞭法的推行中,關中一些地區的變通做法,使銀力二差并存。清初軍伍旁興,幾次平亂,陜西均為駐防或調遣之地,民間差役難以解脫,而地方官吏借機漁獵,使臨時性的差徭變為長期性的攤派,以至于丁銀之外仍有差役。整個清代,雖有地方士紳不斷呼吁,沉重的徭役負擔始終未革除,成為關中最大的積弊,以至于積重難返。最為重要的是,差徭并不是按照人丁分擔,而是以戶等來攤派。戶等的確定,以“地多而丁少者為上,以丁多而地少者次之”*參見“李樸審編議”,康熙《朝邑縣后志》卷8“藝文”。,這樣,土地越多則戶等越高,所要承擔的丁差役銀也就越多,造成的結果是,誰擁有的土地越多,誰的負擔就越重,沉重的徭役負擔甚至會拖垮富家大戶。解氏家族大約從清中期以后開始衰落,固然有經商失敗的原因,更有大量土地占有帶來的沉重的徭役負擔對家族發展的阻礙。

清初以土地為標準重定里甲,打亂了前朝以人丁戶籍為基礎的房支關系,形成了新里甲系統下的家族結構。大約康熙中后期,解氏族人還曾編修過兩次家譜:一是由解延祚編修,一是由解全斌編修,兩人皆為六分十四世,修譜時間都在康熙年間。但是這兩次修譜均未被納入傳世家譜中,族人稱其“要皆各據所知,未免缺遺錯訛,恐難傳世”。族人如此評價康熙年的兩次編譜,并非偏見,而是與攤丁入地之后家族結構的再次變化有關。

雍正三年(1725),陜西開始推行攤丁入地,宗族與里甲之間的關系再次發生變化,乾隆譜序中十分清晰地表達了這個變化:

查譜載,當年原因各門地丁多寡不齊,分支派差,以均苦樂。然均差徭則善,敘世系似屬攙越紊亂。況新例丁入糧條,炤地行差,前法寓乎其中,何需仍生枝節?今特厘正,俾觀者不以父子分支為疑案,而世次了如指掌矣。由是親親長長,敦人倫以迓天庥,顧不善哉!*參見“續輯家譜序”(乾隆十五年),乾隆十五年《解氏家譜圖》。

此段敘述顯示,攤丁入地之后,以糧載丁,按地行差,家族內部不再需要為均平人丁數目而不斷調整房支結構,宗族與里甲賦役的捆綁關系得以松弛,宗族世系回歸到原有的血緣關系上。解氏乾隆十五年(1749)的修譜,沒有采納康熙年間的譜系,而是循著嘉靖譜的世系結構,按照明初五、六世祖的房支關系編排世系,形成了東院六分(五世解瑞及六子后嗣)及西院一分(五世解彬后嗣)的結構,并延續至今。此后,家族組織開始向著另一個方向發展。

三、合祀會食與祖先建構

解氏居韓城北原,北原因地狹人多,故人多事商賈。解氏也不例外。明中期,解氏依靠在中原一帶的生意,已成為富甲一方的大族。十一世解來聘墓志銘中稱,他曾游歷汴洛、吳越一帶,雖身無官職,卻喜藏書,遇好書便不惜重金購買,同時結交仕宦,被稱有“廊廟之材”*參見“誥贈兵部侍郎松山解公暨黨太夫人墓志銘”(萬歷二十七年),《解氏世行錄》。。解來聘游商的經歷擴大了他的眼界,也讓他認識到科舉入仕的重要性。不過解來聘的兒子解自克、解自修屢試不錄,于是他便將希望寄托孫輩身上。在解來聘的嚴教和期盼下,五個孫子不負祖輩期望,三位接連中舉,其后兩位也各為舉人和貢生。“一門三進士,一舉一貢生”的佳話,使解家聲望迅速提升。

解自克的第三子解經邦首先于萬歷二十三年(1595)考得進士,六年后,解經邦的兩個哥哥解經雅和解經傳同時于萬歷二十九年(1601)登榜。解經邦、解經傳均官至兵部侍郎,解經雅官至山東按察司使。三位進士為解家帶來的榮耀非同一般。據稱,解氏兄弟在朝為官后,在解家村西通往縣城的大道上,有皇帝親賜的“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碑石,解經邦、解經傳還入祀鄉賢祠。其后,解經邦的弟弟解經達于天啟元年(1621)中舉人,解經鉉則于崇禎十四年(1641)為恩選貢生(見圖2)。

