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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的張力與文本的深意
——再解讀莫言《白狗秋千架》*

2017-03-09 15:18:13杜克潔
菏澤學院學報 2017年1期
關鍵詞:文本生活

杜克潔

(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廣西南寧530006)

敘事的張力與文本的深意
——再解讀莫言《白狗秋千架》*

杜克潔

(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廣西南寧530006)

《白狗秋千架》是莫言第一次“打起高密東北鄉的旗號”的重要的作品之一。莫言運用第一人稱內聚焦敘述使文本產生了巨大的感染力與張力,并改寫了五四以來的“故鄉與返鄉”故事模式,賦予“秋千架”這一核心意象以隱喻深意,充分體現了他將表層敘事與深層意旨巧妙結合的獨特藝術手法,以及他一直以來對底層農民悲劇命運與生活苦難的深刻思考。

第一人稱;故鄉與返鄉;悲劇命運;底層苦難

《白狗秋千架》寫一個“讀書人回鄉”的故事,這是“五四”以來鄉土小說慣用的故事模式,這種手法并不新鮮。新鮮的在于作者對殘酷命運的講述。做大學教師的“我”衣錦還鄉,偶遇年少時的親密玩伴暖。十年前,年少的暖姣好如花,卻在和“我”蕩秋千時發生意外而失去了一只眼睛。十年后再相遇時,瞎眼破相的暖嫁給了鄰村粗暴的啞巴,還生了三個小啞巴,掙扎在社會的最底層,過著痛苦的生活。結尾寫“我”從暖家回來的路上,暖提出希望“我”能幫她生個會說話的孩子。故事并不復雜,但作者別具匠心的講述,使文本具有了巨大的張力與強烈的感染力,讓讀者對變幻無常的命運與底層沉痛的生活苦難有了深刻幽微的感悟。本文擬從敘事學角度切入,深入分析文本敘事人稱、故事模式、意象敘事功能與意義,闡釋文本獨特的藝術魅力,探究作者對底層農民悲劇命運與生活苦難的敘述,揭示文本深刻的思想內涵與深層意義,從而完成對小說的再解讀,實現文本的增值。

一、第一人稱內聚焦敘述產生的感染力與文本張力

《白狗秋千架》以第一人稱來敘述知識分子“我”的返鄉經歷,這一人稱選擇在返鄉小說中極為常見。在小說創作中,許多作家都有自己偏愛的敘事人稱。這當然和作家個人的寫作習慣有關,但更多的則是出于敘事的考慮,為達到某種特定的藝術效果而有意為之。因此,即便都是第一人稱敘事,在敘述者與聚焦點、敘述功能等方面,也會因作家與文本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特點,必須深入分析具體文本才能揭示出其獨特的魅力與意義。

在《白狗秋千架》中,敘述始終執著于“我”在返鄉途中的所見所聞和所感,“我”似乎是個取景框,一切外在的事件都是通過“我”的觀察與體驗進入敘述視野的。法國結構主義批評家熱奈特把這種敘事類型稱為“內焦點敘事”。具體到文本中,小說從頭到尾都是以“我”為“聚焦點”展開敘事的:“我”回到闊別十年的故鄉,偶遇少時要好的玩伴暖,回憶起年少的懵懂時光;“我”對多年前攛掇暖蕩秋千,導致她意外失明而心懷愧疚;“我”在得知暖嫁到鄰村啞巴家后前去探望,在看到她的生活現狀后無比痛心;最后,小說以“我”面對暖要個孩子的荒唐要求時的無語結束。

“在內聚焦中,敘述焦點與一個人物重合,于是他變成一切感覺,包括把他當做對象的感覺的虛構主體:敘事可以把這個人物的感覺和想法全部告訴我們。”[1]在《白狗秋千架》中第一人稱“我”既是敘述者也是感知者,還是故事中的人物,文本的世界在一定程度上是敘述者經驗的世界。這樣的敘事策略有利于表達人物復雜的內心世界與情感體驗,并且顯得真摯可信,大大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與感染力。“我”對暖是愛,還是愧疚,那種說不清的復雜情感,似乎也只能是通過第一人稱內聚焦的敘述才能表現的那么真切與富有感染力:“她左腮上的肌肉聯動這眼眶的睫毛和眶上的眉毛,微微地抽搐著,造成了一種凄涼古怪的表情。別人看見她不會動心,我看見她無法不動心……”;“我很希望能在橋頭再碰到她和白狗,如果再有那么一大捆高粱葉子,我豁出命也要幫她背回家”。[2](229)

