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

王曉霞

高亢的黎音，響遏行云，閃電般劃破蒼天。空中的飛鳥，附倚唱和，嘶鳴著身影盤旋。頭插雉雞尾，手持長葉尾的百越后裔，跳巫舞，說俚語，唱黎歌，祭拜祖先。

1

天籟跫音，像嬰兒第一聲啼叫，撩開陵水河清晨的帷幔。地籟哼鳴，似搖籃曲撫慰著潮濕的夜色，伴著椰林搖曳，海風呢喃。

樹皮衣上的一襲煙雨，爬滿了揮散不去的鄉愁，咣當咣當的舂米聲響，被風吹到了海角天邊。人賴之聲，飛上摩崖石刻，在牛的頭蓋骨上圖騰，隨刀耕火種蓬生，任夏圍冬獵、春稼秋嗇飛旋。

2

山谷幽澗，仰高臨下，狩獵的人滿路黃塵，種山蘭①，打叮咚②，草寮③流年如在眼前。弓弩如箭鏃，嗖嗖破空聲不絕于耳， 威猛的節奏，來自野性的呼喚。

葫蘆瓜人，木棉的孩子，竹筒人的子孫，圖騰崇拜，是黎家人的原始信念，黎歌的源泉。敬龍、敬鳥、敬日月，敬火、敬水、敬山神，一頂斗笠頭上戴，一把椰傘裙半邊。

女人的手掌，一圈圈地摸索著沉寂的陶泥，一簇簇火焰，噼噼啪啪地燃燒黎歌的震顫。粗糲的土陶，熔鑄了遠古文明；灰褐色的紋路，讓我們讀懂了回聲的遙遠。

傳說黎族人的靈魂，被織進黎錦的圖案，有黎錦的地方，就有黎家人無字的語言。崖州布被五色繅，組霧紃云粲花草。紡織史上的活化石，記錄著時光的五彩斑斕。

3

山蘭稻熟了，鄉野的風醉了，一束束谷穗，像一根根五聲音階的琴弦。歡喜的黎音，仿若梵高黃澄澄的向日葵，明媚了，曬坪上熱情奔放的黎家秋天。

檳榔林里，遮風擋雨的船形茅草屋，依稀殘留著黎歌的溫暖。文面的阿婆，用皮膚記載著滄桑的歷史，百年谷倉群，像時間褶皺里遺留的殘片。

伏居深山，質直獷悍， 歲月把黎家人的性格，寫滿了山陵海岸。

黎歌悠悠，帆船點點，化作哈方言、杞方言、潤方言、賽方言和美孚方言。

4

雖無絲竹之聲，歌喉竟自撩人，會說話的眼睛，藏在檳榔樹的后面。拋個石頭探水深，鼻簫氣鳴試儂心。一泓清幽的泉水，流進拜扣④的心田。

亮晃晃的銀飾，掛上了拜扣的耳垂，火辣辣的彩帶，拴在了帕曼⑤的腰間。緋紅的木棉花染透了天空，浪漫的黎風，飄著情歌的香甜。

5

黎族戶戶釀山蘭，把酒邀月日中天。黎家酒歌，曾讓蘇東坡思緒萬千。低吟淺酌，或一醉方休，酒已盡，歌已停，味猶心間。

天涯海角瓊州路，黎歌蠻舞祝公歸。蘇學士感慨之至，情感跌宕回環。“蠻舞與黎歌，余音猶杳杳”，字字珠璣，為南國留下最美的詩箋。

6

晝夜不息的海水，沖刷不掉歲月的痕跡，冼夫人，黃道婆，宋慶齡，紅色娘子軍，隨日月輪轉。一闋悲壯，一曲黎歌，足以點亮一個民族的記憶，夢里縈回著廖紀、邱浚剛直不阿的詩篇。

一陣狂喜，一陣感傷， 一雙凄美的眼神，傾訴著光陰的斑駁，呻吟著幾代人的無言。黎歌的傳承，仿若萬條河千道灣，彎彎曲曲匯成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園。

7

今天，當我穿著滿人的旗袍與你相遇，南北碰撞，發生在大山與大海之間。我看見，山之青、水之秀、林之幽、氣之爽；我看見，棕櫚孔雀開屏，椰林聳入云天。

香水灣、清水灣、土福灣，一灣一灣，連起漫長的海岸線。山魂、水韻、情愫在此匯聚，沐朝云，共晚霞，享黎風，俯瞰湛藍。

陵水河、萬泉河，吊羅山、五指山，春光、夏彩、秋韻，氣象萬千。舟楫往來，漁歌唱晚，絲綢之路在此揚帆，一曲黎歌的交響，一幅南國的畫卷。

注釋：

①山蘭——海南旱稻俗稱。

②打叮咚——黎族古老的民間樂曲。據載在刀耕火種的年代，黎家人為了防止野獸破壞莊稼，便在山中搭起茅草棚，還砍下兩根枯木棒吊在棚前敲打，這便是叮咚的由來。

③草寮——山上的茅草棚。④拜扣——黎語，姑娘。

⑤帕曼——黎語，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