圖2 解來聘家族支系圖(十一世到十三世),根據乾隆十五年《解氏家譜圖》重繪

解氏兄弟科舉入仕的成功,使其父解自克有身份、有條件也有意愿投入宗族的建設中。解自克對宗族建設的推動,主要體現在促成本宗“合祀會食”的完成。在合祀祭文里,解自克稱:

我族自祖宗肇基發祥,人敦龐懿,俗釀雍睦,云仍世承,稱關內右族?!w恒情合歡于杯酒,則嫌疑不生,駿奔于有恪,則匪彝自化,是會族之關風教重也*參見“合祀碑文”,道光十八年《解氏家譜圖》。。

“關內右族”的說法其實有些自夸,即使在元代,解氏也還是督修寨堡的總旗,怎能與唐宋時便在當地已具盛名的世家大族相比?不過時代流轉,此時解氏家族的崛起,足可以使歷史敘事發生改變。

解氏家族的合祀儀式在萬歷三十三年(1605)清明舉行,地點就在解氏祖塋。這次合祀儀式的資金主要來源于解經邦兄弟的捐助,合祀儀式由解自克主持完成。顯然,合祀的目的和編修家譜不同。如果說編修家譜完成的是家族內部人丁事產的有效管理,那么合祀則多少帶有標榜正統和顯宗耀族的意思。解自克在合祀碑文里對解氏家族的夸耀是沒有根據的,但是當子孫們官居高位之時,這種夸耀又是必需的。是年七月,解自克離世,第二年清明的合祀儀式由其長子解經雅主持完成。

解自克墓志銘中,稱其“捐多金以鬻祭田”*參見“敕封文林郎誥贈兵部侍郎瑞亭解公墓志銘”,《解氏世行錄》。,說明此時解氏已經有了祭田形式的族產。族譜、合祀儀式、祭田,標志著解氏家族初步完成了從家族組織向宗族組織的轉變。

除了合祀儀式的完成,在建構祖先的過程中,祖先源流確定愈發顯得重要。說不清祖先源流,即便有合乎品官身份的祭祀儀式,家族身份也還是一個問題。嘉靖四十三年譜序中,關于解氏源流如是表達:

予族世居韓之北鄉,姓解氏,本山西稷山人。謹考氏族等書,解氏出叔虞之后,本姬姓,武王子叔虞封于唐,即今平陽之域。后子孫有居解者,因以為姓,即今解州。姓字本上聲,后訛為去聲云爾。按此姓極寡,考之史傳,實不多見。惟漢有解光、五代契丹有解里、后漢有解暉、晉時漢蜀有解思明、孝順事實有解叔謙、宋時有解元、國朝洪武時有解縉,自此之外,則絕無聞焉*參見“家譜原序”(嘉靖四十三年),《解氏家譜圖》(乾隆十五年)。。

嘉靖譜序稱,解氏自晉入韓,但并未言及何時而來。至于解姓中的名望,則是氏族書上所列舉的解姓名人。萬歷二十五年(1597),張士佩為解來聘撰寫墓志銘時稱,“先世曰進者,自稷山徙于韓。其后子孫蕃衍,遂為韓城著姓?!碧靻⑷辏饨浹拍怪俱憚t稱,“公之始祖諱進者,洪武時由晉稷山徙韓原。”此后,經傳、經邦、經達、經鉉的墓志銘中,對先祖身世的表達都十分模糊,可知族人對于祖先源流并不清晰。

為了更清楚地建構祖先源流,在首次合祀儀式后不久,三進士赴山西稷山尋根問祖,確定始祖身份。此段經歷被記錄在山西稷山解氏家譜中:

解氏之姓,由來已久,……及至宋則有解晦、解潛而外,又有我始祖解元焉。余曾讀百將傳,見載有韓世忠遣解元畫金人于潭城大捷事,始知余祖乃為宋之名將也。但世遠沼年,塚眠狐貍,祭不豐杰。幸邑侯劉公起褒忠之意,親至下柏村北督工,而狐貍之害可免矣。然墳塋雖新,祭典尤缺,且互相爭訟,幾欲廢祀。又幸韓城(陜西)有族人三進士來稷山祭祖,聞祭典不豐,自為咎責,因施伍拾金作為春秋奉祀之費。但托金大事幾難其人。見余九世祖邦宰及八世祖自新醇謹,遂頃心托焉*參見“解氏家譜序”(同治元年),民國稷山《解氏家譜》,手抄本。。