在文本中“我”還清楚地描述了暖在蒸籠一樣的高粱地里打葉子的辛勞滋味,觀察描繪了暖啞巴丈夫的狂狀與邋遢。經由“我”的細致觀察與選擇性描述,暖痛苦無望的生存現狀呈現出原生態的生活質感。而“我”心弦隨之顫動流露出的愧疚、心疼等復雜情緒也顯得自然真實,而不是矯情做作。正是由于采用了第一人稱內聚焦的敘事方法,“我”對暖的復雜感情才得以敘述的真實可信,暖的悲劇性命運才變得觸動人心且令人動容,文本也因此具有了強烈的感染力,容易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

此外,返鄉的實際路途經歷與觸景生情產生的回憶是并行的過程,在文本敘述中其實是兩個第一人稱內聚焦者。申丹在《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中說:“在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中(無論“我”是主人公還是旁觀者),通常有兩種眼光在交替作用:一為敘述者“我”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正在經歷事件時的眼光。”[3]

的確,在《白狗秋千架》中有著兩個敘述聚焦者:一個是多年以后衣錦還鄉心情復雜的成年的“我”,一個是少年時代懵懂單純的“我”。依據現實與回憶的交替,可以將文本分為三個部分:偶遇暖后,她的現狀引發“我”的回憶;去暖家后,她的生活現狀引發“我”回憶;最后,重歸現實苦難的困境。可以大致概括為“現實/回憶——現實/回憶——現實”,兩個“我”交叉展開視野、敘述感受,暖的現在與過去分別在兩個“我”的視野中呈現。

現實的故鄉與暖當下的苦痛現狀,是以成年的“我”的視角敘述的。比如,“我”在偶遇暖時的敘述:“她的臉上,早已是凄涼的景色了。汗水依然浸著,將一縷干枯的頭發粘到腮邊。黝黑的臉上透出灰白來。左眼里有明亮的水光閃爍……”[2](224)。暖被苦難折磨的容顏枯槁,不再對生活抱有熱切的希望,在成年的“我”看來滿眼凄涼。仔細品味文本中這些類似的對當下現實人事的敘述,可以體會到敘述者的感傷與沉痛,敘述風格的灰暗、壓抑。

當敘述進行到少年時代與暖有關的美好回憶時,敘述者便換成了年少時懵懂的“我”。比如,當年“我”和暖賭氣的對話:“后來,你坦率地對我說,他在臨走前一個晚上,抱著你的頭,輕輕地親了一下……為此我心中有過無名的惱怒。你說:‘當了兵,我就嫁給他。’我說:‘別做美夢了!倒貼上兩百斤豬肉,蔡隊長也不要你”。[2](231)這顯然是“我”當年懵懂的孩子口氣,同時也側面刻畫出了少年暖的單純與美好,表現了“我”與暖兩小無猜的親密關系,讓人覺得溫馨、明麗。

可以看出,現實中成年的“我”與回憶中年少的“我”構成不同時空的兩個敘述主體。兩個敘述者的敘述心境與敘述對象都有著顯著的差異與變化,形成鮮明對比,以致形成了寬闊豐富的時空對話,使文本極富張力。“由現在和過去兩個時間向度組成的對比性張力時間結構是一種形式結構,也是一種意義結構,它通過兩個敘事焦點的轉換來完成。”[4]今昔對比產生的對話與張力不僅僅是敘事形式上的分析重點,還是走向作品豐富意義分析的關鍵點。暖的過去越是美麗單純,她的現在就越顯得悲慘痛苦,對比性張力時間結構與暖命運前后反差的殘忍斷裂感相呼應,凸顯了底層農民悲劇性命運與沉重生活苦難。作者對故鄉底層農民命運與苦難的關注也由此進入到我們的分析視野,下面我們從文本的“故鄉與返鄉”故事模式入手進一步探究作者對農民悲劇命運與生活苦難的獨特敘述,發掘文本深層意義。

二、“故鄉與返鄉”故事模式的引用以及意義開拓

對于返鄉人來說,時間流逝了許多,故鄉的空間也發生了改變,而返鄉人經歷過故鄉之外的空間,故鄉的空間又與外面的空間形成了潛在比較。時間的流逝使人有故事可講,空間的對比更是抒發各種復雜感受和思考的最好場所。所以,“返鄉”模式是非常適合講故事的模式,深受古今中外作家的喜歡。古代文學中傳統的“返鄉”故事大多只注重書寫個體自我體驗,敘事的關注對象主要是離鄉者或返鄉者,表現離鄉者或返鄉者的經歷、思想或情感變化,是“作為文人(或士大夫)為自己寫作”。

