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
援藏之前,陳人杰供職于企業,工作之余寫詩,這也是大部分中國詩人的日常狀態。而如何從日常經驗里寫出不尋常,或許成了陳人杰不斷在琢磨的問題,這可能也相應地成為了他持續性寫作的動力。陳人杰后來成為一名優秀的抒情詩人,當與他這些年不斷的自我訓練和深度思考有關。援藏組歌《極地放歌中國夢》對于陳人杰來說,可能是一個命題作文,而如何將命題作文寫好,確實是有難度,有挑戰性的。他為紀念中央對口援藏20周年專題晚會而寫,我相信,這肯定給了陳人杰非常大的考驗:短短幾年時間,他如何全面認識西藏,如何真正作為一個援藏干部來深切地體驗所有援藏人的心境,這心境包括離鄉之苦,現實之困,付出之真,感恩之心,以及所有對西藏這片土地的深情厚誼。
其實,與其說陳人杰是在寫所有援藏干部們的心聲,寫他們的苦與痛,愛與樂,不如說是在寫他自己。尤其是他以樂章的形式來逐步呈現,緩緩推進,就像在述說一個感人的故事,有開始、發展、高潮和結局,所有出場人物都在圍繞這個故事訴說自己的衷腸,貢獻自己的力量。他的組歌與音樂和表演的形式融合,重新獲得了她的生機,而且是以莊嚴的交響樂團和獨具西藏民族特色的歌唱家們共同演繹,更是彰顯和突出了組歌的宏闊美和大氣象,既像是交響曲,又像是一部詩劇。組歌里的每一首詞,陳人杰都花費了心思,他要融合進藏區獨特的風土人情,而并非僅就援藏來展開抒情。這樣,他既要顧及整體上雄渾豪邁的格調,又必須在細節上凸顯出個體的人情味和人性美。也就是說,他以自己的個人感悟來對接援藏干部的群體性事業,讓組歌不至于很空,又要在體系化中體現出局部細節之美。像《阿爸的青稞酒》《遠方的妻子》《寫給媽媽的一封信》等中間幾首,確實是寫出了援藏干部的一種艱辛,一種掙扎之后自覺的奉獻意識,因為他們愛上了這片土地。“每當想家的時候/就想起你溫存的美/每當想你的時候/就想起你寬厚的胸膛/想起你柔弱的肩上/能扛起多大的家/我深情的眼睛/因為有你更加明亮/雖然遠隔萬水千山/我們在同一個月亮下/雖然不能將你陪伴/我依然在你安寧的后方/啊,你是我的溫暖/你是我不變的忠誠”(《遠方的妻子》),這是最富有人性的筆觸,陳人杰感同身受地體驗到了援藏干部們對愛人的思念,那種遠隔千里的相思,只有通過看同一個月亮這種“千里共嬋娟”的想象,方可拉近二人的心靈距離。這里面有一種相思之凄苦,也有一種援藏后的內心無悔與成就所帶來的幸福感。
當然,組歌的點睛之筆當在于那首《極地放歌》,它沒有被譜曲,而是以朗誦的形式體現的,它是援藏干部在拋下了一切雜念和顧慮后于藏地吐露的心聲,既令人回味,也讓人思考:“我要在藍天白云的極地歌唱/我要讓帳蓬成為一首詩/牛羊成為一首歌/我要在高高的雪山上歌唱/讓哈達纏住心跳/讓血液澆灌青稞/我要用揉搓酥油糌粑的手揉搓靈魂/用掌心打磨一首歌/用指紋印出高原人的勛章/用胸膛融化大地的冰霜……”這種吟唱般的書寫,更像是一種升華,精神的升華,靈魂的升華。它讓人有著付出辛勞后的那種自我回報感:從進入這塊土地,從踏上這片雪域高原,到愛上了這里的一草一木,這種轉化是有著詩人的感情投入在里面的。所以,他才會在組詩里發出愛的呼喚,才會寫出一種援藏人融入藏區的真精神和真風采。
在寫《極地放歌》組歌前后,陳人杰也以“西藏書”系列組詩30首對此作了回應,我甚至將這30首關于西藏的詩當作《極地放歌》的一個詳細注解,也可以說是注釋版的《極地放歌》。他寫了喜馬拉雅山、南迦巴瓦峰、布達拉宮、青藏高原、珠穆朗瑪這些代表西藏的自然和建筑景觀,也寫了經幡、牦牛、鷹、羊等青藏高原上常見的意象,還從歷史的角度寫了古格王朝和卡若拉冰川,更多時候,他在書寫自己最日常的藏區生活,寫撿石頭的樂趣,寫看一只小羊的憂傷,寫趕赴申扎路上的感受,寫調研途中的思索,寫缺氧的難受與痛苦,寫在塔爾馬鄉小學的見聞……這些都是詩人在西藏最真切的現實生活。而還有一種生活,它雖然與物質無關,但和內心相聯,是詩人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那就是對西藏積存下的感念。比如《西藏的孤獨》《我只愿做拉薩河底的一粒沙子》《磕長頭》等,相比于那些現實的可以還原的生活,這幾首詩好像都是務虛的,但正是詩人這些最直觀的感受,才是西藏生活的真相。陳人杰寫過一首短詩,名為《西藏》,他替自己和更多在藏區生活的人道出了一種心聲:“你是游子抵達故鄉的道路/你是饑餓者的食糧/浮名者的心病/空虛者的宗教/誠實人的幻覺/夢想家的吶喊/你讓一切歸于激情/又讓獅子服從于道德/把鞭子贈予牛羊/讓雄鷹有一顆袈裟的心”這或許是西藏所特有的宗教的神圣性,讓詩人寫下了靈魂深處的真言,這種帶著虔誠心和神秘感的文字,我且當作是詩人這幾年在西藏最重要的收獲。而在此之前,詩人早已寫下了他領悟人世的諸多秘密,那些底層平民,那些弱勢群體,這是他人性抒發的實踐,更是他良知書寫的見證。從這個角度來說,陳人杰的詩歌,是富有人文關懷的,而他的《極地放歌》與《西藏書》,同樣是此前人文關懷書寫的延續和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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