這份譜序錄于清同治元年(1862)的重修家譜序中,其中提及的邑侯劉公,指的是稷山知縣劉三聘。劉三聘曾在萬歷四十四年(1616)對解元之墓進行過整修,結合解經雅的生卒,解氏三進士到稷山尋祖的時間應在萬歷四十四年到天啟二年(1622)之間。不過此時雖有邑令親自督修解元墓地,稷山解氏宗族似乎還未真正建立起來,祖先祭祀并未完成。三進士赴稷山,本打算尋得一個有身世的解氏家族來尋根問祖,但稷山解氏的情況看起來不盡人意。不過,三進士不僅沒有放棄稷山遠祖的名頭,且還出金資助祭典,用意顯而易見。

大約清康熙年間,韓城解氏已與稷山解氏實現了聯宗。山西稷山解氏譜中載錄了一份《韓城解氏譜序》,這份譜序并未收錄在韓城解氏的家譜內:

始祖諱進,姓解氏,河東稷山縣城市人,先世有兜鍪起家者,人以元帥家呼之。宋、金、元時,遭金兵之亂,兄弟四人,各求避難,二世祖逃往萬泉縣北牛池村落戶,三始祖逃往陜西韓城井頭坡落戶?!茸嬗性坏?、曰達、曰通者,料皆始祖之同堂也。我族自萬歷辛卯開科,始祖十四世孫解經邦明進士,官至侍郎;解經雅明進士,官至廉使;解經傳明進士,官至侍郎;解經達明舉人,官至翰林。明官甚多,尚未全計。此時貢、監生近七十,難以盡書。如清朝進士解幾貞,官至侍郎,尚未離位。其余文武官員,難以備載*參見“韓城解氏家譜序”,民國稷山《解氏家譜》。。

這份經過后人反復謄抄的譜序,首次撰寫時間難以判斷。不過,根據解幾貞墓志銘可知,其在康熙九年(1670)補郎本部,康熙十七年(1678)離世。文中稱其侍郎“尚未離位”,那么這份譜序的初次撰寫時間當在康熙九年到十七年之間。從內容看,此時的韓城解氏已與稷山解氏實現了聯宗,韓城解氏獲得了宋代名將的先祖名分,稷山解氏則從韓城解氏那里獲得了作為明代顯貴的近親,雙方各有所獲。在嘉靖譜序里,解元還只是族人從氏族書中引用的解姓名望,而到此時,已成為解氏可以炫耀的先祖了。

四、同居村落的形成

除了家譜編修以及合祀儀式的完成,在解氏宗族的發展中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便是同居村落的形成。正是解氏同居村落的存在,才使我們有條件看到關中宗族在清中期以后的重要轉折。幸運的是,解氏家譜中存錄了不同時期的四幅村圖:一為乾隆譜所附“舊圖”,一為乾隆譜所附“新圖”,一為道光譜所附村圖,再一為民國譜所附村圖。根據譜中提供的各類信息,乾隆譜中所附“舊圖”,應是以嘉靖譜中的村圖為基礎,不斷增添新內容,故顯示的是明嘉靖至清康熙時期的村莊面貌。“新圖”為乾隆十五年(1750)修譜時所繪,嘉慶譜在此圖基礎上有所添加,故“新圖”顯示的是乾隆至嘉慶年間的村貌。道光譜中所附村圖為譜中新繪,民國譜中的村圖亦為當時新繪,故兩圖顯示的分別是當時面貌。這四幅不同歷史時期的村圖,為我們窺視解氏同族村落的發展提供了重要參考。

圖3 解家村圖(明末清初),根據乾隆十五年《解氏家譜圖》所附“舊圖”重繪

“舊圖”顯示,村西南有一坡道,名“井頭坡”,又名擔水坡,是始祖初遷之地。家譜中也稱,始祖解進最初落腳井頭坡?!熬^坡”之名現已不存,根據田野踏查,在解家村西南坡下,遺留有數十孔廢棄窯洞,應為譜中所記的“井頭坡”。大約元中前期,四世敏信離開井頭坡,在其北的臺塬上創宅居住。此處地勢相對平坦,除一面臨坡外,其他三面均較為開敞。其后,敏信子孫在此繁衍居住,為今日解家村的前身。