從魯迅開始,在“五四”啟蒙文化思潮的影響下,“故鄉與返鄉”小說關注的對象發生了明顯的移位,那就是由離鄉者或返鄉者轉向了“故鄉人”,特別是重點關注故鄉底層的生命狀態。魯迅開辟了一條現代哲學思想照耀下的“故鄉與返鄉”書寫之路,這種故事模式也漸漸成為了一個知識分子啟蒙話語的“現代神話”。許多現代作家的返鄉書寫都是對魯迅的追隨,但莫言的“故鄉與返鄉”書寫與他人不同,他對魯迅是反叛式地接受與發展,從而拓展了“故鄉與返鄉”的書寫與意義。

《白狗秋千架》的冷峻色調、視角,還有自然插入的回憶敘述,顯然都與魯迅的《故鄉》《祝福》極為相似。與魯迅的《故鄉》一樣,《白狗秋千架》也重點關注與思考故鄉農民的命運遭遇,文本中農民的生活都是艱難窘迫的,他們的人生都呈現出某種悲劇色彩:閏土由月下英雄變為寡言的“木偶人”,暖由姣好純潔的少女變成邋遢絕望的村婦。但與《故鄉》相比,《白狗秋千架》對底層農民悲劇命運的思索與表達也有著很大不同,體現了莫言對魯迅返鄉小說的轉化與發展。

從文藝理論角度出發分析,返鄉必然具有目的,目的也可以理解為追尋某種東西,一個敘事性文本就是追尋過程的展開,作家賦予返鄉不同的目的,以便寄托自己的思考,不同的追尋恰是意義生成的關鍵。如果說魯迅借助于“故鄉與返鄉”故事模式追尋的是從知識分子啟蒙立場出發,展現苦難對于人心靈的扭曲和變異,表達對鄉村文化的批判,對苦難懷有啟蒙救贖的希望。那么,莫言則不一樣。他是試圖站在鄉村內部、立足于鄉村人的角度,去表達鄉村沉重苦難的真實狀態,他的創作立場和態度與魯迅已截然不同,也因此開拓出“故鄉與返鄉”模式的新的意義空間。

與魯迅等作家不同,莫言從小生活在農村,他是地道的高密東北鄉農民出身,而不像魯迅、沈從文那種只是接觸過農民的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多是對民間苦難懷著同情與啟蒙心態的“旁觀者”,而莫言則對農民的處境有著切身體會,是底層生活苦難的“經歷者”,他的創作已不再是單純的知識分子立場,而是走向了民間立場。

《白狗秋千架》是莫言第一次“打起高密東北鄉的旗號”創作[5],當時正處于新時期文化尋根熱,置身于“后現代”文化語境中的莫言所采取的民間立場敘述無疑是掙脫、放棄了“五四”啟蒙話語。在文本中,作者持民間創作立場“作為老百姓寫作”,表現了農民自我言說的渴望,而知識分子話語窘迫成為被言說客體。比如,在與暖橋頭重逢對話時,身為大學講師的“我”在暖的挖苦與反駁中敗下陣來,感到訥訥無言、面紅耳熱;故鄉人對“我”的牛仔褲投以鄙夷的目光,弄的“我”狼狽不堪,文中重復出現的牛仔褲似乎具有一種文化隱喻意味。這都表達了民間力量對知識分子身份和話語的反抗,體現了作者的民間創作立場。

在小說結尾,暖“要個會說話的孩子”的要求頗有深意,這是故鄉飽經創傷的農民向返鄉知識分子提出的唯一要求。莫言的小說中常有一些啞巴或不說話的人物,如《透明的紅蘿卜》的黑孩、《枯河》的小虎、《豐乳肥臀》的啞巴。莫言在談到自己的筆名時,說是為了“告誡自己要少說話”[6],還說自己“有強烈的說話欲望,但后來被壓迫住了”[7]。或許,莫言意識到以往文學對鄉村的書寫,反映的大多不是原生態的、民間的鄉村現實,農民不過是沒有話語權的“默言”人,而他的“故鄉與返鄉”創作目的、追求,似乎就是要作為民間人“發聲”,講訴真實的原生態的民間生存,即便這真實顯得過于殘忍與無望。

莫言站在民間立場,真切敘述底層苦難生活,這一創作立場的轉變使他對苦難的敘述態度與魯迅相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故鄉》的“我”對童年的生活與閏土懷著美好的記憶,最后對救贖苦難懷有希望與想象,將希望寄托到下一代的身上。而《白狗秋千架》的“我”切身體會過農民生活的辛勞,深知農村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出路的無望,在最后面對暖希望要個孩子的要求時無言以對,拒絕對救贖苦難予以回答。這種對苦難的態度,決定了作者對底層農民悲劇命運與生活苦難的特殊敘述:美好事物悲劇性的幻滅,命運難以掌控的殘酷。

莫言“故鄉與返鄉”故事模式的開拓意義就在于此:他不試圖“紙上談兵”地指出底層農民悲劇命運與沉重苦難的超脫之道,而是從自己切痛的底層生活經驗出發,站在民間立場對命運與苦難進行令人戰栗的真實書寫,喚起我們直面民間現實的意識。在莫言對底層農民命運與苦難的真切敘述中,我們不難發現他對底層農民悲劇命運的偶然性與宿命性的關注。在試圖對這偶然性與宿命性加以論述的時候,文本中的核心意象以及它的隱喻意義進入到了我們的視野,這個意象就是小說題目中的“秋千架”。

三、“秋千架”的敘事功能以及隱喻意義

龐德對意象有過一個界定:“意象不是一種圖像式重現,而是一種在瞬間呈現的理智與情感的復雜經驗”,它可以作為一種描述存在,也可以作為一種隱喻而存在。“秋千架,默立在月光下,陰森森,像個鬼門關。”[2](225)在《白狗秋千架》中,陰森的秋千架不再是簡單的描述,它有著重要的敘述功能,成為一種隱喻。隱喻勢必生成意義。那么,在文本中秋千架究竟隱喻著什么?又有什么樣的深意呢?

一個美麗可人的鄉村少女變成邋遢的農婦,在千百年的中國鄉村史中是最尋常不過的生命過程。估計很多人在生活中見到類似情景時,都不會給予太多注意。但為什么在《白狗秋千架》中暖的故事就變得如此令人動容呢?是因為這個故事過于偶然的殘忍命運“轉折”。僅僅是一次毫無預兆的偶然性秋千架事故,就徹底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路向。莫言冷峻而深情地講訴著美好事物悲劇性的幻滅與命運難以掌控的殘酷,讓人讀之“觸目驚心”。秋千架這個意象在敘事中的重要功能就體現在了這里,它是文本敘事潛在的決定性因素與轉折點。正是秋千架改變了暖的命運,使“我”對暖心懷愧疚,才有了歸鄉后的故事。

正如暖所說,這就是命,人的命,天管定,胡思亂想不中用。年少時的暖也曾“胡思亂想”,希望能通過參軍從農村走出去,跟喜歡自己的蔡隊長在一起,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然而,一場偶然的事故將她推至了社會的最底層。暖的悲劇有偶然性,更多的是命運悲劇,帶有宿命論色彩。通過暖的經歷人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命運的殘酷,以及人在許多時候受命運宰割的無能為力。暖的命運就像半空中搖擺的秋千架,飄來蕩去,不由自己做主,全由外力推動,而且隨時可能會掉下來。從這個角度來看,秋千架隱喻了暖命運的不可把握性。多年的農民生活讓莫言認識到,在變幻莫測的命運面前,特別是在環境惡劣的鄉村,人生本身就具有極大的偶然性與不可把握性,在底層農民的命運悲劇面前,任何的啟蒙話語都是沒有實際意義的,都無法預言與避免悲劇的上演。

暖命運的殘忍轉折或許具有偶然性,但暖所經歷的底層鄉村生活的苦難卻并非個例。70年代中國鄉村生活凋敝、貧困,無數像暖這樣的農民不停的辛苦勞作,卻仍是徒然掙扎在社會的最底層,甚至難以溫飽。莫言自己也曾直接表述過農村的慘痛生活經驗:“十五年前,當我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在高密東北鄉貧瘠的土地上辛勤勞作時,我對那塊土地充滿了仇恨。它耗干了祖先們的血汗,也正在消耗著我的生命。我們面朝黑土背朝天,付出的是那么多,得到的是那么少。我們夏天在酷熱中掙扎,冬天在嚴寒中戰栗。一切都看厭:那些低矮、破舊的茅屋,那些干涸的河流,那些狡黠的村干部……當時我曾幻想:假如有一天我能離開這塊土地,我絕不會再回來。所以,當我坐上運兵的卡車,當那些與我一起入伍的小伙子們流著眼淚與送行者告別時,我連頭也沒回。”[8]。莫言所說的破舊的茅屋、干涸的河流也是暖生活的鄉村“背景”,艱苦的勞作與生活的無望也正是暖的苦難生活現狀。暖背后站著一個隱身的莫言,她其實是莫言在文本中的代言者,是歷史與社會中底層農民的代表。