敏信有二子,長為瑞、次為彬,分別為東院和西院的始祖。瑞生六子,建六宅居之。六宅的前三院,為長、次、三子居住,后三院為四、五、六子居住。依“舊圖”所示,前后三院居于整個村落的中心位置,村舍及村內主要街巷均圍繞“六宅”展開。如此可知,“六宅”是解家村早期的聚落中心,村內住戶大部分是“六宅”主人的后嗣(見圖3)。

譜記,嘉靖二十二年(1543)時,因地方匪亂,村人據崖修建起三面城墻。城墻的修建,意味著村莊在地理空間上的穩定,而城門的開啟與管理,又會加速居住者的社區化管理。

“舊圖”顯示,村內的寺廟僅有兩座:一是關帝廟,在六院之東南;一是觀音廟,在六院之南。除了關帝、觀音兩座寺廟,村內再無其他信仰建筑,更多寺廟集中在村外。村西門外有廟院,集中了關帝、娘娘、法王、土地、觀音諸廟。村東門外有一觀音廟。另外,村西門南還有一觀音堂,村南坡一低凹處有三官廟。此外,村子的東南角還修建有一座小樓,譜稱,修此樓是因為風水原因,小樓建成后,村內科舉日盛。崇禎七年(1634),族人又在村東南低凹處修建了文昌閣。

墓地在村莊之北,緊鄰北門,分老墳和新墳兩處。始祖合葬墓及二世祖墓在老墳地,四世后的祖先都葬在新墳地。四世和五世墓均修有墓塔,四世敏信之墓被族人稱為“后塔爺”,五世解瑞之墓被稱為“前塔爺”。合祀碑、記事碑在新墳地,旁邊注文:“清明拜掃兩戶人在此享獻”。

此外,寨堡的位置也需要特別說明。韓城當地因特殊社會環境,各村落普遍形成建寨修堡的風氣。在平坦地帶修筑起城墻的村莊被稱為“堡”,在特殊地形修筑城墻的聚落被稱為“寨”;稱“堡”的地方多為古村落[6]。寨子一般臨亂才有人居住,但若連年動蕩,有些住戶也會長期居住在寨內。譜記,明天啟元年(1621)解家村修筑金城寨,后被稱為“老寨”。崇禎八年(1635),“有賊八隊領數千人,自延安至韓城,劫掠村堡甚多。在余村居住四十多天,臨行將村中房屋盡行燒毀,火光連天,數日不散,合村人民盡避老寨,始得保全。”*道光十八年《解氏家譜圖》(不分卷)“記事”。此次浩劫對解家村損傷甚重,但幸有老寨避亂,全村人才得保全。至清順治元年(1644),韓城山區流寇作亂,族人因老寨避亂較遠,又修筑小寨,位置在村之西,與村西門隔溝相望。在村圖中,特別注明了前往老寨的道路以及小寨的位置。

圖4 解家村圖(乾隆至道光時期),根據道光十八年《解氏家譜圖》所附“新圖”重繪

至乾隆年,解家村的面貌基本未發生大的變化,但是變動的細節,也頗值得注意。乾隆譜所附“新圖”中主要有這樣幾個變化:其一,村內出現“合族祖祠”。譜記,乾隆五十年(1785)“祖塋”出貲,買本族某舊祠一所,以奉始祖及列祖神主,冬至、元旦拜祀。這個“祖塋”,指的是以祖塋祭祀活動為核心的宗族組織,掌管每年祭祀的活動資金以及與此有關的族內公產。合族祖祠的出現,反映了宗族組織在此期間的變化,后文再述。其二,合祀碑側注文從“清明拜掃兩戶人在此享獻”變為“清明拜掃合戶人在此享獻”。從“兩戶人”變為“合戶人”,說明參與祭祀的群體發生變化。其三,西門外的廟院里,增加了財神廟和玉帝宮,并增添了兩座戲臺。戲臺的出現,說明寺廟內的公共活動增多。其四,村西南澇池旁新增一座官房。其五,新開了南門(見圖4)。