按道理說,在家鄉生活了二十年的人遠離故土,一定會戀戀不舍、淚流滿面。可莫言的反應卻是毫不留戀,甚至說出“絕不再回來”的話。莫言顯然不會不愛故鄉,不愛他家鄉的親人,但是無望的貧困與艱辛的勞作給他造成了太多的傷害和侮辱,而參軍離開則是他當時擺脫底層農民宿命性苦難生活的唯一辦法。莫言1955年出生,1976年離家參軍,這一時間段正是中國農村合作化運動與文化大革命從醞釀、發動到高潮最為劇烈的時期。在歷史與社會的激烈變革中,被強行組織在社會運動中的億萬中國農民辛苦勞作卻依然掙扎在貧困與饑餓中,他們的命運也像秋千架那樣在半空中晃蕩著,隨時都可能掉下來,充滿了不安全感。[9]

當秋千架在半空中掉下來時,沒人會覺得這是一個愛情故事。秋千架的敘述功能不是推動世俗愛情,而是在于隱喻,它不僅隱喻了暖命運的不可把握性,還隱喻了農村底層生活的不安全感。雖然莫言通過參軍成功地離開了故鄉,擺脫了在黃土地上艱辛勞作的宿命,但早年的農村生活經驗幾乎成為他精神世界的全部創傷,那種不安全感時刻存在著,是他創作中難以克服的心理情結。從他早期的《白狗秋千架》《透明的胡蘿卜》等中短篇小說,到他后來的《蛙》《豐乳肥臀》《生死疲勞》等長篇小說,莫言一直都有對歷史與社會浪潮下底層農民面臨的殘酷命運與沉重生活苦難的關注與思考。在他的筆下,農村是社會最底層與最薄弱的地方,每當歷史與社會變動的大浪襲來時,農民的命運便如同河中小舟與風中秋千,隨時面臨著傾覆的危險,有著難以掌控的悲劇性。莫言的這些關注與思考正是《白狗秋千架》的文本深層意義所在,體現在了作者對暖悲劇命運與苦難生活的敘述上。

莫言曾在接受訪問時說:“作家要勇于寫靈魂深處最痛的地方”[10]。或許,對于莫言來說,六七十年代農村生活的切痛體驗就是他靈魂深處最難以磨滅的創傷與痛處,所以他才會對底層農民的悲劇性命運與沉痛生活苦難孜孜不倦的一再書寫。而在《白狗秋千架》中,莫言的民間寫作立場,以及他試圖敘寫底層農民在歷史與社會下的宿命性生活苦難的寫作追求,都再次得到了印證。研究文本敘事的意義在于發現文本形式與內容的巧妙結合,更在于發現文本形式與敘事技巧背后的敘述目的,從而最終發掘文本表層背后的作者思想與深層意旨。至此,從《白狗秋千架》的敘事分析出發,逐步發掘作者的敘述目的,最終抵達文本深層的思想內涵與意義的探究也大致完成。

[1]譚君強.敘述的力量:魯迅小說敘事研究[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0.

[2]莫言.白狗秋千架[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3]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4]李惠,施軍.敘事的張力——魯迅《故鄉》的文本解讀[J].名作欣賞,2009(2):23-25.

[5]莫言.超越故鄉,莫言散文新編[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

[6]莫言.我平時是孫子寫作時色膽包天[N].錢江晚報,2012.10.12.

[7]李乃清.莫言惟一一個報信者[J].南方人物周刊,2010(2):8.

[8]莫言.我的故鄉與我的小說[J].當代作家評論,1993(2):5-7.

[9]程光煒.小說的讀法——莫言的《白狗秋千架》[J].文藝爭鳴,2012(08):12-14.

[10]陳俊珺,王一.莫言:我狂不起來[N].解放日報,2014.3.17.

On the Narrative Tension and Context Im p lications——Re-interpretation of Mo Yan’s White Dog Swing

DU Ke-ji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Nanning Guangxi530006,China)

White Dog Swing is one ofMo Yan's important literatures,which is firstly publicized with the representation of the northeastern area.The first-person narrative makes the text produce a great appeal and tension and rewrites the storymode of hometown and returning home since the May Fourth Movement,which gives the novel core image to expressmetaphormeaning,fully embodies his unique artistic techniques by combining surface narrative and the profound intention and expresses his deep thinking of tragic fate and lifemisery of the bottom peasants.

first person;hometown and returning home;core image;tragic fate;bottom misery

I207.427

:A

1673-2103(2017)01-0049-05

(責任編輯:譚淑娟)

2016-09-15

杜克潔(1990-),女,河南安陽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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