嘉慶譜中還特別注明,村東南的小樓原系三分解三策私產,“昔年因與祖塋有關,公中出貲修補;后祖塋又出銀十兩,遂為官物?!翊藰穷j毀,不記何年,而基址尚未盡沒。族中長老,有欲計重建以扶村脈者,故仍載于圖,以昭舊跡……?!毙钱敵跏且虼迩f風水原因而建,譜中稱小樓與“祖塋”有關,故修補之資全部“公費”;其后,又由“祖塋”出資納為官物,成為村莊的公共資產。從修補、購買小樓的“資金鏈”中,能夠窺見到宗族與村莊的緊密關系。

至道光十八年(1848)修譜,譜中再次附新村圖一張,其面貌與乾隆“新圖”基本相同,新添建筑除東觀音廟的戲樓外,還在通往縣城大道的路上新添了一座石牌坊,其他基本無所更改。至民國,村莊面貌的改觀也不大,民國譜所附村圖中,只在墓地合祀碑前出現了兩座戲臺,另外東觀音廟及三官廟的規模有所擴大,增添了多座廟舍。

整體上看,明末清初是村莊面貌基本定型時期,其后的村貌基本未有大的變動。相對而言,清中期村內的變化稍多,村內合族祖祠及官房的出現以及寺廟建筑的增建及戲臺、戲樓的出現,投射出這一時期村莊管理模式的微妙變化。

五、鄉約保甲推行下的宗族演變

鄉約萌芽于周朝的讀法,形成于宋代的《呂氏鄉約》,在明朝開始得到官府的提倡,清代進一步普及。鄉約分為紳辦鄉約和官辦鄉約兩種。紳辦鄉約是由鄉紳倡辦,民眾自愿加入,不承辦公務,不受官府干預。而官辦鄉約則是指由官府推行,主事的任免須經官府同意,職能上需承擔官府交辦的任務。一般而言,明末清初的鄉約多呈現為紳辦性質,清康熙以后的鄉約則以官辦為主[7]2。在官辦鄉約的過程中,鄉約組織逐漸行政化,并演變為地方性建制。為了便于鄉約在各地推行,清代北方相當一部分官辦鄉約的設置與各地基層社會組織結合,因地制宜,形成了諸多帶有地方特點的鄉約組織[7]14-18。

陜西的鄉約實踐也帶有地方性特點。嘉靖十九年(1540),陜西按察使莫如忠在推行鄉約的過程中,提出了“寓保甲于鄉約之中,附義倉于鄉社之內”的原則,其用意便是利用陜西民間原有的鄉社組織實現鄉約保甲的功能。明嘉慶萬歷時期,同州各縣基本都推行了鄉約,并普遍出現了“鄉約所”的建置。入清,鄉約的推行由官紳推動逐漸演化為官方行政化的推行,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鄉約”的行政建制。延續明代鄉約推行的經驗,清代鄉約的推行也十分注意利用和改造民間原有的社會組織,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從韓城當地的情況看,選擇何種民間組織作為鄉約的實踐單位,是以其在基層社會的實際影響力為原則。

在解家村內,解氏宗族的影響力已顯而易見,故官辦鄉約的推行中,利用并改造了解氏宗族。細讀解氏家譜,并結合村莊面貌的變化細節,可發現解氏宗族在乾隆年間發生了如下兩個變化:

第一,變小宗祭祀變為大宗祭祀。前文已述,在解氏族人的墓地中,合祀碑旁注文有一個細微的變化:舊圖注“兩戶人”,新圖注“合戶人”。這個“兩戶人”,應是指東院分出的東西“兩戶”,并未包括西院在內。如此也可知,萬歷三十三年解自克促成的清明合祀,拜祀的是東院始祖解瑞,而非始遷祖解進。“合戶人”則包括了東西兩院在內的合祀,祭祀的對象也從東院始祖變化為始遷祖。解家村是四世敏信遷居之后發展起來的“新村落”,包括了東西兩院住戶,兩院族人共同參與祭祖,利于宗族組織整合整個村莊的住戶。

第二,宗族在形式上更為完備,出現始祖祠堂。前文已述,乾隆五十年(1785),祖塋出貲購買了本族舊祠一所,改建為始祖祠堂。從村圖上看,始祖祠堂位于村莊中部偏西位置,除了冬至、元旦的拜祀,也是族內議事之地。按說,解氏全族人的祭祀,是每年清明在墓地舉行的合祀,為何還要在村內再建一個祖祠,并增加族人的合祀活動?若是從鄉約推行的角度看,始祖祠堂類似于“鄉約所”的建置。

“鄉約所”是聚眾講約的場所,明代后期已經出現,到清代更為普遍推廣。段自成認為,清代鄉村的鄉約所多分布在寺廟中,單姓村或族約中,鄉約所會就村中的寺宇、祠堂為之[7]120-130。祖祠的出現,可視為宗族為配合鄉約的要求,專門設置的宗族性質的公共場所。解氏始祖祠堂的出現,是鄉約推行的需要,也是鄉約對宗族改造的結果,它使解氏宗族呈現出更為組織化的形式。常建華在研究中也指出,清雍正以及乾隆時期,是清朝治理宗族與鄉村的重要時期。在鄉約保甲的推行過程中,清廷要求在聚族而居的地區以族正發揮保甲的作用,族正成為保甲制的一部分。故常先生認為,宗族鄉約化促進了宗族組織化的發展,使其更明晰地呈現出族譜、祠堂和族產的形式[1]。

但是宗族與村莊的緊密關系,在乾隆后期發生變化。這次變化的動因不在制度,而是人口的增長帶來的村莊內部結構的波動??滴醭跄辏n城人口已經開始持續增長,以致“糧丁溢乎甲數”。*參見周原堡張氏“創建祠堂序”碑(康熙十八年)。該碑為殘碑,現保留在周原村張天德家中。明末韓城的人口數還是6萬,歷康熙、乾隆的發展,及至嘉慶二十二年(1817),人口數已接近20萬,翻了3倍多。人口增長帶來了許多現實問題,對于村莊而言,最直接的問題便是如何管理日益擁擠的村莊?早期村莊內部,聚族而居的傳統使房支之間保持著一定的社區間隔,房支結構與村莊社區之間能夠維持一定的對應的關系。但是隨著人口的增長,房支之間雜居、混居情況日甚,同時一些房支因居住空間的擁擠而紛紛遷出村莊,房支結構與村莊社區之間的對應關系也被打破,這使得宗族對村莊的管理也出現問題。清中期以后,隨著鄉約保甲的深入推行,“社”的組織逐漸取代了宗族組織對村莊管理。

“社”是普遍存在于秦晉乃至華北地區的民間信仰組織,其起源可以上溯史前。張士佩在縣志中稱,“社者,土之神也;夫人食地之毛,而春祈秋報,此鄉社之禮,古有之而遺于今者?!?參見萬歷《韓城縣志》卷六“壇廟”。關中地區“社”的發展經歷了長期的歷史演變,基本面貌一直保存于民間。元代推行社制,逐漸將這種民間信仰組織改造為具有勸農、教化、互助以及治安等職能的基層社會組織[8]。此外,在信仰儀式上,逐漸形成了以“賽會”為內容的鄉社儀式。明初推行里社制,對元代社制系統下形成的民間信仰與民間劇演有所限制,從而使村社組織一度在民間沉寂。嘉靖以后,隨著明廷對民間信仰管理的放松,民間信仰復蘇,沉寂在信仰系統內的鄉社組織也逐漸活躍起來。嘉靖時,陜西嘗試“寓保甲于鄉約之中”的鄉約實踐原則,激活了“社”的組織中原本具有的保甲功能。及至乾隆時期,隨著官辦鄉約的深入推行以及人口增長等原因,村社組織普遍出現分化,形成了組織化的村社或賽會組織。

相對而言,以信仰社區為單位的村社模式,比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宗族模式,更能靈活適應人口增長帶來的雜居和混居問題。大約乾隆后期、嘉慶初期,韓城當地的村社模式也開始在宗族占主導地位的村莊內推行,解家村便是一例。

譜記,嘉慶二年,因為村莊城墻毀壞,本族鄉約解丕祥倡議重修,“官賽及族眾各捐貲,而祥督其役”,*參見嘉慶二十二年《解氏家譜圖》“記事”。這個“官賽”指的就是村社組織。此次修整城墻,不再是宗族出面,出資者也不是“祖塋”或者“祖祠”,而是由本族鄉約發起,由“官賽”以及族眾出資,說明賽會組織已在解家村內建立。嘉慶二十二年,解氏再次修譜。此時,韓城已開始推行牌甲制。根據嘉慶縣志的記錄,當地保甲的編訂辦法是:十煙戶為一牌,十牌為一甲,十甲為一保;整個轄區分為縣城以及東、西、南、北四個鄉,各鄉人口編審分煙戶和客戶兩種。保甲制編審戶丁的形式,無疑對那些以宗族為主要結構的村莊影響最大。解氏宗族與解家村的關系開始發生微妙變化。道光十八年,解氏第四次修譜,譜序稱:“余族之譜,屢經續輯,每輯三卷:一存主祭者、一存續譜者、一存做賽者,非不憚煩,以備不測耳。”*參見“重輯家譜序”(道光十八年),道光十八年《解氏家譜圖》。所謂主祭者,當是宗族,而做賽者,則是村社組織。將族譜存放一份至賽會內,至少說明此時的村社組織已經成為村莊的主要管理者之一,宗族與村社的關系,很可能是宗族隸屬于村社,成為村社系統下的民間組織。村社組織的活躍,也使寺廟內公共活動的增加。乾隆后,解家村西門外的廟院內新增了兩座戲臺,以滿足賽會劇演之需;觀音廟也修建了戲樓,為鄉村儀式的劇演提供場所。在每年的賽會活動中,解家村內的住戶被分為東、西兩社,這兩社與東西兩院或東西兩戶都沒有關系。

宗族對村莊的管理職能被村社組織取代,令宗族與村莊的關系日漸疏離,宗族在基層社會的作用越來越弱,當地方秩序波動,宗族能夠發揮的功能也越來越小。不過,宗族自身也開始發生演變。一種變化是,大宗族分化為小宗族,以小宗為單位進入村社系統,在村莊管理中繼續發揮小型社區管理者的作用。由此出現的結果是,不少村莊內的村社劃分與各姓氏的小宗族對應,形成了村社與宗族相結合的新形式,一些宗祠與社廟結合,形成“族-社”化的宗族組織。這個變化在韓城當地較為普遍。再一種變化是,宗族與家族企業相結合,逐漸形成了“族-商”一體的管理形式,宗族的實體意義增強,典型如黨家村黨氏宗族。不過,關中本地商品經濟不甚發達,故此種宗族組織并不普遍。還有更多的宗族逐漸成為血緣的象征性組織,透過文化的延續性,持續存在于基層社會。

道光十八年譜序中,解氏族人稱修譜是“念先世遺規,不可廢墜”,并歷數解氏先祖榮耀,“以表世芳,……以俟后之繼起者”。此時的解氏,已經家道衰落,不具昔日輝煌。民國九年,解氏再次編譜,譜序稱:

家乘之系,攸關綦矩。或卅年,或卌年,即當聯輯一續,時淺簡易,庶免失序亂宗,為子孫者,胡敢或忽乎?查自道光戊戌,迄今百有余歲,其所以延久而未續者,雖曰人事,亦天時世運之多阻耳。咸同之世,長發既反,回匪又亂,戎馬倉皇,干戈擾攘,編氓流移罔定。光緒三年,秦晉豫連省遭大荒,斗麥價銀,竟至四兩有零,致版圖戶口,十存二三矣。現及民國,業經九年于茲,而到處變亂不堪,靡安寧日,此家譜未續之由來也。*參見“續修家譜序”(民國九年),民國九年《解氏家譜圖》。

離亂之世,修譜存宗,是延續血脈,重振家道,血緣的象征意義越來越重。解氏先祖曾經榮耀一時,是族人可以不斷提及的記憶;尋祖問根,以示子孫,在此時已經成為具有文化象征意義的傳統。至2000年解氏再次修譜,此種意蘊更為濃厚。

六、余論

從韓城解氏宗族發展脈絡中,可知里甲賦役制度對明清關中宗族的形成與發展同樣產生了重要影響,這與華南等地區宗族發展的脈絡近似。但是關中地區里甲賦役變革的地方性特點,也使關中宗族的發展呈現出一些特殊性。比如關中地區明代里甲編審相對謹嚴,故明代出現的大型家族多為軍戶家庭,清以后民間才普遍出現大家族。此外,在里甲賦役變革中,關中地區因商品經濟不甚發達,地方官紳普遍不支持賦役全部折銀的做法,由此出現了帶有關中特點的賦役變革模式,比如役銀折賦,銀力二差并存、以戶等定力差,等等,無形中加重了土地的負擔,成為“關中模式”的誘導因素[9]。

除了里甲賦役制度,還必須注意到宗族與村莊之間的關系對宗族發展的影響,而這個線索必須與鄉約保甲的地方實踐結合起來認識。解氏宗族的發育成過程中,解家村也在同步形成。明清之際,鄉約保甲的地方實踐,不僅加強了宗族與村落之間的關系,同時也推動了宗族組織化的發展,解氏宗族一度成為管理解家村的“代理人”。但是清中期以后,人口繁衍對同居社區的打破,使宗族與村莊之間的關系出現縫隙。此后,關中地區普遍存在的村社組織逐漸成為村莊管理的主要代理人,宗族退出村莊管理。此后,宗族在基層社會的影響力逐漸減弱,宗族的發展也開始走向另外一條道路。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關中乃至整個華北地區,如解家村這樣的單姓村并不普遍。相對而言,大部分村落形成時間較早,雜姓村居多。這些雜姓村落經過金元時期村社系統的改造,大都保存了以民間信仰為核心的村社系統。在明清鄉約保甲的實踐中,村社(鄉社)系統因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逐漸成為最具動員能力的基層社會組織。清中后期,隨著鄉約保甲的深入推行,村社組織成為地方社會中最為普遍的基層社會組織。這是關中宗族沒能持續活躍在基層社會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外,關于解氏家族的歷史還有兩個疑點未得厘清:其一是祖先的真正來源,其二是族群身份。關于解氏祖先來源,無疑存在重構的過程,真正的家族源流是否與金元時期地方碑文留下的解姓足印有關?從12世紀初金人入關,至14世紀后期元明交替,長達二百多年的時間里,關中一直處在金、蒙民族政權的統治下。北方民族人口大規模南下,帶來了廣泛的民族雜居,習俗相糅,文化相習,地方社會發生較大變化。明清兩朝,族群問題在關中民間甚為突出,不乏各族為適應新政權而進行的自我改造。族群問題如何反映在宗族的建構中?宗族的文化表達上,南北又有何差異?有關此研究,還需進一步深入。

[1] 常建華.鄉約·保甲·族正與清代鄉村治理——以凌《西江視臬紀事》為中心[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1):71-76.

[2] 蘭林友.廟無覓處——華北滿鐵調查村落的人類學再研究[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7.

[3] 常建華.近十年明清宗族研究綜述[J].安徽史學,2010(1):85-105.

[4] 鄭振滿:明清福建的里甲戶籍與家族組織[J].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9(2):38-44.

[5] 王紹欣.祖先記憶與明清戶族——以山西聞喜為個案的分析[G]∥趙世瑜.大河上下.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211-239.

[6] 青木正夫,上和田茂:韓城地區的寨子[G]∥周若祁,張光.韓城村寨與黨家村民居.西安:陜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99:66-76.

[7] 段自成.清代北方官辦鄉約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

[8] 仝晰綱.元代的村社制度[J].山東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6(6):35-39.

[9] 秦暉.封建社會的“關中模式”——土改前關中農村經濟研析之一[J].中國經濟史研究,1993(1):73-84.

[責任編輯 賈馬燕 朱偉東]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Clan Organizations inGuanzhong Area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 Case Study of Xie Family’s Fate in Hancheng

ZHAO Shuang-ying

(CollegeofJournalismandComunications,NorthwestUniversity,Xi’an710127,China)

Research on clan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as shown that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Li Jia) system as well as tax and corve (Fu Yi) system have produced very important effect on the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clan organizations, other factors such as the reform of national rites, the local practice of rural bonds as a neighborhood administrative (Bao Jia) system in the clan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lans and villages, also have exerted certain effect on the evolution of clan organizations. The establishment and development of Xie family in Hancheng, Shaanxi Province have not only highlighted the effect of the above-mentioned factors on the clans in North China but also presented a uniqueness of clan organization in Guanzhong Area in the Ming and Qing dyansties.

Ming and Qing; clans in Guanzhong Area; Xie family in Hancheng

K29

A

1001-0300(2017)01-0088-13

2016-10-12

趙爽英,女,陜西韓城人,西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主要從事區域社會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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